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帆風順不過是假象
很快,春季運動會上,她的心悸死灰復燃了。
張明理參加了三千米長跑。每年他都能拿下長跑冠軍,大家知道毫無懸念,加油的聲音稀稀拉拉。她甚至懶得出教室,俯在桌上刷題做模擬卷。廣播里傳來播音員誇張地解說聲:「張明裡一直保持著絕對領先優勢,冠軍屬於他。啊——他崴了一下,後面的健兒即將趕超——」
心裡有什麼東西激烈地撕扯著,她坐不住了,衝出教室,跑到運動場邊,在距離他最近的位置,大喊:「張明理,加油!張明理,必勝!」
突兀的女聲格外高亢嘹亮,沒有人料到平時說話輕言細語的她,竟有如此振奮人心的呼喊。班上的同學很快反應過來,一時間,加油吶喊聲響徹全場。賽道上的他,明顯顫了幾顫。響如陣雷的聲音洪流里,他一下子就聽到了她的,清亮、明快,瞬間穿透了他的心。短暫的驚愕后,他奮起狂奔,率先衝過了終點。
全場沸騰。她看見他在洶湧的人群中尋找著什麼,狡黠地笑了,抽身回到了教室。
那天晚自習后,換成了他在梧桐樹下等待。
他攔在路中間,一改往日弔兒郎當的模樣,小心翼翼地問她:「明天起,幫我補課,行嗎?」
這麼好的接近理由,她完全沒有拒絕的借口。
「可以,但是你不能讓班上的人知道。」她與他約定,在回家的路上替他答疑解難,每個周末都去他家複習功課。
她用盡全部勇氣,關上情感的閥門,一心一意為他講解難題。他的領悟力很不錯,下一次月考,已經從倒數幾名躍進了全班前四十名。他在學校附近的蛋糕店買了小蛋糕,在樹下等她,喜滋滋地向她表示感謝。
她冷靜而剋制地潑滅了他的喜悅:「你現在已經不需要我教了,等你超過我,再來說慶祝吧。」明明心裡高興得像開了滿樹的花,她卻不能說。怕他驕傲,怕他一眨眼,又變成那個嘻嘻哈哈的糊塗少年。
他很懊惱,從此沒有在樹下等她。
每一次月考,他的排名漸漸往上,進了班級前十,緊緊咬在她的名次之下。
會考成績出來,他終於有機會跟她並排,兩人都以全班第一的總成績考入市裡重點高中。她站在老地方,遠遠就看見了他。他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來,在距離她半米的位置停下來,揚起的雙手在半空尷尬地劃了划,最後不好意思地撓頭。
他怕冒犯她,怕她臉上始終淡淡的、毫不在意的、客氣而有距離的微笑。
她伸出手,輕輕在他胳膊上捶了一拳,「恭喜你!」
他愣愣地,低下頭看她,放肆地傻笑了很久。
那個夏天真快樂呀!她和他結伴,騎著自行車,逛遍了小鎮的每個角落。超出同齡的成熟和冷靜克制了年少情愫瘋長的氛圍,有些話,她始終沒說出口,也沒讓他說。
高中后,她的目標變成了考上心儀的大學,當然,目標後面還有個括弧,寫著要和他一起。她自知,沒有多少讀書的天分,一切都需要格外努力。而他卻不同,學習對他來說忽然成了極為輕鬆的事。他和她之間的位置,顛倒過來,他是老師,她成了被他狠狠鞭策的學生。
班主任是個開明通透的中年大叔,經常拿她和他舉例,說如果早戀發展成他們這樣,他樂見其成。當然,他們之間薄薄的窗戶紙,質量好得出奇,整整三年,除了你追我趕的考成績排名比賽,誰也沒有主動道出愛意。
高考結束,塵埃落定,她跟他報考了同一所大學。命運讓他們如願以償,兩人都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後來的事,便是順其自然。沒有任何感人肺腑的誓言,更沒有浪漫的求愛儀式,他們的手牽在了一起。大學里的戀愛模式不過是一起上課、一起吃飯、順便幫忙拎一下開水壺、帶幾次盒飯。人人都說他們是模範情侶,說他對她忠貞不二。可她心裡的危機感卻越來越深。他是校籃球隊隊長,是令無數女生尖叫的對象。有大膽的女孩子衝到她跟前,信誓旦旦說要把他搶走。也有知道明面上搶不走他的,聰明地曲線救國,要認他做哥哥。
她時常有意無意地問他,「要不要重新考慮?」
他拿出當年漫不經心的笑容,像是敷衍又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他說:「好呀。」
