第7章 制香師6
卜二爺這事性質還挺嚴重，如意也不知該笑自己心大還是怎樣，一晚好眠，居然還夢到了便宜爹爹，具體是啥，早起卻沒印象，不過總歸不是噩夢。這讓如意有了些安慰和底氣，同時也有點自嘲，一個原來連香都不肯上的人也信了神道之說，因果報應。
該學的繼續學，該查的還得查，另外最緊要的就是落實爹爹的消息。如意發狠得想，管他是死是活，總得有個確數。
活著，哪怕傷了殘了，也是一根大樹沒倒，總能頂住卜家一時，小弟和她再多些時間。
死了，就是另外一個打算，少不得要動點筋骨傷點元氣。
要論打聽消息，卜二爺是最好的選擇。可眼下的情景，如意覺得他不壞事就已經夠好了。她不願把人想太壞，可若是真讓她查到爹爹出事有貓膩，就沖著身上背負的因果，她總有方法討個公道。
可你說去找三叔，同樣有些犯難。一個心思只在制香上的人，也不太通世事。卜三爺幾乎是被卜大爺像帶兒子這樣帶大的。
家裡人都知道，除了三嬸兒，卜三爺最親的就是她爹。甚至以前小如意直覺認為，三叔其實把她爹看得比三嬸兒還重。之所以和三嬸兒好，也是因為這個媳婦兒是大哥給選的。
沒準還是個深度哥控？如意不合時宜地想著。
隔天臨近香坊門，她叮囑小武，要他還是每天堅持去碼頭打聽，不拘泥什麼消息，只要是跟卜家，跟香料行業有關的都行。另外特別去查證下狀告卜家的兩家是什麼情況。
要說昨晚如意睡得好也不是沒有原因。睡覺前她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卜二爺說得其他也許有假，但是那兩家訴卜家一事應該不是捕風捉影。畢竟這種事一查就知道，如果有假，有心謀划的人豈不是打草驚蛇了？既然如此，也算是有了方向，不怕有問題，就怕問題找不到。
於是自覺找到了癥結所在的如意邏輯清晰起來，聞香識香盡頭更足了。
「此乃排草，不要和靈草弄混了，性味甘平，靈草增香，排草防腐······兩種味道有些類似，都是濃香型的。這是留蘭香，具有青草氣，但是不同人聞到后感覺會不一樣，或是清甜、柔和，或是微涼，還有人聞到過辛苦味。」甫叔笑笑，「這世上人的鼻子都不一樣，聞香各異啊！」
「爺爺，還不讓小姐休息嗎？」雪香端了碗粥進來，「這是王媽早上過來交代的，說我得盯著小姐喝完，還讓我告訴您別倚老賣老累著她！」
「這個王媽？她的資歷和我差不多，管不到我頭上！」老頭子很不忿，「就她知道心疼人，我沒數嗎？又不是第一次帶少爺小姐。」
「甫叔，別在意，我知道您的好，王媽也是關心則亂。」如意很喜歡在香坊跟著甫叔學習，讓她心靜。「我和雪香休息會兒？」
「看在小姐面上，不追究你亂闖香料間的錯，下次在這樣就回去做功課！」
看著甫叔出門，如意抓著雪香坐了下來，「甫叔說做什麼功課？」
雪香撇撇嘴，「跟您一樣，聞香識香唄，不過沒您厲害，我練習可痛苦了。爺爺這兩天回去可高興了，一個勁兒在家說您呢！昨天晚上還喝了點小酒，是我爸把他背回房間的。」
如意聽了笑笑，和甫叔接觸時間不長，能感受到他對香的堅持和熱愛，只是這份對於主家事業的關注和奉獻也不像家僕，是不是太厚重了些？
「去去，出去，小姐得忙正事，你也出去幫忙去！」甫叔進來趕人了。
小姑娘古靈精怪，卻是個知道界限的好孩子，沒多說，福了一禮后出去了。
「我們繼續吧，甫叔。」如意挺了挺腰。
「如意~~~」門被推開了。
「跟你說了，幹事不要慌裡慌張，」甫叔以為又是雪香進來了，沒想到卻是卜三爺。「三爺，您找大小姐有事？那我先出去。」
如意本想出口留住甫叔，后又馬上收了回去，她點點頭，謝謝他留出的空間。
「三叔，有急事？」
「我聽說二哥昨天和小嫂子吵架了。」卜三爺滿臉焦急。
如意眯了眯眼，「您聽誰說的啊？」
「啊，二哥跟我說的。」卜三爺的回答讓如意有些詫異，她確實沒想到卜二爺會主動自己撩起說此事。
「二叔咋說的啊？」如意好奇地問。
「嗯，反正就是和小嫂子有不同意見，」卜三爺的臉有點羞惱。
如意心下瞭然，估計二叔昨天肯定很生氣，講了好些不入耳，至少不方便在她這個年幼的侄女面前複述的話。
「那三叔有跟你說他找我小娘要香方嗎？」
卜三爺點點頭，「知道啊，他說了。」
