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2 衝突
金黃的蘆葦鋪滿江岸,白色的蘋花飄蕩在渡口,碧綠的楊柳聳立在江堤上,紅艷的野草渲染著灘頭,遠遠看見長安的影子,覺得闊別已久。
肖張站在船頭上說:「在晉明帝司馬紹小的時候,有一天父親將他抱在腿上,問他:『天上的太陽與城中的長安哪個更遠一點呢?』娘子覺得哪個遠?」
白雪:「肯定是太陽遠些。」
肖張:「為何?」
白雪琢磨著要不要跟他科普一下天文地理的知識,但一想到開一個頭就要無數的天文知識往上補,實在太累,於是換了個說法:「從來沒有聽說過誰從太陽那邊來,光憑這一點就知道太陽離我們肯定很遠。」
肖張一拍手:「司馬紹也是這麼回答的。」
白雪知道肖張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的,突然挑幾個話頭,於是反問:「那依你所見呢?」
肖張嘆了口氣:「我覺得長安遠,好些人都回不到長安去。」
白雪一時沉默。
二人走水路回到長安,一路上經歷了幾次自刺殺,趙副將帶來的護衛折損了二人,那二人永遠都回不到長安。
趙副將佇立在肖張身側,抱拳感激道:「二爺高義,還惦記著那幾個兄弟是我們莫大的寬慰,那二人的家眷一定會得到後代,請您放心。」
肖張回禮抱拳:「都是大好男兒,沒死在戰場上,反倒死在了自己人手裡,我深感愧疚。」
白雪:「五陵那些毒蛇可不是自己人,他們身上都是冰冷的鱗片,沒有溫度的血,他們就是敵人,真真正正的敵人。」
說話的功夫船已經要靠岸,趙副將打發了一個小廝去肖府報信兒,讓肖邦那邊能提前知道。
一堆人下船還挺麻煩的,要拎的東西也多。顧二被團團圍住,他懷裡抱著孩子。
自從出來以後,白雪和肖張就沒有靠近過孩子。
他們兩個很危險,危險不能疊加。
長安一切如舊,風景如畫,百姓們來來往往交織出一幅畫卷。
行至半路,便有不少人聞訊趕來,在街上圍看,甚至造成了擁堵,偏偏天空不作美,還落起了春雨,四處聽不見鳥兒的啼鳴,只有飛落的雨滴敲打著屋頂。
牆角處那蔥翠的竹子,皮上的籜粉都已被沖洗乾淨,稚嫩的竹梢互相磕碰。濕氣使琴弦都已變潮,蜘蛛網吹粘在竹簾上,寒意直透進廳屋之中。客舍四周寂靜無人,屋檐的水溜滴個不斷,不覺得使人睡眼朦朧。
掮客豎著耳朵聽,聽外邊人叫著肖大人,唇邊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的視線透過門縫,看到了一閃而過白雪的身影,不自覺的跟著起身,又多看了兩眼。
白雪騎在馬上,和身邊的人有說有笑,下巴圓潤,臉似滿月,身上穿著一身青灰色的衣裳,沒有多餘的紋樣,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感覺。
她的雙腿緊緊的夾著馬,腰綳得筆直,馬兒行走的極慢,她的眉宇間多了一抹疲憊。
那些圍著出來看熱鬧的百姓以及各類人員,並沒有被一場春雨澆滅的興緻,相反撐著斗笠不住的跟著涌動著堵塞了路,一些姑娘還不斷的往肖張身上扔香囊,肖張不接,轉眼便掉在地上,被塵土弄髒,白瞎了姑娘的一番心。
肖張嘆了口氣:「遠行之人,歸心似箭,最令人擔心的就是泥濘的道路上積滿雨水,車轂難行,歸期難卜。」
白雪聞言一笑:「肖大人可真是會向外撇關係,現在哪裡是道路泥濘,車轂難行,歸期難卜。分明是看殺衛階,肖大人如今清瘦弱羸,還真有幾番的意思。」
肖張不敢置信的看著白雪:「難道就因為姑娘往我身上扔香囊,你不要狠心殺夫嗎?」
白雪戲謔的說:「原本繁花盛開的庭園被風雨摧殘得滿目蕭瑟,雜草叢叢;凋落的花瓣片片點點,滿地鋪紅;被摧殘的要死的人是我呀,肖大人該是樂在其中的雨水才對。」
肖張抿了抿唇,忽然眼睛環視眾人,嚎了一嗓子:「諸位姑娘請不要再往我身上扔香囊了,我娘子吃醋了。」
人群先是一靜,繼而爆發了一陣大笑,「醋瓶倒了」「醋缸被砸碎了」「女兒家就是愛吃醋」之類的話此起彼伏。
白雪忽的臉紅了,狠狠地剜了肖張一眼。
肖張渾身輕鬆,樂著開始看起了白雪的笑話。
兩人之間發生了調轉。
白雪扭過頭不理他,催促著馬兒前行,大家散去的動作快樂不少,給他們讓出了一條路來。
