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在羅家被失業后,莫沫也沒空閑幾天。之前他參加同學聚會,以前大學時期要好的室友搗騰了一家奶茶甜品店,正為缺人發愁。兩人一拍即合,莫沫就此答應去奶茶店做事,算不上什麼正經工作,也好過一直待在家裡無所事事。

奶茶店開在商務區內,小小的一間門面,上下兩層。一樓點餐,二樓擺了幾張桌椅供人休息就餐。裝修風格上特意往複古懷舊靠攏,連店名都獨樹一幟,在門外掛著「芳園」字樣的招牌。

原先店裡就有一個收銀小妹,一個糕點師傅,加上老闆陳超然三人能對付,後來拓展了外賣業務,常常忙不過來,這就拉來了莫沫。

莫沫在店裡熟悉了幾天,驚詫於這小小奶茶店生意居然很不錯。十點開始準備各種材料,十二點正式營業,一直到晚上九點。為的就是中午晚上兩個就餐高峰。寒春時節,手捧一杯溫熱飄香的奶茶,渾身都熨帖了。

外賣範圍主要是附近的寫字樓,他仔細又耐心,從沒錯送少送,和幾個常客聊熟了后差不多都摸清了他們的點餐喜好。

晚上送餐高峰過去,莫沫卸下保溫箱,倒了一杯溫水咕咚咕咚灌下肚。陳超然拉著他上樓吃東西,以茶代酒碰了碰杯,「辛苦了兄弟,多虧了你。」

莫沫笑了笑,也碰了碰陳超然的杯子。

陳超然待他很和氣,他上下班不用打卡,店裡飲料吃食隨便拿。莫沫心知肚明,從來不得寸進尺,每天按時來去,和其他人無異。只不過心底多多少少還是羨慕失意,同一批畢業,他還是默默無為的他,陳超然已經把自己的事業做的有聲有色。

不過仔細想來,陳超然走到今天,也是有跡可循。大學時期,莫沫隨波逐流的時候,陳超然就積极參加各種校內外活動,很快在新生中脫穎而出。不光愛「出風頭」,學業上從不遲到早退缺課,每每都是獎學金第一人,他這樣的「不合群」,當時就被疏遠在外。

「莫沫,莫沫?」陳超然打了個響指,把莫沫從回憶里拉回來,「反正也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沒事,就突然覺得你變了很多。」

陳超然裝模作樣地抹了抹頭髮,「來,說說哥是怎麼變帥了。」

「當我什麼都沒說。」

「別這樣啊,你說你說,我虛心接受,看情況改正。」

在莫沫看來,陳超然有種飛揚的神采,敢說就敢做,讓他傾羨不已。

「莫沫,有顧客找你哦。」收銀小妹從樓梯探頭,喊了一聲。

「你這樣就很好。我去忙了。」莫沫說完,留下陳超然一人。

收銀台前站著一個四顧探望的年輕女生,看見莫沫下樓使勁招手,「這裡這裡!」

莫沫對她印象很深,叫徐曼,剛畢業不久,做公司前台,人很活潑又自來熟,常常扯著他聊天。

「還沒下班啊?」

「項目組加班都陪著唄,」徐曼苦著臉,「你們這小蛋糕啊飲料之類的還有多少?」

「你要多少我們有多少,我們對顧客都是有求必應啊。」陳超然坐了一會兒,也下樓來,正巧聽見這麼一問,就接了一句。

「要的不多,一人份是各一杯奶咖不加糖,糖包單獨給,三塊培根三明治,麻煩老闆三十人份的,送過去結賬。」

確實也不多,可現在臨近關門,現成品所剩無幾,要做還得時間,好在是拿來當宵夜點心,還來得及做。陳超然先掛了結業的門牌,他學了怎麼沖調也留在後廚幫忙,莫沫和收銀小妹分裝打包。

全部準備妥當后莫沫送了過去,前腳剛踏進店門就接到徐曼的電話,「還有一杯冰咖啡,不加糖不加奶,馬上就要。」

既然對顧客有求必應,也不過是再跑一趟的功夫。莫沫拿了咖啡,尋思著又拿了三塊三明治,一起裝進保溫盒,轉身衝進夜裡。他到的時候,徐曼看到他急地跳起來,提著咖啡往後面辦公區跑。

