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善良是罪
見她在擔憂無庸道人,旬一安慰道:「寧姐姐別太擔心,無庸大哥人似乎很厲害,應該沒事的。」
寧青搖頭,面容苦澀,語氣中滿是擔憂。
「聽路過鎮子返回宗門的一些修士說,前幾天的滅妖行動,碧波山那裡突然出現了一頭從未露過面的大妖,那天在碧波山殺死過妖物的人,全都被那頭大妖殺了,就連那些道門領袖,都被它抓了帶回碧波潭。無庸若是見了,肯定不會袖手旁觀,若是往常也就罷了,可他現在沾染因果太多,實在不能再干預世間事了,不然……」
寧青轉過頭,看向院門外平靜的河流,這才稍稍安心,「山海珠沒動靜,應該沒出什麼大問題,只是,他怎麼還沒回來?如果那天他沒招惹那頭大妖的話,以他的腳力,應該已經趕來這裡了才對。」
旬一聽得雲里霧裡,不明所以,不過他還是聽出了一些東西——無庸道人似乎因為沾染了太多因果,不能全力出手,而他全力出手時,寧青認為他並不怕那頭抓了眾多道門領袖的大妖?
雖然不知道小狐狸口中的大奕有多厲害,可那個大奕,恐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一想到無庸道人如此厲害,旬一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決不能跟著無庸道人去他的道觀,他都這麼厲害了,聽他說他還有師傅師叔,他的師傅師叔們豈不是更厲害,到時候自己傻乎乎去了道觀,萬一被他們發現自己的身份,別說九條命了,一百條命都不夠別人殺的。
寧青站在那裡,愣愣地望著院外的溪水,眼中滿是擔憂,半晌,她回過神,朝旬一笑了笑,「既然山海珠沒動靜,那他應該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道他為何遲遲沒有來鎮上……既然他讓我暫時照顧你們,那你們就先在這裡住下吧,在他來鎮子上帶你們離開前,我會照顧好你們……」
旬一抬起頭與她對視,壓低聲音道:「我不打算去道觀,你照顧好我妹妹就好。」
寧青愕然,不解道:「為什麼?對現在的你來說,去道觀沒有一點壞處,再說了,你放心丟下你妹妹一個人?」
旬一面色黯然,看向牆壁,牆壁另一端是小丫頭的房間,他低聲道:「我不想做道士,哪怕把頭髮剃了當個和尚,我都絕不會做一個道士,至於霖霖那邊……我會和她解釋的,你不用費心,不過,在我沒開口前,希望你別告訴她我這個決定。」
寧青實在猜不透這個少年的想法,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人各有志,無庸雖然是為了你們好,但既然你不喜歡他給你指點的道路,那就算了,決定好之後要做什麼的話就跟我說,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我會儘力幫忙的。」
旬一低下頭,腦袋朝水面垂落,在即將埋入水面時,輕聲道:「謝謝。」
寧青笑了笑,轉身走出屋子,站在院中,抬頭看向天邊的流雲,似是回憶起了往事,目光恍惚。
在無庸還不叫無庸的時候,在他們兩個都還是孩童時,曾遇到過一夥被妖怪害得家破人亡,逃到他們村子的人,村子里的人好心收留了他們,他們卻在確定自身安全后,說自己身無分文無法活命,向收留他們的村裡人索要錢財,村裡人見他們可憐,便一起籌了一些錢送給他們,還勸他們在村裡住下,村民會幫他們建造房屋。
只是,誰都沒想到,善舉卻招來了惡果。
那群人收到那筆錢后,居然一改先前老實本分的模樣,咒罵村裡人太小氣,那筆錢分到他們每個人頭上只有幾十枚銅錢,他們明明知道,一家三口如果省著點花的話,幾十枚銅錢已經足夠他們活上一個月了,可他們仍在無理取鬧,甚至都沒想過,分到他們每人手上的幾十枚銅錢,是村裡人流了多少汗水才賺來的。
村裡人本就淳樸,根本吵不過這些刁蠻的外鄉人,於是,村裡人便想要趕他們出村,最多趕他們出村后再給些銅錢當做補償就是了。
那群外鄉人聽說之後,不願離開的他們居然凶性大發,拿著村民送給他們的菜刀,把刀刃指向了村民。
在這個世道,善良本身,就是一種罪孽!
