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友夜話

第5章 舊友夜話

成琅和佩娘的交情,是從成琅還在濟廣道祖座下的時候便交下的。

彼時成琅人緣好,佩娘則因脾性緣故,常常獨來獨往,後來二人陰差陽錯結識,沒想到卻成了摯友。

當年成琅犯大錯,為她求情者有二,佩娘便是其中之一,她亦因此被罰思過三年。

這三百年,成琅不跟他們任何一個聯繫,她自己想如此,他們便也由著她。

只是知道歸知道,真正見了她如今這般模樣,佩娘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要不是她的確是她熟悉的成琅,單這副模樣她怕是也不敢認的。

好好的一個風光霽月的神仙,竟真的弄成了這不人不鬼的樣!

「看,這是我們山上特產的玉石,」成琅卻沒察覺一般,只笑嘻嘻的開包袱拿她的寶貝,「喏,我帶了三塊,這塊送你!」

佩娘目光落在她送過來那石頭上——她說是玉石。

她心裡很不舒服。

這人,當初是何等風光?

濟廣道祖縱她寵她,同修們喜她愛她,洞府仙山多少法器寶物靈修神物全由她折騰,她又慣常有巧思,吃的用的使的喚的,樣樣能道個講究品個說法。

肆意風流,瀟洒氣度,怎樣的好處沒有過?

現下卻拿塊石頭當了寶貝。

沉默了下,到底接過,她聲音有些啞,「那剩下的兩塊呢?」

「明天的賀禮,」成琅撥了下其中一塊指給她,眼見她眉心又是一皺,她忙說,「你可別說給我個寶貝讓我充數啊。」

佩娘還是擰眉,顯然正有此意。

成琅便道,「我不是跟你客氣,只是你想呀,我一個荒山野嶺的窮山神,要一下拿出個價值連城的寶貝來,天君會怎麼想?他不得想,哎呀呀,這廝是去受罰還是享福了?」

她笑眯眯的,「所以嘛,低調,哭窮,這才是我的定位呀。你要真想給我,那先留著,等我回去捎回去我自己使。」

佩娘看著她,「……行吧。」

她便又摸出另一塊來,「明天送一塊。這一塊……」

卻是略略猶豫。

佩娘眉尖挑了下,就見她左右看了下,挨近她悄聲,「我兄長他……近年可回來過?」

神界被成琅稱一聲兄長的,只一位,昔日的濟廣道祖座下得意弟子,如今的神界大將軍,祁嬴。

當初成琅被罰下界,為她求情者有二,一是佩娘,另一位便是兄長祁嬴。

那時他在天宮玉階前長跪三月,言,妹過,兄責,力要替她擔罰受責。

他生性剛毅,從不犯錯,從未受罰,唯一一次彎了膝蓋,低了頭顱,便是為她。

後來成琅自願去招搖山,祁嬴自請鎮守神界西極的漣沼水。一去三百年,再沒歸一次。

兄長是除了師父,待她最好的人。

可惜她那時因為觀止,執迷不悟傷透了他。

她原打算誰也不見,就這麼悄悄來再悄悄走,但既然見了佩娘,已經將她牽扯了,就由不得她自欺欺人。

想到兄長此,不免心下悶悶。

多年不回,現在怕是還在生她的氣……

果然佩娘搖頭,道,「並未。」

見她神色鬱郁,佩娘戳她一指頭,「你還不知道嗎,他最護你疼你,如今他身為打將軍,忠於神界,忠於天君,可一旦觀止繼位,他依舊效忠那個位子,卻未必會恭敬那個位置上的人。」

「所以,他不回來,未必不是好事。」

成琅默然。

佩娘說的是真,兄長的脾氣她清楚,他自她追著那人的時候就對他有些不滿,何況後來出了那樣的事,要他們和睦相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心下微嘆,她只把石頭交給佩娘,「那等有機會,你幫我交給他。」

她宴后便要歸,這一走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佩娘仔細收起,二人提及過往,氣氛到底有些悶,佩娘受不住,直接起身,拎著她便帶她去休息。

她直接帶她去的自己的寢殿,床榻已收拾好,顯然打算今夜同塌。

成琅有心想說自己身上還沾了溫業的晦氣,怕離她太近不好,但她本就心虛,再被佩娘一瞪,登時就老實了,被她指揮著洗漱換衣準備就寢。

「怎麼這麼瘦?」

衣服一脫,佩娘的眉頭緊鎖,看著她的枯痩背脊。

成琅作嬌羞狀,佯作不知她何意。

佩娘擰著眉,她二人從前也一處住過,成琅換衣從不避她,如今雖仍不避,卻背過了身。

那身形,穿了厚衣服還不怎麼顯,脫了一看,卻要瘦得要沒了人形。

那腰,一把要握住了吧?

