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已是午後,太陽仍是一片耀眼的金色,似乎正在得意地炫耀著它的富有,給天地萬物都鑲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金邊。涓涓細流也儼然化作了一條明燦燦的金帶子,隨著微不可察的暖風靜靜飄揚著。
非歡握緊了韁繩忐忑不安地坐在馬背上,原本粉白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一陣陣局促不安的潮紅。
清澈見底的小溪兩邊盛開著大片大片枝葉繁茂、花開妖嬈的植物,在盛夏的烈日下因被踩踏而發出糜爛的氣息。它們臟著臉沒心沒肺地笑著,一如調皮美麗的孩童讓人不忍責怪。
流水淙淙,發出清脆的叮咚聲響被夏日燥熱的空氣無限拉長,使人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這位姑娘……」伴著陣陣雜亂的馬蹄聲,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非歡不偏不倚就在這個時候跌下了那匹所謂的名馬玄落。
痛,撕心裂肺的痛。
然而她只是握緊了粉拳微微皺眉,輕聲嚶嚀了兩聲便緊咬著櫻唇不再發出任何聲響,任由清涼的溪水衝散她原本用一根碧玉簪挽起的墨色長發。
剛剛出言的少年見狀早已策馬上前,到了她身邊卻在馬背上怔住。因為他看到她的長發在水中肆意地舞著,好似巨大的海藻一般,濃密妖嬈,美得驚人。
「二哥,不救人嗎?」眼看著非歡瘦小的身子就要被溪水沖走的樣子,另一個俊雅的少年亦策馬行至,說話間的功夫已經打算下馬救人。
先前那名被稱為「二哥」的少年這才回過神來,趕忙躍身下馬,轉眼間的功夫便抱起了瘦弱的非歡。
少女渾身早已濕透,一身白衣緊緊地裹在嬌小的身子上。恍惚間,她看到了一個面容冷俊的少年正微微顰蹙,眼底毫無笑意地看著她。
他明明和她差不多年紀,卻非要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一身寬大的月白華服顯得他的身材略有些瘦,但並不弱。鼻樑挺直,稜角分明。烏黑深邃的眼眸明明閃爍著與生俱來的冷漠,卻非要掩上一層淡淡的水澤,好似佯裝溫潤的虎豹。
她抬起頭直視她,下意識地對他輕笑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少年挑了挑好看的劍眉,語氣中透露出了似乎是與天俱來的疏離之意:「我才叫了你一聲,你就倒下了,我覺著怎麼著自己也有一點責任,不幫你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非歡聞言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掙扎著撐起身子脫離了他的懷抱,冷冷地答道:「我剛才只是有些中暑才躺在溪邊,你幹嘛要多管閑事?」
李顥陵聞言搖了搖頭嗤笑道:「你又何必逞強?你剛才中暑不假,痛得站不起來卻也是真的。你的背摔得很嚴重,不知這附近是否有醫館?」
「用不著你……」非歡話音未落,遠遠地便聽見了一陣急亂的馬蹄聲,三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個不過**歲的女孩駕馬而來,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對非歡招了招手大喊道:「二姐!」
一聽到那清朗的呼喊聲,非歡立馬便換上一副嬌美的笑顏對那少年說道:「那便麻煩公子送非歡回家一趟了。這附近荒郊野外的也沒有大夫,倒是我家院子里種了些草藥。公子為了救我弄濕了衣服,我也著實不好意思,不如請您順便到非歡家中換件乾淨衣裳如何?」
李顥陵見她變臉如此之快也被激起了一絲興趣,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笑意,點點頭便將她一把抱起,送入一旁的李顥元懷中。
他則轉身去牽非歡的那匹通體雪白的馬,誰知他突然驚道:「竟是玄落,怪不得它剛才反應那麼大,原來是感應到了我的玄離。既然此事是因我而起,我也就負責到底。」
剛才喚非歡二姐的女孩此時已經走近,甜甜笑道:「原來是情人相見呢,玄離和玄落本就是天生註定的一對名馬嘛!只不過它們外貌平常,一般人認不出罷了。咦?二姐姐你為什麼要讓那個哥哥抱著?你受傷了么?」墨殤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指了指非歡背後的李顥元一臉不解地問。
