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人還是鬼？
眾人神色驚恐萬狀，眼前的一幕使他們呆愣當場，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墨玖什麼都看不見了，神識下只感覺一道道看怪物的目光在身上定格。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到識海的裂縫湧出了一團團黑色霧氣。黑霧衝破了他的識海，就像死地中掙扎出來的大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他呼吸不過來了！！
怎麼會這樣......
墨玖握著神杖緩緩後退，那些目光，那些看怪物的目光......
不，他不是怪物！
眼前所見全都是黑色的，手心似乎也湧出了黑霧，腦子裡面有無數聲音在撕扯，在咆哮！
像是有惡鬼從他血肉里顫慄出瘋狂的聲音，然後一點點從體內的各個角落爬出來。他眼前那些人，凌羽，崔舒雨，景雪星，還有沉壁，沉夏.......
他們那一張張宛若見到了索命惡鬼的神情，他們驚恐的眼就像淬了毒的絕命獠牙，把墨玖狠狠釘在了半空中，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吐出一大口血，胸腔震蕩，眼前發黑，識海裂縫倏地延伸寸許，只留小指長堪堪將裂不裂......
「啊----」
「別這樣看我！」
「別看我……別……看我……」
墨玖長發飄飛，手執神杖四下揮舞，霎時間虛空炸裂，罡風席捲，天地暗淡，像是颶風席捲而過再不留半分顏色。
「瘋了......瘋了！魔域殿下是怪物......他是惡鬼！！」
「天啊，那是什麼人......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氣息！」
「看！他眼睛裡面在冒幽魂啊！」
「我感覺他是真正的惡鬼，是惡鬼！他體內有惡鬼！」
「惡鬼啊！！」
眾人連連後退，海王驚恐地抬手一招，海修大批而至護在他身旁。
好像真正的地獄就在眼前，黑霧所過之處陣陣血花爆開，無數人魂驚魄落。整片海域都被密密麻麻的黑霧籠罩，陽光穿不透，海風吹不進，宛如身處死地。
「殿下！」封恆最先回過神來，他不顧胸口淌血直接推開沉夏沖了過去。
墨玖與他生死與共，他絕不會在這種時候丟下對方！
「封兒！」沉夏擔憂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卻攔不住封恆飛一般的身影......
墨玖眼中滿是絕望，他獃獃笑了笑，又看向目眥欲裂的凌羽等人。
那一瞬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他的確是個從地獄中叛逃而出的......
厲鬼。
虛空中那個恐怖的人已經辨不清面容，但所有人都能很清晰地聽見他凄厲的笑聲。
黑霧從他臉上的裂縫裡飄了出來，遮天蔽日般越聚越多。所有人大驚失色倉惶逃離。
黑霧的速度極快，被它挨上的瞬間就能炸成血霧，宛若漫天血色紛揚墜落。
有人好像從爆開的殘軀中聽見了悠遠的呼喚，彷彿像是從亘古傳說中匍匐而出的清雅幽怨，又彷彿是從血霧的鮮紅中凝結而成的乾涸嘶吼。
終於，那個人聽清楚了。
「主神......與我......共黃昏......」
恐怖的氣息籠罩了整個海域，就連雲層也漫出血色漸漸與黑霧融為一體。所有人四散奔逃，唯恐被它觸到一星半點。
「哈哈----」
墨玖僵硬又無措地揮舞著神杖，隨著那神杖中淬出的金光越來越淡，他的動作也愈發無力。直至最後，那雙能吸引無數人為止瘋狂的金眸漸漸黯淡。
眼眶滑落兩行血淚，墨玖後退數步，接著，一抹凄絕的淡笑從他喉間溢出。絕望之下終於吐出了幾大口血來，墨玖重重呼出一口氣，放棄了般，從蒼穹落下......
