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養精蓄銳(二)
()「……」
「你那是什麼表情?」
「……沒什麼。我睡了多久?」
李牧頓住半晌,然後豎起幾根手指頭。
嗯?這麼久了?「都有誰來看過我?」
「……你為什麼不直接問,王上是否來過?
我一愣,隨即頷首展顏,「這個……自然是要問的。若是不問,我怎能知道現在的局勢呢?」
「來,每天都來。」他望著我的表情,徒然間嚴肅地道,「等你養好了傷,就該是我們動手的時候了。」
「也是。身體好了,才能看那出精彩大戲。這可是我出了冷宮後送給大公主的第一份大禮。定要好好籌備一番。你說是不是?」
李牧下頜揚起,「不管怎麼樣,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你這一身讓人著急的傷口都給我治好了。我看著一天,就……一天沒法省心。」
「嗯。」望著他彆扭而不自在的神色,我扯出微笑:「李牧。你可還記得,你砍碎了那個老宮婦之前,說了些什麼嗎?」
「啊?」他一個愣神,眼神頓時渙散,顯然很努力在回想著。半晌,那張粗狂的臉上溢滿可疑的顏色,我本以為他會沒心沒肺地否認,甚至搬出以前的老台詞,可沒想到他卻是衝口來了一句,「老子記得,那又怎樣?」
我動了動嘴角,看著他的面容,「你曾說你不懂愛,不屑愛,征戰沙場的人不能愛。可是你還是說了……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可是知道,總和聽來的感覺,相差很大。你告訴我,李牧,你真的很愛我。對不對?」
他一動不動,可疑之色盡褪,此刻眉頭緊蹙,然後他突然傾過身,在我期盼的注視下俯下頭,稍顯冰冷的唇瓣驟然吻上我的唇。在唇齒交纏之間,他步步攻略我的所有知覺,極盡深情纏綿,又極盡囂張霸道。
這個吻,像他,又不像他。
當他抬起頭來時,臉上有一種迷醉又痴陷的表情,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也足夠我看了個清清楚楚。「這就是答案。別人我不曉得,但對老子來說,主動對女人說愛,是一種示弱。老子這一生,除了最尊敬的王上,從不曾像別人或示弱或臣服。你是第一個。」大手從我的唇瓣開始游移著,一直蔓延向下,來到我們的孩子身上,溫柔地摩挲著:「婆娘,我只說一次,你聽好了。」
「嗯。」我雙目注視著他,看起來無羞無澀,可沒人知道,我此刻內心的跳動有多麼劇烈。
「我李牧愛的人,只有許彌。我向天起誓,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一輩子,只有你一個。」
他說著的時候,神態有些笨拙,語氣有些無措。顯然這樣的話,他是生平第一次說。雖然沒有華麗的話語,但卻是那麼動人,動人得讓我……讓我覺得此生已經足矣。我所熬的,所堅持的,無非就是這樣而已。那麼拚命地保護死去的孩子,甚至為之發狂殺人,也只因為死去的是李牧和我的孩子。因為,是李牧。
「李牧,我許彌也指天發誓,這輩子都只愛你一個人。生做你的糟糠之妻,死也只是你李家的魂。此生絕不負你。否則,我願,死在千軍萬馬的踩踏之下!」
我從來沒有想過,經過了沉桀和肖鳴之後,我還會有勇氣對一個男人坦誠我的愛。
「別哭。」他連忙以手背擦拭掉我抹而不及的淚,然後扶著我輕輕側躺,才道,「我不要你的毒誓,只是……你不知道,你在長夜宮的這段日子裡,老子都快瘋了。對你,老子真是又愛又恨,矛盾得很。一直相信你足夠聰明,但是沒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聰明都只是皮毛而已。一遇上事情就完全無法冷靜,腦袋就像被人摘掉了一樣,什麼也不想,只顧著把自己全身上下的刺都豎起來,滿腦子只剩下攻擊!可你怎麼就不想想,冷宮那種地方是能讓你撒潑的嗎!要是你一個不小心真死了怎麼辦!」
