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空曠的大殿上,漆紅色雕龍祥雲紋柱,一排排整齊的桌案軟塌。
董仲舒的天問三策、推崇儒家學派之後,這宮裡幾乎大小裝飾都以龍鳳為吉祥圖騰,包括祭祀禮儀也無不彰顯帝王之位的崇高。
劉徹的帝位越穩固,他思念陳阿嬌的心就越強烈。
尤其是最近,在思念她的同時,他會出現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與慌亂,讓他有一種感覺,好像陳阿嬌離他越來越遙遠,遙遠到這輩子,他與她都無望相見。
這讓他沒來由的覺得煩燥與不安!
派出尋找她的人員與批次,也比以往更加繁多與頻繁。
她,不會真的…離開這個世界了!?
眉頭緊鎖,雙手不甚知覺得緊握住桌案的兩邊,指甲幾欲要摳破桌案表面的紅漆面。
遠處傳來刻意壓制的輕微、卻快速的腳步聲,沒過多久,夏懷禮半躬著身體恭敬的行至劉徹的身邊,看到劉徹緩緩將視線轉移到他身上,他湊近劉徹身邊小聲稟報,但是不同以往,夏懷禮頭一次在帝王面前的表述,顯得那樣的磕磕絆絆。
果然不出夏懷禮所料,當他的中衣全部汗濕之後、滿頭細密的汗水、幾乎快要匯合成一小股水流時,帝王終於爆怒的將面前的所有物件,全部掀翻在地。
緊隨其後的動作,則是將掛在一旁的青鋒長劍拔出,怒極揮出,頓時桌案的兩角被他砍落在地,掉落在地的聲音環繞著整個大殿,伴隨著夏懷禮叩首時緊張的呼息聲。
夏懷禮自劉徹還是膠東王時就服侍在側,從來沒見他如此表情猙獰過,他甚至被嚇的連話都說不出,『陛下息怒』四個字,頭一次讓夏懷禮覺得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一側伏在地上,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做。
「替朕詣意,封司馬相如為郎,即日起令其入長安城,賜宅邸。」半響,大殿里傳出劉徹粗重、卻極沉穩的詣意,隨著三尺青鋒劍入鞘的聲音,他又道:「另賜江都王劉非布帛千匹,賞金千兩,著其於五日內與司馬相如,共赴巴蜀,共解唐蒙夜郎之亂。」
「諾!」夏懷禮恭敬應聲,才驚覺自己撐在地面上的掌心,也已經是汗濕一片。
雙目沉沉的看著離去的夏懷禮,劉徹緩緩坐回榻面,空空如也且殘缺的桌案上,那柄冒著寒光的青鋒劍,與他的臉色相映成輝。
「阿嬌,真的是你嗎?」劉徹雙手放在膝上,看似已經收斂情緒,可是他的腰背卻是挺得比直,渾身肌肉緊繃著,聲音於陰沉中透著一股痛苦與不甘:「為何如此?為何如此?」不斷的問話,漸漸趨於無聲,最終讓他傷懷的閉上眼睛,良久,也沒有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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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嬌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與漢朝時期出了名的才子才女聚在一起,把酒言歡。
可是,現實有的時就是那麼多的巧合,甚至沒有那麼多的邏輯可言。
當再見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時,他們已經不是當壚賣酒店營生的貧困夫妻,而她也不是皇后了。
當然了,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一生經歷,她心中是有數的,只不過,卻是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與這對夫妻有如此多的交集。
來到這兒已經有數個時日了,界於大漢與匈奴人的邊境,雖不似馬邑那般大且人口多,但是其曾經也是匈奴多次侵擾的一個村落,畢竟,這兒土地爭氣,所種出的糧食可是並不少的。
陳阿嬌的想法多,而劉非的本事就是:總是能將她的想法變成事實。
所以,在大漢與匈奴的友好大氛圍下,糧食產量越多,與匈奴之間的商貿關係就越容易建立。
匈奴那兒的壯馬與鐵器,皮毛、肉類還有一些乳品,甚至還有駱駝,這些都是大漢少有的。不過,最讓陳阿嬌喜歡的則是匈奴那兒盛產金。
所謂有錢難買金鑲玉,漢朝盛產玉,那麼從裝飾角度來說,金飾與玉飾若是合二為一,設計出各種花樣,那麼無論是對於漢國還是匈奴的女子,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劉非就是知道陳阿嬌的心思活絡,所以,也樂此不疲的幫助她實現隨口一說的主意。
要不,兩人也不會在劉徹一頒布漢匈通商令后,就跑來這兒,找匈奴大商人做生意。
「都怪你!」陳阿嬌在客棧里,無聊的看了一眼窗外的人來人往,回過頭來,嬌慎的斜睨著劉非道:「若是不耽擱這幾天,那些個匈奴人也不會一氣之下就走了!現在可好,不但被人誤認不守信用,還要在這兒多呆上好多天呢!甚是無趣呢!」
「原來你覺得無趣啊!」劉非氣定神閑,其實眼含深意道:「我還以為,你很是歡喜呢!」
被他如此望著,且聽到他的話中話,陳阿嬌突然覺得一陣耳熱,輕輕的呸了他一下,皺起鼻子,嬌羞的瞪了他一眼,返身回到榻邊,單手撐在桌案上,忍不住冒了一句現代常用的話道:「歡喜你個頭啊!」
