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問自入,是為賊
「那位,是神界身份最貴重的女子,上任天君親自封她為百花公主,還賜號,據說當年有意指婚的……」
「那位公主,跟觀止上神可真是最最相配的了!」
「公主對上神更是沒得說,據說因她自己容貌惹那等狂徒覬覦,她便常年戴面紗,遮了臉,只在上神面前摘面紗呢!」
「這是何等情深,何等堅決!」
「啊……我真是……太感動了!」
溫業本是瘋狂提示成琅讓她猜出這人是誰,結果說著說著感動不已。
成琅木著臉,好一會沒說話。
在溫業等不住要自己揭曉答案的時候,她才出聲,吐出個:「嗯……」
「你怎麼、怎麼這個反應?」
「因為我早知道了啊,」成琅撩撩嘴角,青白著面色不輕不重的。
她手往後一撐,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前輩不會真把我當成什麼無知野神了吧,我的消息可也靈通的哦。」
她不光早知道,還幾百年前就知道了,還知道為啥這倆耽擱這麼多年還沒湊一塊!
是她是她都是她呀,要不是她插了一腳,怕是如今他們連小天孫都生出來一大堆了。
——神族太子觀止與百花公主妱陽,是天生地設,命定了的一對。
早就知道。
她嗤了聲,這麼一想,她倒是理解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可恨了,毀人姻緣,今日活該嘛。
那邊溫業聽她那麼一句,才猛地想起重要一事,「我、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成琅,招搖山山神,我還當前輩不想知道我姓名呢。」她笑眯眯。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呢……」
溫業手足無措,又急又悔,直道失禮,又言自己太忘形,好一番解釋,請她千萬不要相信他沒有半點輕慢她的心思,末了說前輩二字太生分,他們如此有緣,該親近一些才是。
成琅見他不再提那人話題,便從善如流,與他商量起二人稱呼來。
二人一個對此十分慎重,另一個有意轉著話題,就這麼個事愣是商量了一路,快到了南天門時,才算定下來。
成琅稱他溫兄——尊敬中不失親近。
他稱成琅小友——親近里不失俏皮。
溫業熱情的邀請成琅與他同住,成琅這類下界小神,無召喚是萬沒有機會上天的,在上界自也是沒有住所,溫業卻是有自己仙府的,所以盛情邀她。
成琅拒絕了——倒不是別的,實在是走了這麼一路,她吃的葯比平日多三倍。
神仙是不會這麼輕易殞命,但被這麼一路克著,也著實不是怎麼美好的體驗。
溫業很失望。
成琅便道,明日開宴時他們可以坐一處。
溫業高興了些,但顯然還有些低落。
成琅眼睛微動,摘下腰間的銅錢串,嘴裡念念有詞,揚手搖了一卦。
溫業不解的看她。
成琅面色沉痛,「看,卦上顯,你我不適合住一處,不吉。」
溫業再低頭看,銅錢兩正一反,卻是除了這個再看不出別的,只看成琅臉上正色,他不疑有他,恍然,「原來如此!」
是算出來的啊!
他還以為她也是……
他怎麼能如此狹隘呢!
他的小友果然……
哎,慚愧慚愧。
著實慚愧。
成琅面不改色迎著他愧疚的眸子。
「那你今日住哪?可有去處?」溫業忙關切。
成琅想了想,「倒是需去兜率宮一趟。」
佘二的事,本想宴結束了再去問那老君,只現在想來,那宴……
她怕是待不住多久。
一結束就快快回招搖山吧還是。
佘二的事只能今天晚著晚著問個妥。
溫業聽了,自動認為她是要住兜率宮,便放心下來。
二人說著下了雲往南天門走,這也是天規。
他們的雲自動尋了位置在一旁等待。
溫業的雲也與旁人不同,旁的都是雪白一團,只他的白里一絲霾,霾里又一點紅,在諸多雲間,好一個顯眼和清新脫俗。
如他倆。
「今天好生熱鬧啊。」
溫業老遠看到南天門外站了一圈等著進去的神仙,成琅也伸脖子看去,神官們約莫有五六位,加之隨侍的仙娥仙童,十幾人寒暄招呼,倒很是熱鬧。
不過他們走了沒兩步,那邊便有同僚察覺,立刻回頭一看,於是那邊都靜了一靜。
——那是誰?
渾身不詳之氣,瘟神?
他身邊的呢?
新收的仙娥?
也太丑了叭!
看那微弱的仙氣,快被剋死了?
大小神官們對視一眼,意味明顯:或許,他們先讓開給他們先過才好!
這幾個神官里,只一個盯著瘟神身邊形容不堪的那位若有所思。
成琅看得想笑——原來跟溫業在一塊還有這麼個好處,去哪都不怕排隊了,自帶清場效果。
「哎,」她戳戳溫業,「溫兄你想不想咱們快點進去?」
「什麼?」正準備老老實實去排隊的溫業沒反應過來。
成琅湊過去正要跟他說話,突然感覺到一道強烈的威壓!
