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養精蓄銳(一)
()我無力地伏在李牧的背上,勉強睜大眼睛盯著由遠而近的幾個人……
「李牧,他們……怎麼會……」在這兒。
「噓,別說話。」他回過頭來,下顎青青的鬍渣刺得我臉頰生疼。「婆娘,閉上眼睛,這些事情等會兒再說。」
「彌。」隨來的嬌喚近在耳邊,一雙白皙冰冷的手撫上我唯一完好無傷的臂膀,嗓音裡帶顫,「怎生這麼狼狽?天吶,你的臉……」話還未說完,一貫清冷的人兒落淚當場。
我喘了喘氣,卻終是說不出話來了,卻只能勉強吐出幾個字:「雲妃,我……累。」
她無聲地落淚,「你曾說過,下次不要讓你看到我滿身傷痕的狼狽模樣,可為何你卻……」
「說來話長……雲妃,你……」很多話想說,很多話想問。比如,問他們怎麼會出現的這麼突然,怎麼會連姬喜和雲妃都在……還有老賈口中十日後才能趕到的嬛玉為什麼也……
嬛玉上前來,無聲抽噎地緊緊抓住我的衣擺,想從她柔弱的掌中傳遞她的擔憂和不舍。
而縱然我此刻有千般困惑萬般疑問,現在也沒有了開口的力氣。
「好好好。」雲妃連連點頭,「李將軍,那些該死的刁奴們……就等著彌醒后再來慢慢算清這筆帳。現在療傷比較要緊。」
「我自然知道。」李牧咬牙,眼睛一閉:「婆娘,我背著你走,在路上會有點痛,你忍著。」
「……嗯。」我以為我可以撐得住,但李牧一走動,渾身的皮肉就會被牽扯住,彷彿撕裂一般的疼痛,令我剋制不住地慘叫起來。
「啊——不,別走……」血肉模糊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即使是在夜裡也隱隱可以窺見裡面的白骨,凄艷冰涼,觸目驚心得讓李牧渾身發顫。「婆娘……」
「李牧,不要……求你不要,我疼……」這是我第一次求他。因為好疼,疼得好似我下一秒就會死去。我深深地知道,最毒婦人心,女人對付女人,從來就不曾有留情這一說法。方才那每一鞭每一刀,都深入骨髓痛及筋骨。劃破我的背,刺破我的臉……鞭鞭毒辣,刀刀陰狠。此時已經虛脫無力的我,怎堪再受顛簸……
可我知道,我疼,他一定比我更疼。
「好。我不走。」李牧沙啞地開口,然後就這麼停住,讓我伏在他的背上,不動如山,「白敦,你先去拆了浣蓮宮的封條,然後抓一個醫師過來。要快,她撐不住太久。」
那個沉默內斂的男人,深深地凝著我,「蓮,撐住。」然後領命,飛身離去。
姬喜語調中焦慮騰升,「許彌……」擔憂地望了望我,然後轉首對著身邊的護衛吩咐下去,「回去速將此行隨身帶的上好藥材通通給我拿來!快去,若是耽擱分毫,我立刻摘了你的腦袋。」
「是,太子。」
幾道人影接到命令之後,點足一躍,飛身離開。而雲妃則讓李牧將我輕輕地放下,「李將軍,外面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暫時不會有麻煩。你這樣背著她也不方便……」
李牧微微地抬手,示意他們噤聲,一舉一動透著明顯的戾氣:「不必勞駕,我來就行。」
傳入我耳里的聲音是那樣冰冷低啞,熟悉中微微帶著陌生。
他極為小心地將我慢慢放下,努力不牽動我的傷口。
「李牧……小心些,不要……壓到孩子……」撐起萬分的氣力,我終於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的大手頓了頓,指尖冰涼泛白,「……我知道了。」
一舉一動都異常艱難,等到我能夠趴在他的大腿上休息時,他已經是滿頭大汗了。充滿厚繭的大手握住我的掌心,卻不敢去觸碰指骨,不敢再與我十指相握。
再次醒來時,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不過從白敦的速度看來,應該不是很久。
他抓著一個滿臉惶恐的老醫師的衣領,就地扔下,冷道:「治!」
老醫師勉強穩住身子,這才看清我,倒吸一口氣,渾身冷汗地問:「這這……九公主怎會受這等刑法……」
李牧不說話,只是以陰冷的視線,筆直而犀利地射向依然瑟縮在角落裡的女人們,然後慢慢對著醫師道:「把她治好。否則我就……血、洗、長夜宮。」
被這句話給震住了,老醫師連忙伏地而跪,為我就診。
「李將軍,公主背上的傷最為嚴重,請容老臣先為公主清洗傷口……」
李牧俯首,低了嗓音柔著聲,「婆娘,接下來會很痛。我先為你點穴,你睡一會兒,好么?」
我良久地望著他的充著血絲的眼,然後,緩緩搖頭,「不……」
「為什麼?」他牽強地勾起苦笑,「女人,你要聽我的話,會很痛的。」
為什麼?你明明懂的。因為我不是一般的弱女子。因為我是傲骨凌人的梅,不是優柔嬌弱的牡丹。方才能撐得過來,現在便能熬得過去。
而且你已經在我身邊,我還有何可懼?