總算忙完了,莫沫鬆了口氣,進了電梯,門剛合上,一隻手攔住了。定睛一看,不是羅殷又是誰。他趕緊低下頭,視線里羅殷的手按下樓層1,此後再無動作。

明明還算寬敞明亮的電梯里,站進來一個羅殷后,空間就變得逼仄暗淡。好在羅殷只安靜站在原地,不知道什麼沒有認出他,還是不屑於和他搭話。

電梯終於停了,莫沫迫不及待站在門后,等了又等門都未開,抬頭一望,電梯才堪堪停在10樓。10樓的顯示燈沒亮,電梯門固執地緊閉,這一切都應照著莫沫心裡糟糕的預感。

接下來該是電梯燈一瞬全滅,緊接著電梯毫無預警地猛烈下墜嗎?然而他想象的畫面此刻並沒有實現,如此看來,是極大的幸運。

「給值班室打電話。」

羅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莫沫定了定神,按下緊急通話按鈕。

「嘟——」

「嘟——」

「嘟——」

無人應答。

也許保安上廁所去了呢,等了兩三分鐘,莫沫又試了試,然而毫無反應。又過了五分鐘,依舊如此。

「不會是壞了吧?」四處張望的莫沫看到電梯里的攝像頭,高高舉起手臂比叉。

相比之下,羅殷沒有採取任何應急措施,莫沫甚至聽見他點了一根煙,終於忍無可忍,轉身看見羅殷背靠著電梯牆,一手支撐著身體,一手揉`捏著太陽穴。

他看起來只有無止境的疲憊,卻沒有一絲慌張不安。

「再等一等。」

羅殷抽了一口煙說。

因為頭頂排風扇還在正常運轉,羅殷才這麼有恃無恐。不過,就算這小小的方格內只剩最後一口空氣,羅殷都會拿來點煙吧。莫沫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羅殷的橫行霸道了,勸也無用,他只有靠牆坐下。

羅殷手指間的煙抽得不疾不徐,兩人都沉默著。莫沫兩眼無神地發獃,看著那煙頭一點點變短,最後被羅殷掐滅。

羅殷拿出自己的手機,跟對方說,「是我,電梯停在10樓不動了,找人過來。」

莫沫也拿出自己手機,陳超然給他發了微信,問他怎麼還沒回。看羅殷那麼平靜,莫沫不想讓陳超然擔心,回道徐曼拉著他聊天,馬上回。另外給周慶發消息:加班,晚點回。

兩條消息發出后不久,手機提示電量不足,為了省電,莫沫調到飛行模式。

而後又是沉默,除了莫沫的肚子突然咕咕兩聲,在這靜如死水的電梯里,分外突出。他吃飯吃得早,就下午四點半吃過一餐,現在都快十一點了,會餓很正常。

莫沫徒勞地搜遍了外套褲子荷包,連顆壓餓的糖都沒有。咖啡和三明治也早都送過去了,果然保溫箱里——居然剩下了一個培根三明治?他趕緊在肚子咕咕叫喚前按住了,明明記得送過去了,而且徐曼也沒有說還差一塊,這難道是慌忙之中多抓的一個?

管不了那麼多,莫沫拆開包裝紙,見羅殷似乎在閉目養神,繼淡淡的煙味后,電梯里又被食物香氣充滿。他又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蔬菜在齒間斷裂,烘焙過的培根肉汁濃郁,滿足地吞咽下肚。

香煙和培根三明治的互相傷害,怎麼說也是他大獲全勝吧。

培根三明治是芳園的招牌之一,據陳超然講,市面上一般的三明治沒什麼看相,乾癟的麵包,難嚼的培根,甜到發膩的沙拉醬,而芳園的三明治避開了這些缺點,尤其沙拉醬是自配的,帶點酸,剛好中和培根里偏肥的部分。有很多顧客希望他們早點營業,好買三明治當早餐。當然陳超然為了吊足胃口,根本就不打算這麼干。

一塊吃完,莫沫舔舔嘴唇,尤為不足,但起碼能壓一下餓,他決定出了這「牢籠」后要大快朵頤,比如麻辣燙,生煎包,烤麵筋這些饞得人就直流口水的宵夜小吃。

羅殷睜眼看了看時間,餘光掃到對面的青年突然莫名其妙的咧嘴笑得很開心。

他記得這個青年的模樣,也記得名字。在他書房外探頭探腦,講話細聲細氣,跟只膽小的老鼠似得。他在停擺的電梯里抽煙,小老鼠敢怒不敢言,只能傻不愣登地盯著他把煙抽完。肚子餓地咕咕叫,找到一塊三明治就如獲至寶,吃飽萬事足地竊笑,也像只小老鼠。

大約二十分鐘后,電梯開始緩緩下落,穩穩噹噹地停在一樓。電梯門開后,物業的幾個保安都在外面,見人毫髮無傷,都湊到羅殷面前鞠躬道歉。只是有驚無險,莫沫不想多浪費時間,提著保溫箱趕緊回店去了。

