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感動自己
吃過午飯,寧青便急匆匆地出去了,她要到鎮子上打聽無庸的消息,至於丟失的包袱,早就被她拋之腦後了。
聽說有可能要在這裡待很長時間無庸道人才會來接他們,無所事事的小丫頭便向秦方明討要了幾本書籍,坐在屋裡看起了書。
自從失去父親后,這個小丫頭就一直在刻意避免給其他人添麻煩。旬一曾對她說不用這麼拘謹,她卻笑著搖頭:「我不想給你和秦大哥添麻煩,更不想讓你們以為我爹教出了一個不懂禮數的瘋丫頭。」
聞言,旬一隻能嘆息一聲,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走出屋子蹲在院門外,用石臼搗爛茜草的根莖,砸出橘紅的汁液,倒入放在腳邊的碗中,然後繼續重複這一動作。
旬一執意要幫秦方明的忙,秦方明推脫不得,便教了旬一這個簡單的活計,他自己則在幫花草澆完水后,脫去外衣,一頭跳進了溪水裡。
他的水性一般,潛水一會兒便要浮出水面呼吸幾大口空氣,隨後再度潛入水中,去找那顆被寧青丟入溪水中的山海珠。
旬一將石臼中的汁液倒入準備好的白碗中,看著再次浮出水面無功而返的秦方明,打趣道:「書上有個詞叫大海撈針,跟你現在的舉動有異曲同工之妙。」
幾十次潛水過後,秦方明有些撐不住了,他氣喘吁吁地爬上岸,坐在岸邊休息,雙腿垂在溪水裡輕輕搖晃,輕嘆一聲,道:「讀書時只覺得大海撈針很難,卻不知道到底有多難,輪到自己水中撈珠時,才明白了那到底有多難,當真是……」
「難如登天啊。」
秦方明嘆息一聲,躺倒在地閉目養神。
看他渾身狼狽,旬一笑道:「寧姐姐說了,無庸道人自有辦法把山海珠撈出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背著寧姐姐偷偷干,不願讓她知道,所謂的吃力不討好,說的就是你了。」
秦方明睜開眼睛,笑容和煦,道:「閑著也是閑著,反正今天也不打算到鎮子上畫畫,權當打發時間了。」
說罷,秦方明走進院里,抓了一把稻穀扔在院門前,朝站在院牆上的畫眉鳥輕輕招手,見畫眉鳥落在地上朝他叫了兩聲后開始進食,秦方明呵呵一笑,準備再次下水。
旬一不忍心看他繼續沉淪那虛幻的妄想,開口詢問道:「既然你喜歡寧姐姐,為什麼不向她表白?」
秦方明腳步一頓,臉色微紅,訥訥道:「我說過了啊,我配不上她,而且,她好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又怎麼能……」
「那你為什麼還不斷了那個念頭?你真以為你做這些事,寧姐姐就會被感動,就會喜歡你?」
「感情這種事,又不是說斷就能斷的。」秦方明皺起眉頭,有些不悅,「還有,我從未這樣想過!」
旬一張了張嘴,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實在不願傷害這個心地善良的畫師,可當他看到秦方明再次邁步,想要踏入溪水中時,旬一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你確實沒想過,你背著寧姐姐做這些事並不是想感動她好讓她愛上你,你只是想感動自己罷了!」
秦方明的腳在離水面咫尺之遙的時候頓住,他轉過身,眼睛里少有的泛起了怒火,不知是不是因為惱羞成怒,臉色漲紅地可怕,渾身顫抖,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著旬一,「你……你怎麼能這麼說?」
旬一不去看他的眼睛,轉過頭,看著地上輕啄稻穀的畫眉鳥,輕聲道:「秦大哥,你書讀得比我多,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才對,又為何要一直自欺欺人呢?你這麼做什麼都得不到,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何必呢?」
秦方明一愣,他面容苦澀,默然地抬起手,看著被水泡地泛白的手掌,喃喃道:「感動……自己?」
秦方明頹然地垂下雙手,坐在地上,朝旬一擺了擺手,讓他蹲下來。
「對不起,我剛才有些失態了。」秦方明臉上有些歉意和恍然,抬起頭,苦笑著伸出手指著自己,問道:「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傻?」
旬一很耿直地點了點頭,「有點。」
秦方明突然站起身,抓起一塊石頭扔進水中,破口大罵道:「死老頭子,你滿意了?我說我要闖蕩江湖,你非說我聽多了說書人講的江湖故事,說我腦子壞了,逼著我學畫畫,到頭來怎麼樣?你被逃亡路上的惡人害了性命,我卻只能拿著畫筆逃跑!你當初如果讓我學武,你又怎麼會死,我又怎麼會這麼窩囊……」
扔完石頭后,秦方明彷彿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吐出一口悶氣,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向旬一,喃喃道:「我真的很喜歡寧姑娘,我很羨慕她那樣的人,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我管不住我自己啊……」
說罷,秦方明躺在地上,愣愣地看著高舉的雙手,喃喃道:「當初,若是練武就好了,這個世道,讀書再多、畫畫再好又有什麼用……」
旬一默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傷心的男人。
秦方明側過頭,看著吃完了稻穀后,飛到自己身邊,輕啄自己手掌的畫眉鳥,輕聲罵道:「你也是個蠢貨,老頭兒都死了,我也把你從籠子里放生了,你還一直跟著我,就這麼想待在籠子里?讓別人擺布自己的人生?」
畫眉鳥朝他輕鳴,似乎是在抗議什麼,秦方明笑著摸了摸它的腦袋,「小蠢貨!」
砰!
石子丟入水中的聲音將秦方明的注意力吸引,他抬起頭,發現那個少年臉上不知為何有些怒氣。
砰!
又一顆石子被旬一砸入水中,他這才看向秦方明,轉過身,指著在屋裡讀書的小丫頭,道:「有些人巴不得有人擺布她的人生!你就知足吧!」
秦方明望著院中的那個小丫頭,愣住了,許久之後,他回過神,嗓音嘶啞地喃喃道:「老頭兒生前喜竹,我這個做兒子的沒用,生前護不住他,死後連他的屍身也保全不了,只能用他生前的衣物,在院子里的那一小片竹林里建了一個衣冠冢。我知道老頭兒是為我好,我也確實學到了真本事,可是啊,有時我還是會想,如果當初他讓我學武的話,會不會……」
「會不會就不用建那個衣冠冢了……」
秦方明想起了那位英姿颯爽的女子,喃喃道:「如果是她的話,肯定能護住自己在意的人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旬一心裡咯噔一下,自己和秦方明何其相像,都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在意的人,無庸道人既然那麼厲害,那自己如果和他一起去道觀的話,會不會,自己有一天也會有保護住在意之人的實力?
旬一突然想起了小狐狸對自己的囑託,他趕緊搖了搖頭,把這個危險的念頭甩出腦外。
活著,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