「……我記住了有多痛……日後才知道……要如何百倍討回……」
眼神交匯中,所有的話語都成了空白。他默然了半晌,然後不言不語地將袖子撩高,伸出古銅色的臂膀,「我食言了,沒能保護你,那就讓我和你一起痛。」
凝著他,我扯出一抹笑,微微張唇,將他的臂膀輕輕咬住。
李牧面色不改,他空出另一隻手,凌厲依舊地朝老醫師下命令:「你可以開始了。」
「九公主,請恕老臣失禮了。」老醫師在我背後道,動作緩慢地撕開我背上的衣料,下一刻,冰冷的水以最直接的方式浸入猙獰的傷口最深處。
我渾身一顫,喉間剋制不住地發出凄厲的尖叫,無意識地用力間,嘴裡已是濃濃的腥味……
我知道我痛得昏過去了,咬得李牧一手的血之後,就昏了過去……可意識卻總在最疲憊的時候異常清醒,彷彿睡得很沉,但周圍的一切聲響又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背上的知覺早已麻木不堪,痛到極致處,卻也沒了知覺。但我想,應該已經包紮完了……
雲里霧裡之間,我被人抱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不碰觸我的每一道傷口。就這麼依靠著一個寬厚的懷抱,異常溫暖。任外面天塌地陷,任外面冰封三尺,任冷宮的一切如何令人作惡恐懼,但似乎只要偎緊了這個懷抱,就有徹底的安全,徹徹底底的安心……
「別皺眉,我在。」接著是一股呼吸的熱氣撒到我臉上,一隻手輕柔地撫摸著我的發,額上發也被那人順著撥至耳後,手上的溫熱彷彿穿過皮膚,直達我的心底。
我知道,獨自強撐的日子已經熬過去了。意識一松,更深地埋進那個懷裡,頭一重,陷入綿軟無邊的昏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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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四周一直吵吵嚷嚷,任我即使在睡眠深處,也無法真正靜下心來。許多人來來去去,低聲竊語,讓人不得安寧。興許是睡了許久,我頭腦一陣昏昏沉沉的……豁然,一道光線直刺入眼睛,我無意識的一動牽到了傷口,悶哼一聲,這才慢慢睜開眼。
這已經不是我兩個月來熟悉的一切,破舊的小屋早已不見,入眼所及的是乾淨到一塵不染的房間,先不論奢華的陳設,單是身下墊著柔軟舒適的錦單,還有此時此刻正裹著我單薄身子的考究的錦被,滿眼望過去的輕紗帷幔,都足以讓我了解到……我已經脫離了長夜宮。
眼珠子轉了一下,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我回到了浣蓮宮。呵,幾番周折和掙扎,最終還是讓我回到了這裡么?我疲倦地閉閉眼睛,然後再睜開,溢出冷笑。既然讓我回來了,就斷斷沒有去那處的道理,看樣子,外面的局勢應該已經穩定下來了。
那麼接著,就該是等著秋後算賬了。
枕著床沿淺眠的男人被我驚醒了,猛地抬起頭來望著我,眼眶中是許久未合眼的疲憊,老態畢現,一如那個清晨。
「你還是那麼丑。醜男人。」
「什,什麼?」
「我說,」我微微笑,伸出包紮好的雙手,捧著他的臉繼續道:「你還是那麼丑,丑夫君。」
他聞言,微微一愣,然後便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深不見底的眸子里蕩漾開一絲笑意,愈染愈盛,那抹真心的笑並不似平時的痞笑,在一剎那就感染了我,我也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暖如春風。卻在下一刻就見他凝住了所有的表情,板著臉壓低了聲罵道:「笑什麼笑,你想氣死我么!傷得這麼重還敢笑!你昏迷又發燒了這麼多天,人人都說病情不樂觀,幾乎就要撐不過去了。你不僅不知道老子快瘋掉了,還一醒來就給老子拚命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