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天日

第240章 天日

變故突生,周圍的侍衛立刻拔刀相向,但姽落更快,一個旋身到了世子身後,將世子推向那些刀尖。

侍衛大駭,齊齊後退數步,正如了姽落的意。

她和陸歸心現在被困在這裡,根本沒有活路,什麼一命換一命,騙小孩兒的把戲罷了,她唯一能想到的破局之法,只有挾持世子。

「姽落姑娘似是打算反悔?」

姽落的目光從那些警惕的侍衛身上收回,瞥過世子的側臉。

明明只是側臉罷了,她卻好像能看見他平靜無波的眸子。

「即便我不反悔,世子也會如約嗎?我看未必。」她持劍的手紋絲不動,一邊應付世子,一邊悄悄用餘光觀察陸歸心的情況。

「這場鬧劇由你一手安排,不就是想除掉塵心,好安安穩穩地坐上那個位置嗎?無論我生或死,你都一定會讓他死,我說的對嗎?」

「姑娘既然聰慧至此,又為何要做現在這樣的事呢?」世子不顧架在自己頸邊的利刃,緩緩轉身,任由劍刃劃破他的皮膚,血滴滾落入衣襟。

他面對著姽落,神色如常,眼眸中卻有一絲姽落看不懂的東西。

「我說過,我從未騙你,包括那句一命換一命。」

他從沒有想要放過陸歸心,但他不介意放姽落一馬。

姽落怔了怔,片刻后,忽而冷笑。

「你真可笑。」

世子微微揚起唇角,「可笑嗎?我一直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偶爾任性一次,姑娘卻不大願意領情。」

陸歸心撐不了多久,姽落不想再與他糾纏下去。

「放我們走,否則今日你便給我們陪葬吧。」

姽落自認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她對人族沒有憐憫之心,世子本該明白。

可她已用性命要挾,世子卻仍然無動於衷。

「我不會放他走的。我們人族有一句話,不知姑娘是否聽過,飛鳥盡,良弓藏,從半年前陸歸心離開咸陽城征戰那一日起,就註定了他今日的結局。」

「有我在,他就不會任你操縱!」

「你大可試試。」

姽落怒目而視,她手腕一轉,長劍刺入世子的肩,而那個他們一向認為文弱的世子只是悶哼了一聲,便再無反應。

他似乎永遠是那張無悲無喜的臉,像是一個面具。

姽落拔劍而出,世子捂住流血的傷口,那把劍再次落在他頸邊。

「放我們走!否則我真的會殺了你!」

「我知道,但即便你殺了我,陸歸心也不可能活。」

姽落握劍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發顫,她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

「你就這麼不在乎自己的命嗎?」

世子沉默著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已經給出了答案,他堅韌又固執得像一塊石頭,完全不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在兩人僵持時,陸歸心也注意到了姽落那邊的變故。

他本就體力不濟,已是強弩之末,又因擔心姽落而分神,被抓住破綻,打倒在地。

有兩個禁軍上來,一人一邊將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其中一人還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了,陸將軍。」

陸歸心被擒,情勢立刻又翻轉過來。

禁軍押著陸歸心到姽落面前,威脅姽落放了世子。

放不行,不放也不行,姽落徹底陷入兩難的境地。

「姽落。」陸歸心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在周圍嘈雜的人聲中,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但姽落聽得很清楚,她擔憂地看著陸歸心,恨不得馬上衝到他身邊。

「不要管我,你手中有世子的性命做籌碼,你走吧。」

陸歸心艱難地說完這句話,便垂下了頭。

他實在無法以這副面目見姽落,半年前在風眠谷前他沒能保護她,如今更不能成為她的拖累。

「你在說什麼啊!」女子的哭喊聲像一根針刺入他的腦,「我們不是夫妻嗎?你答應我,要帶我領略人間的盛世美景的!」

姽落丟了劍,推開世子,向著陸歸心跑去。

她撲進他懷裡,懸著的心便沉下去,哪怕周圍儘是指向他們的刀兵,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她緊緊抱著陸歸心,忽然覺得世子說的也沒錯。