非歡怕她擔心,輕輕搖了搖頭,略顯蒼白的櫻唇輕啟:「沒事,只是有些中暑罷了。阿殤你引路去我家。」
墨殤十分聽非歡的話,聞言便乖巧地點了點頭,而後靈活地翻身上馬給兄弟兩人引路。
機敏的兩兄弟怎會聽不出那個「我家」的含義,看來這二人並不是親姐妹。
――――――――――
墨殤幫著非歡上了草藥后,李顥陵早已換好了衣服和李顥元在院子里等著了。
說起來,這套白色的男裝還是非歡的師父楚兮留下的。事實上,非歡和墨殤是親姐妹不假,只不過墨殤是嫡出,而非歡的娘當年只是個歌姬而已。她們的父親是當今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繼承人,如今不過四十又三倒還算年輕,只可惜沒什麼大才能,只得了個四品的閑職。而林家早從上兩輩起就已經開始衰敗,這一代更是將近沒落,很明顯現在位於四大家族之末。
非歡還不到五歲的時候便被父親趕出了家門,因為他寵妾找出「確鑿的證據」證明非歡並非林海榮的親生女兒,而是當年非歡的娘親沈渝兮與其師兄歡好的產物。她口中的那位師兄,便是非歡現在的師父。
那年,師父一言不發地將她帶出了林府,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院子里,一晃便是將近六年,從此她林家二小姐的身份便不為人知。
奇怪的是,出於某種令人驚嘆的力量,或許是神靈的指引,林海榮的原配所出的林家三小姐林墨殤對非歡有著天生的依賴和好感,儘管當年非歡離開時墨殤不過三四歲,兩人多年來還是一直保持著緊密的聯繫,隔三差五便會見面。剛開始是非歡去林府周圍找墨殤,而近幾年來已經變成了小丫頭偷偷跑出來看她,所以墨殤對非歡的住處是再為熟悉不過了。
不過,事實上非歡的師父曾經很清楚地告訴過她,他並不是她的生父,她的父親的確是林海榮不假。可惜的是,林海榮本人並不相信。或者說,就算他相信了又如何,除了非歡他還有三個女兒兩個兒子,林海榮根本就絲毫不在乎這個庶出女兒的有無。
――――――――――
非歡由墨殤扶著緩步走出了小屋,到院子里的綠竹搖椅上撐著腰坐下后,揚首對二人淺笑道:「多謝你們了。」她嘴上說著多謝,看起來卻是毫無誠意。
李顥陵聞言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此時墨殤已經收好了他半乾的衣服,李顥陵伸手接過後突然轉眸對墨殤道:「我似乎在哪兒見過你,你是……?」
墨殤聞言便甜美地笑道:「原來二公子還記得墨殤。我是林家的三小姐啊,在祺王妃的宴會裡和二公子見過兩次的。」
李顥陵這才恍然似的點了點頭:「林家的三小姐么,怪不得有些眼熟。你剛才叫她二姐?她若是林家的二小姐,又怎麼會住在這種破爛的地方?」
墨殤被他問得面上一紅,倒是不知該如何解釋了。非歡的事對外其實是個秘密,旁人根本不知道林家有個二小姐。
外人都知道林海榮側室所出的大小姐林墨姍早已出嫁,她起初是當今二皇子憲親王的庶妃,前年已經晉了側妃,對如今的林家來說倒也不失為一門好的親事。而三小姐林墨殤活潑聰穎,乃是林海榮原配的獨女,年紀雖小但在貴族圈兒里倒頗也有幾分名聲。四小姐林墨鳶和墨殤同歲,是林海榮侍妾所出的女兒,卻是驕縱任性,但她娘比較得寵,以至在林家幾個女兒中林海榮最疼愛的便是這年幼的小女兒。
非歡聞言倒是沒什麼反應,依舊是一臉淡淡的笑意。嘲諷,謾罵,幾年前的她便已經聽得夠多了,現在也不怕多這麼一句半句的了。
她也懶得解釋,卻見一直不說話的李顥元開口道:「二哥,時候不早了,這裡離京城也還有一段路程,咱們這就回去。」
李顥陵聞言側首看了李顥元一眼,頓了片刻才點了點頭。墨殤見了便送他們出門。
看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身影,墨殤笑著解釋道:「二姐姐,他們都是當今三皇子祺親王的兒子,一個是二公子李顥陵,另一個是三公子李顥元。」
非歡光看他們的言行舉止和處事的氣度,便已經猜測出他們地位尊貴、身份不凡,卻也沒有料到二人竟然是李氏皇孫。
「你和他們很熟么?」非歡看著滿院子盛開著的的薔薇,淡淡開口。
墨殤關上門後轉過身來一蹦一跳地跑到非歡身邊,將頭枕在她的臂彎里,笑嘻嘻地道:「不,我只認識四公子顥天,他人很好的,我還向他討過一碗水喝……」
非歡淺淺勾了勾唇角,對墨殤的小兒女情態不置一詞。
其實這一年,她還不到十二歲。墨殤九歲,而李顥陵和顥元也只有十一歲而已。人間七月芳菲未盡,花尚紅,柳正綠,而我們恰年少。
但可惜,每個人都在前行,時間不給任何人停滯不前的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