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心
()談心
空山寂靜,四周皆是白雪,坐在亭子里只覺心也靜了許多,世間最乾淨的便是自然之處。坐不多時,一隻毛茸茸的松鼠跑出來,看了眼兩人,似乎不屑聽人們的輕聲細語,尾巴掃了下轉身縱上樹頂,轉眼不見了蹤影。
此時此景,薇寧托腮看著枝上新雪竟有些痴了,忽聽得身邊清亮的笛聲響起,焓亦飛不知從哪裡變出來一支笛子,輕輕吹起支不知名的曲子。笛聲悠揚,穿透紛飛雪影飄向遠方,她想起了江南,江南不曾有過這樣的雪,卻有細雨,斜飛細雨亦如粉,亦如此景讓人心神微醉。
笛聲忽住,薇寧回味不已,問道:「怎麼停了?」
也不知焓亦飛的手指如何翻轉,轉起一片笛影,姿勢瀟洒無比,他柔聲嘆息:「無奈佳人有心事,如何理會我今日的苦心。」
她的心事很多,但方才那一刻卻不曾去想,忍不住笑了笑:「我是有心事,可是干卿底事?」
「薇兒,我這般待你,你的心事自然與我有關,難道你還在想……蕭頌?真叫人好生難過。」他收起長笛,緩緩靠近薇寧,一臉玩味卻看不出有幾分難過。
薇寧笑吟吟地舉起酒杯擋在兩人之間,恰好阻了那張俊臉再往前湊:「焓公子用在我身上的心思我如何不知?今日借花獻佛敬你一杯,請!」
「既然你知道,那就當回報一二,不枉我如此對你,或者說你忘了咱們之前的約定?」
她氣定神閑地放下酒杯,:「看來焓公子有消息了?」
焓亦飛見她不為所動,沒好氣地坐了回去:「是有一些,師尊這些年一直在找人,可是在找誰我們也不知道,不知為何會覺得你是他要找的人,於是才派人查你的底細。前些日子去南邊的人帶回來個消息,似乎師尊要找的人已經不在世上,於是他老人家也不再揪著你不放,難道你沒發現最近柳月已經很少去國師了嗎?」
薇寧並不滿意,這些消息她猜也猜得到,還為此做了些布置,可是她要的是原因,究竟國師為何要懷疑她的身份?
「國師如今忙著四處行善,沒空理會我也是正常。」
她的語氣太過嘲諷,也不怨她,國師此舉太出乎人意料,就連他的三個弟子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師尊大發善心。
焓亦飛隱隱有種感覺,師尊似乎為了某事心中傷痛,他曾見到師尊手中握著塊玉牌,並沒有刻意掩藏眼中的情緒。他盯著薇寧仔細看了會兒,大膽猜測道:「你說會不會你就是他要找的人?若是從這點來考慮的話,也未嘗沒有可能,師尊見到你后隱約覺得熟悉,才會派人查你的底細,也只有這樣才能說得通,否則你一個小小學子,何必費這些工夫?」
他越想越有這個可能,師尊的過去誰也不知道,而薇寧似乎與師尊之間有讓人猜不透的關係。
薇寧冷笑道:「你是在咒我不存於人世嗎?」
即便有,也只有仇恨!
薇寧看著他又道:「慢著……你把我從奉都城帶出來,弄到這山裡,大費周章只為了說這些毫無用處的閑話?」
焓亦飛失笑:「等閑人哪能在此時此地賞得了這般景緻,你還嫌棄不成?」
薇寧睨了他一眼,站起來走到亭外,瑩瑩白雪,玉樹瓊枝,她便如一枝清冷傲雪梅花,盈盈而立。
「其實我也暗中查過國師大人的底細。」
「結果如何?」
「很可惜,什麼也查不到,他似乎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憑空出現,還深得昭明女帝的寵信。」
焓亦飛挑眉,跟著走出來負手站在她身後,師尊的秘密豈是容易查得到的,他身為國師弟子,在國師府幾年也沒看出來師尊的深淺。
她回過頭,含笑道:「你以為只有你們可以查我嗎?不止是國師大人,連你們三個人的來歷我也查過,要我說嗎?」
他大笑出聲,往前走了幾步,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說說看。」
薇寧略一沉吟,在心中想了想如何開口,國師的三位弟子看似風光,卻皆無官職在身。想那國師憑著女帝四處安插心腹人手,偏對這三名弟子不曾重用,大弟子天恆雖然跟著國師到處行走,出入宮廷也很隨意,但手上也只管著秋霖館,焓亦飛與鳳梧就更不用說了,一個是浪蕩不羈的公子哥,一個是深居府中的閑人,這一點就很奇怪。
「先說天恆,他是國師大弟子,性格沉穩,行事頗有遺風,最得國師大人的信寵,就連女帝也待他。可他未入國師府前,只是京郊一位農人之子,究竟是怎樣的農家,能養得出來那般丰神如玉的公子?據說那個農人有個妹妹,在崇和郡王府上做過婢女……」說到此處,她頓了頓,前朝事今日想來仍叫人唏噓,崇和郡王賀潤驍勇善戰,曾立下不世奇功,可惜二十多年前被奸人構陷,落得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家中一百零三口全部被斬。而昭明女帝登基后大張旗鼓為崇和郡王翻案,但賀家人死了乾乾淨淨,縱使翻了案又有何用。