棄了今世,可尋來生。

「雖然你沒能帶我看人間的美景,但我可以帶你去冥界看看,聽說那裡很美,我從前沒有機會去,現在有了。」

陸歸心的眼淚頓時便涌了出來,落在姽落的肩上。

「姽落...」

「我願棄了此生種種,隨你尋來世姻緣,下輩子,你會找到我嗎?」

陸歸心的手緊緊環住姽落,他把臉埋在姽落的肩窩裡,哽咽出聲,「我會,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會找到你。」

滿面淚痕的姽落笑了。

「這樣便很好,等那時候,我們再浪跡天涯不遲。」

世子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相擁的兩人,眼眸中有複雜的情緒翻湧,卻又無聲無息。

跟在他身邊的小廝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詢問,「殿下,您的傷...」

「無礙。」

冷漠的聲調讓小廝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小廝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心裡嘆了口氣,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妖女已被降伏,殿下認為該如何處置?」

世子沉默了片刻,最後淡淡地道,「斬首。」

小廝已經頭皮發麻了,但還是得頂著繼續問,「那大將軍呢?」

「斬首。」

「是,小的這就回宮,讓欽天監選個日子。」

小廝正要走,世子卻抬手攔住他。

「不必了,今日便是個好日子。」

小廝一怔,他眼中的將軍府仍是滿目的紅,今日將軍大婚,可不是個好日子嗎。

世子做事雷厲風行,立刻便叫了劊子手來。

姽落和陸歸心被壓在院子中央,不久前他們還在那裡拜過天地。

兩個即將赴死之人看上去竟十分淡然,偶爾與對方對視時,還能露出淺淺的笑,彷彿他們並非赴死之人,而是滿座賓客的祝福下一對新婚夫婦。

人生的大悲大喜不過如此。

當斬首的大刀在他們身後揚起時,陸歸心挺直了脊背,看著前方,目光卻有些空茫,彷彿在看著別的東西。

他突然開口道,「姽落,第一次見你是在茶樓里,你說要跟我走,我答應了,存了些許私心。」

姽落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兩人的初見,下意識扭頭看過去,卻只能看見他的側臉。

那一刻,她突然很害怕。

「是我把你帶上了這條不歸路,你本該是人間自由自在的妖,卻被我困在這裡,姽落,如果真有來生,無論我如何糾纏,你見到我一定要跑,跑的越遠越好。」他扭頭看她,目光中帶著無盡的不舍和祈求,「好嗎?」

話音落,大刀揮下,熱血濺在姽落的臉上。

那張方才還在對她說話的臉消失了,圓滾滾的腦袋在地上滾了兩圈,最後停下來時,眼睛仍然看著她。

姽落的腦子忽然一片空白。

而下一刻,天旋地轉,她甚至沒有感到疼痛,人頭就已經落下。

她的腦袋也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最後與陸歸心的撞在一起。

但她知道自己沒有死。

她親眼看著自己沒有腦袋的身軀開始痛苦地掙扎,最後在人群驚慌的尖叫聲中化為一隻鳥,一隻有兩個腦袋,渾身覆蓋著金色羽毛的巨鳥。

而她落在地上的頭顱隨風化為金色的沙礫飄走,屬於陸歸心的氣息也在她鼻尖消散。

失去頭顱的三首金烏在空中盤旋,痛苦地哀嚎著。

地上的人族亂成一鍋粥,世子在禁軍的保護下退出將軍府,他一步三回頭,望向天空中的巨鳥,前所未有的失態。

失控的三首金烏突然向著世子所在的方向俯衝而下,所有人作鳥獸散,面對個人的生死時,便沒人再管世子的死活。

世子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可怕的巨鳥像一團熾熱的火焰般沖向自己,竟忘了躲閃。

他腦海中一片空,最後一刻卻像是找回了一絲清明,抬手擋住了臉。

猛烈的狂風將他捲起,摔出去數丈,但他並沒有死。

世子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院子中央的紅毯上還躺著陸歸心屍首分離的屍體,而姽落和巨鳥都毫無蹤跡。

...