「嬌嬌喜歡我的頭?」劉非略帶驚訝,且順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道:「或者,其實嬌嬌喜歡的是我的這張臉!?」
陳阿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略帶無奈的嘲諷道:「是啊!你的臉,可讓我歡喜的緊!」
「那是自然!」劉非皮厚肉糙,撇了撇嘴,點頭表示贊同道。
陳阿嬌只能無語的搖了搖頭,隨後轉爾正經道:「你說,那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兩人相敬如賓,如膠似膝,將來可會有相負?」
「難說!」劉非看似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回過頭看向一臉興緻的陳阿嬌,笑道:「要不,你送幾個美人過去,試探一下。」
「我是想啊!」陳阿嬌俏皮的道,隨後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她扭轉過頭,故意道:「不但給他送,還想著給你多送一些呢!省得,外面總是傳言你好男色,家中美妾多是寂寞難耐。甚至與你的男寵混在一起,府邸之中,烏煙瘴氣,家風敗落。」
「這不是挺好嘛!」劉非無所謂道:「只有這樣,才能更顯出我身體有恙,無心管理家中煩事,一心外出求醫問葯,不但定了帝王的心,也隨了我的意,有何不可!兩全齊美,快哉,快哉!」
提到劉徹,才又想到,原來時間大神的腳步真是匆匆,這些月來,於政事上,劉徹的所作所為,還真叫她心生一些佩服,不得不說,一代漢武大帝並不只是有匹夫之勇、與驕傲之心,他有的是治國經綸。假以時日,也許大漢會在這樣一個和平的基礎上,更加輝煌。
「怎麼了?」劉非看著陷入沉默的陳阿嬌,語氣溫和,可是眼底里卻是有一抹彷彿揮之不去的憂慮,陳阿嬌意識到,每當他們之間提到劉徹,劉非就會特別關注她的表情,說不上是不信任,更多的應該是發自內心的擔心,這種擔心,傳遞給陳阿嬌的就是一種不自信與害怕的情緒,除此以外,陳阿嬌無論在何種場景,都從來沒有看見過劉非有如此一面,大多數時候,劉非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算計誰都一個準的模樣,於是,她對著劉非婉爾一笑,坦白道:「在想他,應該會成為一代帝王,被載入史冊!」
「定然會!」劉非清清淺淺的一笑,點頭道:「不過,人的一生是平衡的,得到多少,必然也會失去一些,所謂有失有得,有得有失!帝王也不例外!」
「而立之年,可還沒到知天命的時候!」陳阿嬌看著眼前才剛要滿三十的男子,笑著調侃道。
「經歷與年齡無關!」劉非收起淡笑,變得目光悠遠,雖然看著她,卻彷彿透過她,看向另一個她道:「有些事,若是沒有經歷,縱使活到百歲,也不會有如此深刻的體會。」
對上這樣的眼神,陳阿嬌突然間心裡咯噔了一下,然後了悟到另一個可能性,頓時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抿著唇,想問卻又似在糾結與猶豫。
「想問什麼,就直接問!」出乎意料,這次劉非卻沒有之前的擔憂神情,而是神色坦然道。
你到底是喜歡曾經的陳阿嬌,還是現在的陳阿嬌!
她幾乎是要脫口而出的問出聲,可是張了張唇之後,復又緊抿了雙唇。
因為,若是有一件事要秘密到底,那就是她的靈魂不是原裝的。
「可是想問,我把你當成現在的阿嬌,還是從前的阿嬌!?」劉非雙手捂在心口上,好像是犯了心疾,又好像是在做著捧心的樣子訴衷腸,滿臉柔情,讓陳阿嬌莫名生出一絲懼意。
不過,等等!什麼現在的陳阿嬌,過去的陳阿嬌!?劉非所指何意?
輕輕蹙眉,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卻不料,劉非此時開口道:「不管如何,你永遠都是我的阿嬌!」
說完這句話,陳阿嬌發現劉非的頭垂了下去,隨後,整個身體都慢慢的弓了下去,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了下去。
「無礙!」劉非見陳阿嬌緊張慌神的樣子,雖然依舊垂著頭,但卻從心窩處騰出一隻手、緊緊握住她攙扶至手肘上的柔夷,安撫道:「無礙!扶我至榻!」
「你可是有心疾?」陳阿嬌憋了半天,不明所以的關切問道:「可嚴重否?」問完之後,就開始迅速在腦中搜索著自己的一些細微的日常保健知識。
劉非靠在榻邊休憩了一會兒,而陳阿嬌則已經將他的雙腳用大大的引枕墊高。期望這樣能夠緩解他的不適。
半響,當劉徹抬首所見的,就是陳阿嬌滿目的關切與疑惑,還有深深的憂慮。
「我素無心疾,唯一牽挂的就是阿嬌!」他比適才要平靜,雙眼卻滿懷欣慰道:「若是阿嬌將來長伴身側,我定當天天修習身子,保得與阿嬌快活似神仙!」說到後面,他的眼神又變得別有深意,而他的雙手,則不老實的放在她身上敏感處。
陳阿嬌沒想到,病貓才回復一些精神就變成色狼,不禁恨恨的在抽回自己的雙手時,反手將劉非放在自己身上正不老實的雙手給甩了過去。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一聲聲喜意的話語:「得官了,我終於得官了!娘子,我被當今陛下封為郎官了!還賜了宅邸!還賜了宅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