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方的長桌,莫沫坐在裡面,羅殷本就高大,寬敞的位子不坐,偏偏就挑了莫沫正對面的位子,活生生就是一堵人牆。羅裕原本要講點什麼,奈何笨口拙舌,想想作罷,真的就去催菜了。
莫沫假借喝茶掩飾尷尬,一杯茶水喝光,還想再續,茶壺卻在羅殷的手邊。伸手能拿,莫沫偏伸不出手來,只好左顧右盼,瞧起掛燈壁紙,細細研究。
羅殷哼地一聲冷笑說,「剛才你給羅裕講的事,我只聽到結尾,不如你從頭再講一遍。」
房內再無第三人,這話只能是對他說的,莫沫認命地轉過頭,「什麼事?」
這又算什麼開場白,還是什麼新的搭話方式,明明之前兩人電梯獨處,羅殷根本連話都懶得說。
羅殷親手拿過莫沫的茶杯,倒了八分,推到他跟前,似要長談。他沒有回答莫沫的問題,看著那張裝傻充愣的臉,耐心地等著。
莫沫大腦亂成一片,往前回憶,不就是隨口扯了一個八卦,羅殷為什麼會這麼有興趣。面對羅殷居高臨下的目光,莫沫硬著頭皮說,「就是一段三角戀,沒什麼。」
「可我聽你的語氣,並不是這樣。你怎麼跟羅裕講的,就怎麼跟我講一遍。」
莫沫認定羅殷在為難他,左思右想也回憶不出是哪裡得罪了羅殷。他挺直了背脊,直視羅殷道,「如果是我哪裡得罪你了,請你告訴我,我會道歉,至於其他我無話可說。」
羅殷審視著變得強硬的莫沫,說:「得罪還談不上,只是厭惡一個男人背後嚼舌根而已。」
不過是和羅裕尋常聊天,在羅殷眼裡就是亂嚼舌根,這莫須有的罪名,他辨無可辨,但自從一開始,羅殷就沒給過好臉色,包括現在也倨傲凌人,對比羅裕,更映襯了那句話,一樣米養百樣人。
「你不喜歡別人多嘴,我也不喜歡別人多管閑事。」
羅殷沒料到莫沫轉而指責他,愣了一下。
羅裕在外面等到了蕾蕾,兩人一起進門,見羅莫相對而坐,怒目而視。
蕾蕾坐到羅殷的旁邊,自責道,「都是我好心辦了壞事,和莫沫沒關係,他也是一片好心想給我幫忙。」
羅殷看了看蕾蕾沒說話。
蕾蕾撇撇嘴,眼眶都紅了,半撒嬌半低聲埋怨,「你是我大哥,羅裕自然就是我弟弟,你工作忙難免疏忽,我也是心急沒和你商量好。再說了,莫沫不僅飯做得好吃,又會照顧人,那天晚上你喝得爛醉,還是莫沫大半夜趕過去的,怎麼就不好了?」
在旁的羅裕點頭如搗蒜。
饒是羅殷,當下也擺不起臉色,比起羅裕,蕾蕾甚至更親近他些。何況自小一起長大,蕾蕾對付他的手段層出不窮,讓他招架不住。
羅殷笑著摸了摸蕾蕾發頂,「行了,我又沒怪你什麼。」
見羅殷態度緩和,蕾蕾破涕為笑,挽著羅殷的胳膊拍馬屁,「我就知道大哥對我最好了。」
一旁羅裕和莫沫都看傻了眼,先不說蕾蕾在周慶面前嬌蠻任性,誰也沒想到羅殷就這麼被哄住了。
蕾蕾挽著羅殷不放,翻開菜單,「都點了什麼啊,泡了一晚上好餓。」
「你想吃什麼就點。」在蕾蕾面前,羅殷影帝級的好大哥,「有凍蝦吧,你喜歡吃。」
「那就點刺身拼盤,我看看啊,這個吧,凍蝦、三文魚,北極貝都有。」
羅裕湊過來看,說,「知道你們喜歡吃,已經點了,馬上就來。」
羅殷點點頭,「光吃生冷的涼胃,加一個日式火鍋,兩瓶燒酒。」
「還有,芥末單獨放碟子里,不要混了。」蕾蕾補充道。
莫沫目瞪口呆,周慶怕早就見識過這對青梅竹馬,所以才戒備擔心,還特意叮囑他盯緊羅殷。
服務員送來先前點的菜品,羅裕又招呼著加餐,這次火鍋和燒酒很快就送來了。
蕾蕾把芥末勻成四份,每一碟里倒入平底的醬油,從羅殷開始,依次分到莫沫和羅裕面前,還不忘向羅殷邀功,「來,這是小妹我親手調配的,絕對一如既往地合胃口。」
羅殷極其給面子,夾了一塊三文魚略蘸了蘸,細嚼慢咽,贊道:「好吃。」
蕾蕾喜笑顏開,不忘給莫沫和羅裕夾菜。