那白,白得透著一股不正常。

他們是神仙,不該有這等形貌,佩娘心裡微沉,這隻怕不是祥兆。

「給你的葯,沒按時吃嗎?」她問。

這三百年,她死活不肯見,她只得把休養葯的一堆一堆的送,希望把她小命養住,只如今看,怎卻不見效用?

「最近天冷嘛,」她倒漫不在意,一邊套褻衣一邊說,「天一冷就看著差了點,等天暖和了就好了。」

「無事的啦,都三百年,我早有數了。」她還笑著。

佩娘皺皺眉,沒說話。

成琅換了衣,拉她上榻,「啊,好久沒跟人同塌了,佩娘你莫皺眉,今天是該高興的日子。」

「誰像你,沒心沒肺。」佩娘看她一眼,卻也跟她一同躺了下去。

佩娘這驚鴻宮,成琅還是第一次來,當年走時,她這還沒修好,如今看來,她這些年過得還不錯,至少那人沒因為她的原因給她小鞋穿。

也是,她雖然得罪了他,但那人也不是那種拿別人出氣的人。

「觀止很快要繼位了。」

突然,佩娘說了句。

成琅頓了下,「嗯……路上聽說了。」

「天君有意讓他完婚。」

「聽說了。」

「都說是跟妱陽。」

「這個,也聽說了。」

「我說,」佩娘不高興了,轉頭,「你是打哪來的?跟耳報神一塊來的啊?怎麼什麼都給你聽說了?」

成琅想起溫業來,「啊,也差不多,跟耳報神差不多了。」說著樂起來。

這麼一打斷,剛才那點沉悶就散了大半,佩娘瞪著她,瞪著瞪著也跟她一塊樂起來。

兩人笑了好一會。

成琅腦袋一歪靠她肩膀上,輕輕的嘆,「哎,這樣多好。」

佩娘嗯了聲。

兩人好一會沒說話。

好一會,佩娘才說,「明日你坐在我旁邊,我給你留位。」

成琅知她是要護她,只是搖頭,「不合規矩,我……」

「你何時這樣守規矩?」佩娘瞪眼,「我邀個友人一塊坐,怎麼誰還敢把你拉下去不成,還是說他觀止上神……」

「哎,慎言慎言。」成琅忙去捂她嘴。

在明珠夜輝里,她那青白面色看得佩娘越發心驚肉跳,就聽她說,「好佩娘,你聽我說完,我不是懼規矩,就是不想惹人注意。在你身邊,你瞧你這脾氣,我就想躲也躲不了啊。」

佩娘臉色稍霽。

她繼續道,「才要跟你說呢,我已經跟人約好了,方才說的路上認識的那位朋友,我們約好一起坐。」

佩娘聞言,心道她那朋友,至多也是個偏遠神官了,不然現在哪還有敢跟她做朋友的,她那一起坐的意思,大抵也是找個角落兩人一窩了。

心裡一嘆,到底依了她。

只是想到明日,又想起一事,「對了,明日宴上,怕還有別的事。」

「別的事?」

她點點頭,正色了些,「我也還不真切,只怕是正事,不過你也不要慌,先做個心理準備便是。總歸還有我。」

三百年過去,便是天大過錯,罰也罰了,廢也廢了,她就不信他們真不顧忌臉面當眾給她難堪。

成琅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點點頭嗯了一聲。

聲音已經低了下去,她如今的身子非常之任性,到時辰必須睡,到時辰必須吃喝,不然就給她鬧情緒搞反抗,總之她非常想跟佩娘再說說話,手還拉著她呢,還迷迷糊糊想到那人要繼位為君,他本是個很有心志的人,明日的宴,不知……

不知後面的沒有想完,人已經合眼睡了過去。

佩娘等了一會沒等她說話,一看她已然睡得香沉,倒是想笑,笑完又不覺嘆,她性子倒是一如從前,毀譽由人,她自巋然。

不怪當年濟廣道祖最偏愛。

這人,總歸與她不同的。

她自己雖常被人說性子要強脾性高傲,亦從不肯示弱於人,但她知道她這是後來養成的,當只能靠自己的時候,她就必須要要強。

成琅是與她不同的——

她做神仙的風骨傲氣,天生天長。

她自小被濟廣道祖教養,少時極平順,生來便是道祖最偏愛的小徒弟,又有那般兄長相護,便是後來在觀止身上跌了跟頭,也掩不住她那般風骨傲氣的,畢竟,當初心悅觀止的人那般多,只她做出了那般的事……

她這般性情,只看這三百年她無論如何不肯見,便知她這些年定是過得狼狽艱難。

她能想到,祁嬴也能想到,是以她不見,他們也便忍著不去見。

只,她如今彷彿是渾然不在意,但……

想到明日的宴,還有近日又舊事重提的那兩人的婚事,她微嘆,她在這時被召回,也不知是個好還是個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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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總是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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