肖張在後面追,邊追邊喊:「娘子莫要吃醋,家裡沒有餃子。」
白雪咬碎一口牙,偏偏是她先開始打趣他的,如今不佔理。
一行人就這麼返回肖府。
按理說肖府會迎接一番,但就連開門的小廝都顯得分外沉默,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應該知道這趟家不好回。
但由於肖張沉浸在抱著孩子回家,抱到家廟磕個頭給父母看一看的愉悅心情里,沒有察覺到外界的紛紛擾擾,就這麼直接將孩子抱回了屋,他們的房間一直有人打掃,乾乾淨淨。
秋菊見著了主子喜出望外,同時又憂心忡忡,冒著危險,悄悄的提醒了一句白雪:「按理說回來以後得去拜見一下家中長輩。」
家中長輩都已入土,還活著的就剩下了肖邦。
白雪疊著衣服,問了一句:「大伯沒有在外面忙嗎?」
肖邦一向是個大忙人,經常忙得腳不沾地。
「大爺請了假,在家都待上半個月了。」秋菊回答。
白雪一聽這話疊衣服的時候就慢了一些,追問道:「他在家呆著做什麼?」
「畫畫。」
「據說大爺十天畫完一條河,五天畫完一塊石頭,做出了一幅崑崙方壺圖,掛在高堂白壁上。我也不懂,只聽客人說,山嶺峰巒,巍峨高聳,蔚為壯觀。江水以洞庭湖的西部為源頭,一直綿延流向日本東部的海面,猶如一條銀絲帶,場面十分壯觀,岸邊的水勢非常浩渺,縱目望去,好似天水相接,連為一體,與銀河相通。畫面上雲霧迷漫,飄忽不定,雲團飛動。在狂風激流中,漁人正奮力駕船向岸邊駛去,山上的大樹被狂風吹得傾斜了。客人說,大爺的畫在構圖、布局等方面堪稱天下第一。他能在一尺見方的畫面上繪出萬里江山的景象,就好像用并州的剪刀把吳淞江的江水剪來了一半!」
「……」
白雪抓了抓臉頰:「哪個客人這麼會拍馬屁?」
秋菊如實回答:「就是霍大人。」
「霍長歌?」
「和王家結親的那一位,應該是吧。」
白雪一時無言,她難以想象霍長歌用面無表情說一堆拍馬屁的話,她剛想將此事告訴肖張,肖張那邊就發出了「嗲嗲」兩聲的動靜。他的扮丑做古怪換來了襁褓嬰兒一連串的咯咯小聲。
肖張特別快樂,他一天比一天的愛這個孩子。甚至會在內心唾棄自己,當初怎麼能不愛呢?
白雪被這麼一打岔就忘了,方才說什麼話,一孕傻三年這句話可不是假的,生完孩子的人記性會變得很差。秋菊也不好再三提醒,就這麼欲言又止的將話都咽了下去。
眼看著就是吃午飯的時候,白雪手指較癢,想自個兒下廚做點飯,就跑到了廚房去熬了一個鯽魚湯,補血補氣。鯽魚做的鮮嫩,肉要有嚼頭,就得把握好火候。猛了湯汁燒沒了,味道還沒有出來。可如果火不夠,就燉不出魚的鮮,所以說千燉豆腐萬滾魚。
鯽魚湯在這裡滾著,她又拿起嫩豆腐,方方正正切塊碼盤,再把雞蛋磕在裡邊,扒了幾個蝦填在上面,添了醬油和料油,在一把嫩嫩的小蔥花一撒,清淡營養又好看的蝦仁豆腐會蒸蛋就上了鍋。
這空擋她抓起一塊豬肝改刀,又切了一把嫩嫩的韭菜,焯水過油做的是溜肝尖,吃這東西升血快。一陣的溜炒,滑嫩的干尖兒出鍋裝盤,褐紅與嫩綠相間,散發著誘人的香。
這邊一放,白雪又轉身拌了一個涼拌木耳,配上清香的黃瓜,沒有去了紅衣的熟花生,澆上紅油辣子,撒上香菜等,看著就有食慾。
肖府的廚娘看著她熟練忙碌的身影,根本插不上手。
廚娘道:「二奶奶何苦辛苦自己呢?」
白雪微微一笑:「這不是辛苦,是樂趣。」
涼拌木耳可是她當初發家致富的小菜,如今普及在桌上,不管是炒還是拌,都是一道經久不衰的菜。
端出鮮嫩絲滑的蝦仁豆腐蒸蛋,恰到好處的滑嫩誘香,白裡透紅的蝦仁,嫩綠嫩綠的香蔥,和白的豆腐黃的蛋,養心又養眼。
那鍋里還在咕嘟咕嘟味鮮濃郁的鯽魚湯,讓人聞者垂涎欲滴,看著欲罷不能。
最後廚娘也只是幫忙將飯菜端進了屋。
飯菜做好端上桌,肖邦聞著味兒找了過來。
他這幾天都立志於給人甩臉子,朝堂那直接請假不去。霍長歌登門,好聽的話說了一堆,他也就聽聽而已。他最想甩臉子的對象就是白雪肖張夫妻二人,結果這兩個人沒有絲毫的自覺,回來以後就回了後院也沒來說拜訪,還去廚房做了頓飯,倆人美滋滋的就要吃起飯來。
肖邦看著滿桌子的飯菜,板著一張臉:「吃吃吃,你都胖成什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