「不要啊---」
就差那麼一點，就差那麼一點！！
封恆眼睜睜看著血色白袍滑過手心，可墨玖沒有任何留戀，就像微風一樣輕柔，就像月光一樣......抓不住。
靈風拂起長發，他完美的側臉破碎開來，墨玖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以無比熱情又絕望的姿勢，扭曲而生硬地──墜入海中。
「殿下---！！！」
「少主---！！！」
不管他們如何撕裂空間，速度都趕不上墨玖撲火般的絕望。
「撲通--」
渺小如細微的塵芥，這一瞬間，他衝破巨浪徑直墜入海底，隨他而去的還有那根令所有人都狂熱追尋的......神杖。
偌大蒼穹，隨他的墜落再無一絲黑霧。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扭曲、破碎、重聚。
有層雲開始聚攏，無邊偉力撕開蒼穹，萬獸跪地不安咆哮，人族心底湧出驚惶，妖族內丹溢出燥熱。
所有人呼吸驟然停止，眼珠僵硬轉動不得，身體動作當場定格。
白雲不再飄動，海風不再吹拂，樹枝不再搖曳。
制裁領域！
蒼穹中緩緩走出一人，沉悶的腳步聲如震雷在所有人心頭炸響。無上韻律傾瀉而出，宛若聖光照耀而下。
萬年以來一直毫無波瀾的面容翻騰起了滔天怒火，他陰鷙的目光掃了一圈，像是給所有人的宣判了死刑。
仙尊的腳步聲越靠越近，所有人膽戰心驚恨不得立馬逃竄。
「你們！通通都該死！」
冷厲的氣息將空間割裂，濃郁的仙靈隨著他動作飄蕩而出。
他的皮膚白得宛若極寒之地萃成的冰雪，一時間眾人只覺亘古傳說近在眼前。雖然身體不能動，但靈魂依舊震顫，無形的壓迫使他們忍不住跪拜叩首，再不敢仰頭看一眼。
洶湧的海面停止了波盪，浪潮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箍住，再掀不起半分漣漪。
湛藍海面被切割開來，海水朝兩旁翻湧捲起。
仙尊踏入海水分割出的小道，眨眼間再無人影。
制裁領域轟地消散。
宛若幻覺一般，卻又真實存在。
無數人心生恐懼，仙尊親臨必是為了那個所謂的少主而來，可他們都對那少主起過非分歹心，若仙尊真的將那惡鬼救了出來，他們這些人可能討得半分好處？
絕望的氣氛在整個海域瀰漫開來，連海風都像是夾著凄惶，沒有人再敢出聲。
此地不可再留！
沉夏最先反應過來，他單手捏訣，法咒閃耀天際。所有人對墨玖做的事都被幻成影像刻入陣法，緊接著，他洪亮的嗓音響徹了整個海域。
「諸位對於我仙域少主所加諸的種種『關照』，我仙域日後必定百倍奉還！」
陽光刺破了重新凝結的白雲，又照射進海水中。
斑斕光暈擰成了七彩的旋，海水越來越涼，就像墨玖的心。
彷彿下一瞬他就要被封成萬年也化不開的寒冰。
墨發隨著身軀的下墜與身周的斑斕漩渦交相輝映，飄飄揚揚。
雙手無力攤開，肌膚下無數道裂紋龜裂開來。
墨玖怔怔望向海面，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還在跳動，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血是否還是溫熱。
因為他感覺自己死去了千萬回。
他是人......還是鬼？
他想起了那些渾渾噩噩又充實無比的歲月......他好想再把那個人......好好擁抱一回。
他還沒有過夠這放肆的人生，卻被身上的魂靈生生壓到了地底。
墨玖不知道要怎麼說，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釋放出這一身的怨靈，他多想告訴所有人——他不是怪物。
體內的惡鬼在他的耳邊不住溫語，他們的話語令墨玖肝膽俱裂。
「主神.......別放棄......我們......」
「為什麼......要庇護那個罪人？」
「主神滅世！億萬生靈再無輪迴......主神有罪.......」
「主神，救救......我......」
驚悚到頭髮絲的惡寒嗓音回蕩在體內的每個角落，極致的恐懼過後，墨玖只剩失語麻木。
他聽不懂也不想再聽。
於是，心神震蕩之下，他如願地......什麼也聽不見了。
水聲......沒了。
光影......沒了。
萬籟俱寂。
整個世界就像遁入了荒蕪，他終於清凈了。
身體就像進了一個漩渦，漩渦里是空蕩蕩的虛無，墨玖任由自己漂浮其中。
木訥，又空洞。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主神，可體內卻關了無數的幽魂。
那些幽魂喊他主神......
可他自己也是一條幽魂啊。
墨玖不懂......
為什麼會這樣......
心跳似乎又停滯了。
晏桐......對不起，最後一次見面，我還對著你鬧脾氣......
冰冷的海水揉進了一抹光，一抹黑色的光。
有一雙手把沉入海底的人緊緊擁住，海面透進來的光終於照在了墨玖的臉上。
晏桐輕輕擦去墨玖臉上的淚，安慰他：「別怕。」
魂牽夢繞的嗓音分割了噩夢和現實，晏桐的聲音總能把他從恐懼中拉來。
停滯的心跳開始回溫，墨玖腦袋很沉，迷迷糊糊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有一個人可以帶他回到最原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