姽落醒來時已身在妖界大明宮中。

她整個人渾渾噩噩,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但她知道那不是夢。

她抱著被子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心像是被刀攪碎一般疼,可除了哭腫了眼,哭啞了嗓子,什麼用都沒有。

她不能再殺自己一次,陸歸心也不會再活過來。

姽落在自己的房間里沉悶了半月之久,當她終於打起精神,想要去尋與陸歸心約好的來世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自由。

她推開門的時候,守在門外的妖兵立刻便攔住了她。

「公主殿下,陛下有令,未經允許,您不得走出這間屋子。」

姽落不甘,「我要見父王!」

她闖進議事殿,在妖族眾多長老和將領面前,第一次與妖王針鋒相對。

「為何不讓我離開!」

此前正在奏事的將領默默退了下去,大殿中一片寂靜,姽落敏銳地察覺到,那些人看她的目光都很奇怪。

或鄙夷,或笑話,或視而不見。

彷彿在他們眼中,她只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笑話。

高位上的妖王震怒,手重重地拍在王座的扶手上。

「放肆!殿上所議之事關乎我妖族安危興亡,豈容你胡鬧!來人,將這不孝女架出大殿,跪在殿外,不赦不休!」

兩個妖兵從殿外走進來,姽落卻先一步自己站了起來,二話不說走出殿外,面對著大殿的牌匾跪下。

她知道自己錯了,也知道自己沒錯。

這一跪,便是整整十日。

議事的長老和將領來了去,去了又來,極北之地的戰事連姽落也聽說了七七八八,她自請北上,妖王卻仍然不願見她。

直到北地唯一一次傳來喜訊,巨蛇消失,戰事結束了。

那一天妖王或許是真的很高興,於是終於接見了自己的女兒。

彼時姽落已經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她在下人的攙扶下進殿,大殿之中空曠,妖王坐得高高在上,顯得離她十分遙遠。

她在殿階前叩首,因為沒法站起來,便一直跪著。

「請父王將我逐出妖族。」

這句話她想了很久,終於說出來,便像是吐出一直憋在胸口裡的濁氣。

妖王的喜悅之情頓時消減了大半,他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殿階下的女兒,顯然被氣得不輕。

「你難道還嫌不夠丟人嗎?!在人界鬧出那麼大的動靜,要死要活地追著一個螻蟻,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犯下了大錯,那一日若非我將你帶走,你就是錯上加錯,永無翻身之日了!」

「父王!」

姽落挺直了脊背,所有的錯她都認,可唯有那一日,她寧願自己錯上加錯,永無翻身之日。

「女兒一生坦蕩,卻被小人所害,女兒怎能忍得下這口氣啊!」

「你是我妖族公主,私自戀上人族已是大錯,竟還想為那人大開殺戒?你將我妖界的臉面置於何地?要我妖界往後在六界中如何立足?!」

姽落仰頭,直視她那高座上的父親,「我不做妖族公主了。」

「逆子!」

姽落只看見妖王的殘影,緊接著脖子被被人緊緊掐住。

自記事起,她從未如此近地看過父親的眼睛。

「這是我給你的東西,你只能接受,不能拒絕!」

姽落不斷在心裡提醒著自己,面前之人是她的父親,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可說到最後,竟像是一個笑話。

她眼中染上悲戚。

「父王,你看中我,並非因為你愛我,我的確是你的女兒,可對你來說,我只是一把刀,一把用的順手,捨不得換掉的刀,我說的對嗎?」

妖王聽著這些話,並不覺得難堪。

「既然你明白,就好好地待在劍鞘里,不要妄想不必要的東西。」

「愛也是不必要的東西嗎?若是這樣,父王為何要娶母后,要生下我們這些孩子呢?」

啪的一聲脆響,一個巴掌落在姽落臉上。

「別提你母后!如果不是你,你母后就還在!」

妖王像嫌棄一片破布似的將她丟開。

「既然你不知悔改,就好好去反省反省吧。」

姽落記憶中的父親最後留下的只有一個背影。

在那之後的幾百年間,她被關在不見天日的水牢,對陸歸心的愛和思念在日積月累中漸漸深刻,成為她血肉的一部分。

直到梵蓁攻入大明宮,妖王身死,水牢的封印消失,她終於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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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也作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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