莫沫邊吃邊執行任務,羅殷沒什麼舉動,蕾蕾黏得緊,他又不可能上前去把兩人扯開,就有意無意地跟蕾蕾提起周慶,幫他找點存在感。可惜三言兩語之後,又馬上轉到別的話題。並且每次說起,羅殷都會有意無意地掃視過來,莫沫怕顯得太刻意,後面就沒有再提。
吃飽喝足,一頓飯賓主盡歡。
月夜下的街市,三五成群的親友相聚碰杯,在這團聚的夜裡,歡聲笑語。莫沫觸景生情,方才對峙的不痛快被如水的月光洗滌乾淨。他喝了幾杯清酒,後勁上頭,但也藉此忘卻煩憂,整個人輕盈而快活。
連在不遠前方揮手離開的羅殷,看著都不那麼討厭了,尤其他輕輕笑起,讓莫沫想起一句歌詞,不言不語都是好風景。
等蕾蕾和羅裕送走羅殷后,莫沫跟在他們後面慢悠悠地散步回酒店。
蕾蕾捏了捏羅裕的胳膊,「一點肉都沒有。」
羅裕苦著臉,「我也不想這樣。」
蕾蕾又問,「家裡請人了嗎?」
「沒有,」羅裕興奮地說道,「莫沫哥那時候教了我幾個家常菜,現在我都會做了。」
莫沫倒是沒想到羅裕會自力更生,回想起來每次他做飯羅裕就圍在他身邊看,「你偷師啊!」
羅裕嘿嘿地笑著摸鼻子。
「不錯不錯,我們小公子哥知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下次去嘗嘗你的手藝。」蕾蕾左手拉著羅裕,右手拉著莫沫,關心問,「聽你慶哥說現在和同學一起創業?」
給自己的同學跑腿打工被周慶說成創業,周慶也是撐他面子。莫沫坦白說,「他忙不過來,我就幫著做事,老闆還是他。」
羅裕問,「莫沫哥,你們那兒還要人嗎?」
「怎麼?」
「想找個短期兼職,要是不方便就算了。」羅裕清秀高瘦,眼角微垂,一雙眼巴巴看人,能把人心都軟化攤成一團,和羅殷的上揚鳳眼真是截然相反。
「明天我回去問問,應該是要的。」莫沫笑著上下打量羅裕,「要是去了,體力活就別想了,當個人形招牌綽綽有餘。」
「我說小裕,之前你可沒這麼積極,沒發燒吧。」蕾蕾作勢把手貼上他的額頭,逗得羅裕滿臉通紅。羅裕仗著腿長,三步並兩步走遠了,惹得兩人開懷大笑。
「有時候我真懷疑,他和羅殷是不是親生的,一個是糯米糰子,一個是冰渣渣。」
蕾蕾壞笑著拍了一下莫沫,「還真被你說對了一半,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莫沫只是隨口一說,望著蕾蕾,「真的啊,不是開玩笑?」
蕾蕾看他呆若木雞,道:「這事有什麼值得開玩笑的,羅裕沒跟你講嗎?」
莫沫僵硬地搖頭。
「明眼人一看都看出來了,」蕾蕾反問,「羅殷和羅裕除了相貌上有點相似,還有哪點相同,除了都姓羅?」
「其實剛才吃飯我就很奇怪,」莫沫說,「我知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看羅殷對你比對羅裕還親近,你們不會也是……」
他話未落地,蕾蕾橫眉豎目道,「又是周慶跟你說了什麼吧,早跟他說百八十遍了。剛才你還一直提他,生怕我忘了似得。」
莫沫尷尬地移開視線。
「你說你們兩兄弟,腦袋裡想什麼呢,蠢得我傷心。」蕾蕾泄憤地戳著莫沫的胸口,「缺心眼啊你們?」
莫沫嘀咕:「不缺,周四掉太多了。」
「你說什麼?」
「我說,就是羅殷對你真的很好,還對你笑來著。」
蕾蕾長嘆,抬頭望著好像踮起腳就能夠到的月亮,慢慢回憶道:「從小我們家和他們家門對門,所以關係一直很好。羅殷小時候又乖又可愛,不懂事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是個總會變出糖來的大姐姐。他爸媽離婚,不久他爸再娶,就是羅裕的媽媽,後來羅裕就出生了。從那個時候羅殷就變了。」
蕾蕾點到即止,這裡面有很多曲折,並非三言兩語能評判分明。莫沫沉默地跟在蕾蕾後面,聽到她無不惋惜道,「只能這樣說,我認識的羅殷和你們認識的羅殷,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有機會去了解他,你才能真正看清他。」