什麼？說了，如意有點看不懂卜二爺的操作，更看不懂卜三爺的態度。是她和小娘大驚小怪，還是說香方不算個什麼事兒？可怎麼想都沒道理啊。
更讓她掉下巴的事情還在後頭，卜三爺馬上接著說，「大哥走之前就說了，二哥要是出口要方子，小嫂子只管給她就行。」
「啊！？」這回是真的忍不住驚訝之情，如意不自覺發出問號。
卜三爺笑笑，明明已經成家的人，還帶了點少年的羞澀感，如意才發現，也是心底嘖嘖不已。「大哥之前把家裡的香譜給了我，香方沒關係的，裡面拿走了兩種料，照著配也成不了品。比咱們卜家的差遠了。」
喲，真沒想到，便宜老爹似乎還是個厲害角色，頗有點走一步看三步的心思。不止，如意覺得看五步都有了。只是照這樣看來，她爹臨出去絕不止吩咐這些。
看著如意好奇而又篤定的眼光，卜三爺明顯也有些小小驚訝，收起了臉上笑容。「大哥還說若是他沒按時回來，你又沒心思在香坊上，就讓我和甫叔看著，你和小嫂子，木侄兒安穩度日就行。」
「若是我進了香坊又當如何？」如意有點猜到卜家大爺的心思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關鍵他要護著的還不只是個人小家。
「你要進了香坊，就讓甫叔先帶帶你，真要是有天賦，二哥又有異動，就讓我告知你情況，再把這個給你。」
卜三爺鄭重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著，不起眼的書本大小的事物，輕輕摩挲了兩下，雙手遞交給了如意。
兩三下輕柔揭開油布，藍底白框黑字引入眼帘——「卜家香譜」。一時竟覺得手中逾重萬斤。
「三叔？」饒是如意前世也見過不少好東西，可這立家之本，不傳之秘，那分量還是不一樣的。這玩意兒用錢可沒法衡量。
其實就是擱在前世，這也算是無價之寶了。
翻開封面，扉頁上手書「香之十德」
感格鬼神，清凈心身
能除污穢，能覺睡眠
靜中成友，塵里偷閑
多而不厭，寡而為足
久藏不朽，常用無障
細品之下，如意對於卜家理解又多了一分，看來先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香在其手中，不僅是用以養家糊口的手藝，已然對香有了近乎於道的理解。
至少從香之十德中，他認為香是生活中最好的良伴，是詠物嘆息的寄託，對香之感悟，同時也是生命的凈化與修行。
很高級啊，心中暗自讚歎，如意手上翻閱未曾停下。卜三爺不出聲不催促，就這樣靜靜等著，認真看著。
說是香譜，在如意看來，這更像本集香的理論和應用為一體的綜合性教材，還帶了點工具書的味道。
首篇就是香的歷史，看得出還是費了心思去搜集羅列，但不知是否因為力不從心，資料匱乏，還是重心不在此，行文頗有些散漫，就像文獻綜述寫得拖拖垮垮一樣，中間還雜了好些卜家先輩的調侃和點評。
不過好在從第二篇開始都是精華，無論是單香、合香的介紹，還是調香的細則、禁忌、基礎香方、混合香方、卜家調香獨門手法、歷代卜家大香師的個人調香絕技，心得體會，卜家獨創香方，甚至是不知從何收羅而來的各式各樣的香方，香料的其他妙用，等等，讓只打算走馬觀花看一遍的如意都有點捨不得合上了。
「三叔，你就這麼給了我？」沒看之前，拿過來如意坦然得很。
拿過來看了之後，如意竟覺得有些惶恐。
「可以的，大哥臨走前交代，我卜家從沒有傳男不傳女之說，只傳一代最有能力之人。當然德行也重要，品德低劣之人不配調香。」
便宜爹爹的繼承人選拔機制還挺現代。「東西這麼好，我拿著就不會放了！」
「不放就不放，大哥也給我看過了。不過他也說了，有些東西看了也白看。基本的，都能配，更好的，就得看自己了。香譜雖好，可只能照著香譜調香的人，永遠成不了大香師！」卜三爺言語間對卜大爺慢慢的信服。
如意看了三叔一眼，正式確定了，這是鐵鐵的哥控了。
關上書本，如意鄭重地向卜三叔鞠了一躬，「三叔，謝謝你！」
卜三爺有些慌亂，一個勁兒說不用不用，這是大哥的要求怎麼都得答應。
既然目前情況都在便宜老爹預料中，那就說明他肯定是有準備出發。如此只要自己不亂了陣腳，便是等著後手就行。
只是不知遠走的爹預料到了突發的兩門官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