十幾個村民被他們砍死,更有許多村民被他們砍傷,淳樸的村民面對凶性大發殺紅了眼的外鄉人,居然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一個個被他們砍倒在地。
無庸的父母和自己的母親便是在那時死的,自己的父親為了保護自己和無庸,被那伙歹人砍在身上數刀,卻仍是拚命帶自己和無庸逃跑,只是,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又能跑多遠呢?
自己當時眼睜睜看著那伙人滿臉獰笑,放慢了腳步跟在父親背後,大聲地笑著,催促他跑快點,就像是在驅趕牛羊一樣。
最終,父親還是倒下了……
那個一生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男人,直到死之前,都不曾被激發出血性和那群人拚命,只會帶著自己和無庸逃命,每當自己想起父親,心情總是很複雜,即喜歡他的憨厚,又有些恨鐵不成鋼。
當時眼睜睜看著父親在自己眼前咽氣,直到死之前,他的手還推著兩人的後背,讓自己和無庸趕緊跑,而自己,只能看著。
即使十分傷心,即使胸腔中滿是怒火,可自己卻像父親一樣,根本不敢和那群越來越靠近的歹人拚命。
父親都打不過他們,我更沒可能。
當時自己的腦子只有這個念頭,哪怕恨極了那群人,卻也只能丟下父親的屍體,帶著無庸逃命。
就像父親丟下母親的屍體帶著他們逃命一樣,一樣的那麼懦弱。
寧青討厭,甚至厭惡這樣的自己,所以,在後來一個老頭兒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制服了那群歹人後問他們兩個是否要上山修道時,寧青問了他兩個問題。
她指著那群被定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歹人,問道:「修道后,我能打得過這種人嗎?再遇到這種人,我能殺了他們嗎?」
老頭兒默然,很久之後,才給出了回答,「一旦修道,便是出世之人,世間之事,不宜多管。」
寧青又問:「那你為什麼管我們?」
老頭兒這下徹底沉默了,他默默地拿出了一本劍術秘籍和長劍,嘆息道:「既然你想管,那便繼續做世間人吧,我已經不是一個合格的世外人了,豈能再收個不合格的徒弟。」
當時,無庸死死地扯動寧青的袖子,想讓她收回剛才的話,和他一起跟著老頭兒一起去做那什麼世外人,寧青卻無動於衷,在聽到了老頭兒的回答后,即使無庸都哭了出來死死地抱著她的腿,她還是一步步走到老頭兒身前,接過了老頭兒送給她的東西。
無庸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哀求她:「都怪那些妖怪,如果沒有妖怪的話,這些人就不會來我們村子了,爹爹他們也不會死了,寧青,你別練劍了好不好,我們一起和老先生做世外人吧……」
寧青突然轉過頭,指著那群無法動彈的歹人,朝無庸怒罵道:「壞人就是壞人,沒有妖怪他們也會因為其他原因變壞,這根本不是什麼妖怪不妖怪的事!」
說罷,寧青艱難地舉起那把對她來說十分沉重的長劍,將那群不知為何無法動彈的歹人頭顱一一割去。
從頭到尾,她花了將近半天時間,無庸則坐在那裡哭了半天,而那個老頭兒,則臉色悲苦,默默地維持著自己術法,嘴唇顫抖,什麼話都沒有說。
再後來,無庸便去修道了。
「你誅妖怪,我斬惡人!」
分別前,寧青對無庸這樣說道。
時至今日,寧青都不曾後悔當初的選擇,所以,她對那個少年的決定雖然意外,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腳下的路,終歸還是要自己選才不會後悔,就算跪著,也要走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