這是……
上神的威壓!
「小友,這邊。」
立刻,溫業拉了她,帶她快步往一側退去。
「有上神經過,不能驚擾的哦。」
他小聲解釋。
成琅也小聲的嗯了一聲,神界等級森嚴,這規矩她如今必須遵守,但溫業其實不必,他這般,只是為了陪她罷了。
南天門邊那幾位也感覺到了,他們左右分立,讓出幾丈遠去,垂手恭敬立著。
「這麼強的威壓,怕是哪位大修為的。」溫業嘟囔。
成琅低了低頭。
「觀止上神到——」
這聲音出時,那威壓還遠,待最後一個字說出,一行人浩浩蕩蕩已經近到天門前。
成琅把頭垂得低低的,耳朵里聽到一眾的:
「恭迎上神!」
「拜見上神。」
「小仙見過上神!」
「上神才從灤水收服蠻族歸來,便又如此辛苦,實乃我神族之幸,四界之幸啊……」
這種聲音入耳不絕,成琅眼睛牢牢圈在眼下這豆大地方,那神威浩盛的一行,匆匆而來,又極快而去,自始至終,那人步子未停一步,亦未開一次口。
這就是上神的威儀。
被溫業拉了一下成琅才回過神來。
抬頭再看那天門處,這三十三天倒還是萬年如一,南天門兩道通天柱高聳不見,只如今卻彷彿昭示著她和他的距離,她突然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了——
只記得他厭她惡她,卻忘了他如今早不是當年的太子觀止了。
他飛升上神,功震四海,不日將繼任天君,她這點勞什子的往事,人家怕是早沒費心的心思。
好比一隻螻蟻咬了人,頂多抬抬手碾死了,難道誰還會去記恨那螻蟻不成?
她於他,便是那隻螻蟻。
她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啊……
「我們也進去吧,」溫業拉拉她,「趁沒人排隊。」
「嗯,」她回神,理理袍子角,「走吧。」
夾著尾巴悄默聲的來,再悄默聲的走。
這才極好。
極好。
入天門,跟溫業定好明日碰頭地點后,成琅直接往兜率宮去。
在附近尋了雲厚的地方趴裡頭,一貓就是幾個時辰。
倒不是不敢進去,就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盡量避免事的原則,待兜率宮進進出出的來客漸漸少了,兜率宮內亮燈,又陸續滅了許多燈后,她才從雲里鑽出來,趁夜色貼著牆角翻了進去。
兜率宮她以前來過,還記得老君的住處,此時循著記憶,本以為是個輕車熟路一路順暢,沒想到進去不久就迷了路。
她迷茫的看著本該是花園的地方,變成了個不大的小院,這……
本該有條路的啊,老君有生活情趣,從花園到他住處,直接有一條花路,現在這……
怎麼看都是個荒廢的院子啊。
她貼著牆,看著半人高的仙草,還有漆黑的檐角屋廊,顯然無人居住已久。
這道觀,何時改了?
皺皺眉,她伸手扯下腰間銅錢,蹲下身搖了一卦,銅錢落在地面,很輕的聲音,她眼神不大好,看不清卦面,只手指窸窸窣窣的去摸,卻忽而聽到一聲輕嗤。
「誰?!」
她立刻蹦起,滿眼戒備。
是這宮裡道童?
緊張,倒也並不懼怕。
只是還未再開口,便只聽一道清而冷的聲音:
「不問自入,是為賊。」
泠清清的嗓音,似帶一抹低低的嘲。
這聲音……
成琅只覺腦子裡嗡的一聲炸了開了。
「三百年,你長進了。」
繼而,她聽到這樣一句。
這聲音……
這聲音……
是他!
是他……
可怎麼會?
怎麼會?
怎麼會是他!
他來找老君的?
也迷了路?
不,他怎會迷路,那是察覺有人潛入?
所以才說出是為賊的話?
是了,他不是因她而來,而是察覺有人潛入!
可,他是何時在的?
他如今修為,倘若他不想,她是萬無法察覺到他蹤跡的,所以,她方才舉止竟全落了他眼裡?
一瞬里,這些念頭極快得閃過,好在她離開多年,早把再見他時種種情形預料多遍,此刻任腦中萬般雜,嘴卻閉得死死。
腰一彎,頭一低,一個大禮拜下去。
「拜見上神。」
她鄭重著嗓音。
又思及方才,謹慎加一句,「我、小神不是故意闖入,還請、還請上神恕罪。」
說完,頭越發低。
——這是她早就想過的,他既厭他,自希望她有自知之明,最好守禮,最好本分,牢記她山神官的身份,萬不可逾越。
如此,應最合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