這件事焓亦飛知道,略一思索便明白她話中之意,緩緩地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大哥並非農人之子,而是崇和郡王的後人?」
薇寧點點頭:「當年崇和郡王身邊有一美婢,有人說她並沒有死,我想上天有好生之德,說不定會給賀家留下一條血脈。」
「有意思,說下去。」
「再來說鳳梧,我聽人說國師的關門弟子長相不亞於二位兄長,經歷卻最是坎坷,未懂人事已被賣了好幾手,再大一些更是差點便被賣去當小倌,機緣巧合入了國師府才好過些。過了這麼多年,要查肯定很難,不過還是叫我們查到跟一個出宮養老的太監有些干係,只可惜那個老太監命不好,剛一出宮便失足落水而死,所以我只能猜測鳳梧的身世有些不凡,至於不凡到哪種地步,我卻不知道了。」
九城宮闕中有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誰也不清楚,但是能查到這些一定很不容易,焓亦飛看向她的目光漸漸多了抹欽佩,又問:「那我呢?」
「你的來歷最不好查,天恆與鳳梧收入國師座下均有跡可查,惟有你入府時昏迷不醒,身上多處傷口,腿骨也折了,誰知國師將你自何處撿來,養了一年有餘才好起來,從你的性情容貌也看不出來端倪。可是,我還是查到一點。」
雪花緩緩從二人的面容前飄落,薇寧彎起眼,輕聲道:「你的左肩上有個烙印,雖然被人削平了,可原來烙著的是什麼字很容易就能猜出來。」
焓亦飛面色不變,左肩卻忍不住動了一下。
熹慶建朝以來,昭明女帝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冒犯自己的權威,那些膽敢犯事者不是被殺便是被流放苦寒之地,而犯官流放還要被施以墨刑或是烙印,多受些侮辱。只是焓亦飛太過年輕,不可能是什麼犯官,而且印記在肩上,大概是受了誅連。薇寧邊說邊留意他的神色,竟不露絲毫驚詫,看來這些事他早已知道。
要說也是,國師收這三名弟子之時,他們都已是半大的少年,怎麼可能不記事。國師座下三名弟子,一個是郡王遺孤,一個是犯官之子,還有一個竟然是深宮裡流落出去的孩子,身世來歷奇異,若落在那些對國師深惡痛絕的清流文人眼中,定然會覺得此人心思深沉,要說他暗藏異心也說不定。但是女帝一定不會有這種想法,她對有異心者向來不會心慈手軟。
可惜此事太過隱秘,就連薇寧也是半猜半想得出的結論,哪裡有真憑實據。國師對這三位弟子說不上是悉心教導,但是給他們安身之所,不至於孤苦無依,還給他們常人所不能有的尊榮,可謂仁之義盡。
焓亦飛的心底浮上淡淡哀傷,面上卻笑得挺歡暢:「這些陳年舊事,虧你這麼辛苦去查,定然十分不易,為何不直接來問我呢?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用費這等功夫。」
薇寧聽得出他的調侃,沒好氣地道:「下次我一定記住!不過奉都遍布內衛,那一位竟會不知道一點消息?還是說國師大人權勢驚人,就連內衛也不敢冒犯?」
「怎麼會不知道?開始我也以為此事師尊是瞞著陛下的,可是越看越不象,你這麼一說我更想明白了,她待天恆甚是寬和,對我與鳳梧卻不過了了。而大哥應該是我們中知道最多的,鳳梧對此必定一無所知,只有我,嗯,我想……」他斂了笑意,沒有再說下去,不知到底在想什麼。
薇寧沒有追問他到底是受何人所累,又到底有怎樣的過往,只是肯定地道:「所以你在國師面前替我隱瞞了許多事,還想知道陸儀廷到底對我說了什麼。」
焓亦飛沉默片刻,他當然要替她隱瞞,因為歸根結底,他們是一樣的人。
在外人眼中,他是仗著國師名號行事驕縱的公子哥兒,性子又有些喜怒無常,可誰又能明白,他肆意放縱的作派下是如火炙般的痛,肩上的烙印被磨得無法辨認,卻磨不去他心裡的烙印。
焓亦飛也不明白為何師尊要收留自己,他把心思隱藏得很好,只在暗中留意師尊的一切。很早之前他便知道師尊囚著一個人,可是誰也不知道原因,直到師尊利用陸儀廷將逆黨引來,他才知道有金庫兵符的存在。
金庫兵符看似只引來了長青會的人,可是私底下又有多少人在打著它的主意,不過被薇寧意外搶了先。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的心思,,你又有什麼主意了?」有些話不用說得太透,今日孤山上二人相會,可不單單為了賞景的,薇寧說這許多定有深意。
薇寧伸手接住幾片雪花,輕輕哈了口氣,看著冰雪消融在手心,心中猶有幾分不確定,按說她不該輕信於人,但眼下蕭頌的人跟得緊,行起事來頗不方便,今日不藉機探一探孤山腳下那個村子,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來。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國慶快樂,長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