她如坐針氈。
男人之所以正派是因為遇到的誘惑不夠。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如果有女孩挖空了心思追求他,他會離開自己。從初三到大學,最美好的青春是和他一起度過的。她無法想象沒有他參與的生活。畢業時,她主動提出結婚。
那天,全班一起在圖書館門口的台階上拍畢業照。趁著人聲鼎沸,她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不如,我們結婚把。」
「啊?」他沒聽到。
她跑到台階最前面,奪過攝影師手裡的喇叭,對著他大喊:「張明禮,我們結婚吧!」嘹亮的女音,一下子撞開了回憶,時間彷彿回到了初三那年。這是她此生最有力的兩次呼喊,第一次,他用風一般的奔跑速度做了最好的回答。而這一次,他錯愕無措,獃獃地站在原地,安靜得像一隻將頭埋進翅膀的鴕鳥。
周圍的人反應很快,將他推到她跟前,齊聲呼喊著:「結婚!結婚!」
他的臉變得很難看,像是哭又像是笑,他跺著腳,咬著牙,「可是,我還沒有求婚戒指!」
「給你!」她早有預謀,掏出了戒指盒。
箭在弦上,他沒有時間猶豫,最終在大家的慫恿下,跪下來,替她戴上戒指。這一幕被攝影師拍了下來,成了當年畢業季的經典鏡頭。
他們的婚事,雙方父母都很支持。只不過是結婚的時間早了些,家長們倒不覺得有多意外,高高興興地為他們操辦了一場溫馨浪漫的婚禮。她心滿意足,以為能和他安安穩穩走完此生。她忘了,他是長跑的冠軍,擅長奔跑的人,喜歡速度與ji情,需要的不是她期盼的歲月靜好。
婚後平平淡淡地過了兩年,他的事業風生水起,流言也隨之露出端倪。老同學告訴她,在某家快捷酒店門口碰到他和一個女人摟在一起。她嘴上說不信,卻還是跑到那家酒店,費盡手段,調出了監控視頻。鏡頭裡的人,高大的身影,再也熟悉不過。而那個女人,乾乾瘦瘦,遠不及她嫻靜美麗。
直男的審美犀利毒辣,像張明理這樣一貫只看美女的審美標準,忽然找了個顏值勉強及格線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愛情,便沒有別的理由。
她不懂聲色地調查,卻發現所有的證據早就擺在眼前。他的電腦沒有密碼,還專門有個文件夾,收藏了所有跟那個女人有關的訊息。他們一起參加了全國各地的馬拉松長跑比賽,一起去健身房鍛煉。那些她缺席的時間段,都被那個女人填滿了。
她拷貝下所有證據,憤怒地找他對質,走到了公司門口,卻顧及他的名聲,極力忍耐下來。她沒去找那個女人,人家卻主動登門逼宮。那個人,囂張地宣示主權,說他對她不過是憐憫,依靠憐憫維持的婚姻可笑又可悲,不如她把位置讓出來,給他們一個成全。
她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情敵——這個叫徐媚的女人。她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顴骨高高凸起,一看就是個個性鮮明的人。
「他不愛你,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人生的墳墓,你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徐媚指尖夾著煙,姿勢隨意而張楊。
她在情敵身上找到了他的影子。有人說,兩個人相處久了,行為習慣會越來越相近。她沒有說話,一直靜靜地聽徐媚說,就像他在跟前,長舌若卷、滔滔不絕。她儘力壓制著情緒,心裡已經翻江倒海,臉上卻沒有一絲憤恨。
是的,就是這種淡淡的漠視激怒了徐媚。
「你別太自以為是了,他要的生活,你給不起。」
她無力地承認,「我知道。」
徐媚沒有再她這裡討到半點便宜,灰溜溜走了。跟他的對質才是硬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待暴風雨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