店裡陳超然還在,看見莫沫劈頭蓋臉一頓責備,「要不是徐曼跟我說你困在電梯里了,我還真以為你把妹聊天捨不得回了。」

莫沫還沒反應過來,陳超然搶過他手上的保溫箱,把外套甩到他身上,冷聲道,「換衣服,我送你回去。」

把人送到家后陳超然什麼都沒說,一踩油門,車飈得老遠。

莫沫睡前給手機充電,才看到微信消息提醒爆炸似得往外一條接一條不停。看完最後一條,他心裡酸酸脹脹,手指在鍵盤上游移許久,半晌打不出一句話,只得悶悶地閉眼睡覺。

被人關心的滋味,並不如期盼的那樣甜,卻讓人一再回味。

第二天去店裡,陳超然嬉皮笑臉,這事一字沒提,莫沫幾欲開口,最後不了了之。

中午的時候徐曼來了店裡專門找莫沫。一個是看他,另一個是公司行政部工作日都訂了下午茶,需要他們三點半準時送到。至於份數和餐點頭一天會告知他們,但特別說明了培根三明治一定要有。

蕾蕾打電話來希望他空出一個周末,說有三張溫泉券,不用就浪費了。周五是情人節肯定會忙一些,不過剛好忙完就是周末,去放鬆一下也不錯。出於愧疚,他也邀請了陳超然一同去,但陳超然有事,只能下次再約了。

三張溫泉票,莫沫原以為是周慶,蕾蕾和他。回去和周慶說,周慶撇撇嘴,「是羅裕給的票,點名要你去。」

最近他和羅裕沒聯繫過,還是周慶說,「他家禮數大,還想著給你賠禮道歉,不去白不去啊。還有,萬一羅殷也去了,你幫我盯緊點他。」

見周慶滿心戒備,莫沫哭笑不得。

周五晚上忙完,蕾蕾開車帶著羅裕來接莫沫。羅裕坐在副駕駛,老從後視鏡偷看莫沫,反而搞得莫沫不好意思,於是閉眼裝睡。到溫泉酒店,一人一間房,當夜無事,各自休息。

白天三人在附近景點遊玩一番,晚上才去泡溫泉。當夜天氣怡人,一輪明月於空高懸,溫泉池子上仿若鋪著一層朦朧細紗,池中倒影隱隱呼應著天上明月。

溫泉池男女不拘,莫沫找了個人少的待著,沒一會兒聽見一群人呼啦而過,撲通下水。這池子大,不顯得擁擠,他也就沒重新挪地方。沒安靜一會兒,旁邊竊聲竊語,先還顧忌著小聲,後面講到高`潮,你一言我一語,連莫沫都聽了個七七八八。

不外乎講的狗血三角戀,原先一對共同打拚事業的好兄弟A和B,先後喜歡上了學妹C。A先追求的C,並且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時候沒想到B在事業上坑了A一手,等A擺平,學妹C告訴A其實她早心屬於B,也幾次提到要分手,只不過A沒當真。然後BC兩人拿著一筆錢遠走高飛了。只留下A眾叛親離,好不可憐。

八卦講完了,講故事的人也走了。

莫沫也跟著起身,走在後面,借著燈光發現那堆人裡面居然有徐曼。礙著人多,莫沫沒有上前打招呼,選擇另一條路回到了酒店。羅裕早在外面等他,趁著時間還早,就邀他一起去吃東西。

羅裕早在一家日料館訂了位子,怕吵還特地選了最裡面的包房,兩人坐定先點餐,順便等蕾蕾過來。

看著羅裕一直欲言又止,莫沫先開口說,「那事我早忘了,本來就沒什麼,當幫個忙而已,」

「嗯,」羅裕點點頭,問,「這邊環境還可以吧?其實秋天來還有桂花可以看。」

莫沫見羅裕拘謹,想了半天找不到什麼共同話題,只好就地取材講起了剛才聽到的狗血故事,雖然沒有原版的跌宕起伏,也夠仔細詳盡了,越講到後面,羅裕的臉越白。莫沫心道糟糕,不會羅裕正好在上演狗血三角戀吧。

「你聽誰講的?」

「之前一起泡溫泉的陌生人,怎麼了?」

「沒什麼,我去催催菜。」

羅裕起身打開門,就一聲不吭地站著,莫沫抬頭一看,羅殷那尊閻王怎麼也來了,真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周慶那個烏鴉嘴。

羅裕側身讓開,問:「大哥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一會兒,」羅殷答道,一雙看不清情緒的眼卻盯著莫沫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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