莫沫被蕾蕾勾起好奇,「那在你眼裡,他是什麼樣的人?」
蕾蕾停下腳步,回頭反問,「你先說說,你覺得他是什麼樣的?」
莫沫也停下腳步,蕾蕾的這一問,他可以脫口而出羅殷的種種來,例如目中無人,倨傲惡劣,是非不分。但他想起剛才羅殷的輕輕一笑,想起醉酒那夜他的蹣跚而行,他竟無言以對。想了又想,莫沫賭氣說,「不管他是方是圓,我都跟他坐不到一起去。」
蕾蕾失笑道,「你這麼大,不也是孩子脾氣,快走吧,羅裕又要等我們了。」
莫沫上班和陳超然碰面,將羅裕的事情說了說。按目前店裡的情況,這人手可有可無,不過既然是莫沫的熟人,陳超然欣然答應,不過也說了按工時發錢。莫沫就轉告羅裕事情搞定,並囑咐他一定要聽老闆的話。
第二天羅裕就按時到了,莫沫帶他介紹了店裡的人員和布置。收銀小妹心花怒放,一再稱讚超哥沫哥好眼光。陳超然見羅裕身板瘦弱,安靜內向,暫時先安排他去后廚給糕點師傅打下手。羅裕也十分願意,嘗了師傅的手藝,偷師的興趣高漲。過了幾天,羅裕漸漸適應了新環境,每天不亦樂乎,有吃有喝,有說有笑,下了班還不願意走。
反而莫沫突然意識哪裡不對勁,找了個空閑,單獨叫住羅裕問,「你出來做兼職,羅殷知道嗎?」
羅裕先點頭,又搖頭,莫沫那顆心跟著七上八下,「到底幾個意思?」
「我和他說,想找個兼職打發時間,他同意了。但是他不知道我在這裡做事。而來他沒問,我就也沒說。」
「你哥願意你來嗎?」莫沫覺得按羅殷那個暴君的毛病,事情還真不好說。
「他願不願意是他的事,我這麼大了,還要他管東管西?」難得羅裕也叛逆一把,「再說又沒殺人放火,怎麼就不行了。」
聽這話還是給自己壯膽,莫沫拍拍羅裕的肩,給他鼓勁,「是了,既來之就隨他便吧。」
兩人悄咪咪地達成共識。
羅裕大多時間在後廚幫忙,自然也嘗過了芳園的招牌培根三明治。他喜歡吃,自己就包攬了許多,買回去放冰箱,第二天當早餐。莫沫還是按徐曼的要求,每天下午準時送餐,順便結賬收款。他靠在前台,百無聊賴地等徐曼從財務支款。
前台對著大門,三五人跟著羅殷從大門快步走過,羅殷往他的方向掃了一眼,馬上就走了。莫沫不確定羅殷是否看到了他,上次也是在這層樓碰到了羅殷,難道他也在這裡上班?
「你數數。」徐曼從財務室出來,將鈔票給莫沫。
莫沫邊點鈔邊問,「你們公司吃了這麼多天培根三明治,就沒一個人覺得膩味了?」
徐曼點頭,無奈說,「膩到還好,不過確實想換個口味。」
「想換就換啊,」莫沫把手機里的圖片菜單給徐曼看,「看上什麼跟我說,管夠。」
「說的輕巧,又不是我點,你把圖片傳我,我拿去給經理看。」徐曼突然壓低聲音湊近,「前幾天我們經理把行政主管辭退了。現在位子還空缺,沒招人來。所以現在大小開支經理都要過眼,忙得跟陀螺似得,一天往外跑好幾次,就為著抽煙。」
莫沫揚揚眉,配合低聲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主管,就是扣扣摸摸,東一點西一點拿公費,被經理查出來了,然後就……所以現在管得嚴。」徐曼煞有其事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喔,這樣啊,金額很大嗎?」
「關鍵不是錢,辦公室政治你懂的。」徐曼不多說了,莫沫也沒興緻打聽。
第二天晚上徐曼給莫沫發微信了,「培根三明治還是每天一份,和冰咖啡一起不變,其餘的數量發圖片了。」
莫沫都被這鍥而不捨的口味感動了,「這是芳園真愛粉啊,我要報告老闆。」
「真愛粉就是我們經理,要不你給你們老闆說說,打個真愛折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