一開始,他的語調還算平穩,聲音也稱得上溫和,但說著說著,突然間又有點快要暴走的傾向。到了最後一句,額頭的青筋就已經不斷起跳了。「老子每天都在擔心。知道你不冷靜,可沒想到你居然沉不住氣到那種地步!你以為那些老宮婦是好惹的?如果背後沒有人撐腰,你以為她們真敢對你暗中行刑么!這種事情不必想你也該知道。可是你……」
「李牧。」我打斷他。
「什麼!」他惡聲惡氣地。
「我很好。不要擔心了。」包滿繃帶的指尖,輕輕遊走在他剛毅的輪廓上。「可是,即便我是這種性格,也已經熬了過來。對不對?在冷宮裡,我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過程如何,結果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我要說的么?」
幽深的黑瞳緊緊鎖住我不放,卻是一言不發。
「不管我在冷宮曾經受到怎樣的對待,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沒死,沒倒下。而且,會給那個賤人重重的一擊。讓她嘗盡我所受的苦楚,比那更深百倍,千倍。這就足夠了。」
聽我說著的同時,他面容一緊,眸內厲意一現。我知道他得這抹冷意不是針對我,但仍為其中的複雜光芒感到一絲疑惑。「李牧?」
「你累了。先睡會兒。」他嘆了口氣,在我額上依然包紮著的傷處印下一個輕吻。
「不。我要見雲妃和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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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色素服,清眉細目,優雅如一幅名家山水,面色雖略透蒼白但全無嬌弱之態。安靜的淡雅中透在著一股女子的堅韌。此刻這個淡雅如水的女子,正用她不得了的美目狠狠瞪著我。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你還敢問。是誰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的?難道最後一別時對我說過的話,全部都是假的?你可知我滿懷欣喜地隨太子的駕來看你,卻得知你被王上打入冷宮的心情?」
「……身不由己。碰到小人妨礙,有什麼辦法。」我很無辜。
「你,倒還有理了。」她又是一瞪,然後才上前來,擔憂地檢查我的傷勢,確認暫時沒有問題之後,繼續拷問。「為什麼要對我隱瞞你的身份?」
「我的什麼身份?」我嘲諷一笑,「我之所以會不說,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公主看過。也因為……」
「因為什麼?」她凝著我,執意要得到回答。
見她如此執著,我喟嘆。雲妃啊,你是多麼通透的一個人,怎麼會連這點都沒有想到呢?
「你想想,姬喜是什麼角色。燕國是他的地方,你覺得有什麼瞞得過他的眼睛呢?這種事情,沒人知道最好。若是他得知我就是他的和親對象。你覺得我能有機會逃出他得手掌心嗎。」雖然現在也一樣瞞不住,但事情鬧成這樣,和親人決計不會是我了。
聽完我的解釋,她顯然釋懷了。淺笑中自由一股淡雅的風采。
「扣扣。」敲門聲傳來。
「進來。」
身著嫩黃色衣裳,嬌小秀氣的女子推門而入,見我已經轉醒,神色大喜。
「嬛玉,你過來。」她依言坐下。
「你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麼了?現在該讓我看看你的成果了。」
她頷首,眼中犀利一閃而過,唇角卻勾起寧靜的微笑。從懷中掏出竹卷,不肖我多說,便在我的面前將竹卷攤開展平。娟秀的字跡映入眼中,我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才緩慢地看完,一字一句都在腦中掂量思索著。
「這些,你敢用你的性命來擔保確是屬實?」
嬛玉聞言,朝我盈盈地行了禮,顧及到我的手傷,便用茶水將桌面浸濕,然後在上面寫上一句話:回公主的話,王城與雁門相隔甚遠,一切只是靠白侍衛和宋軍師的聯繫。雖證據不足,但卻這些足以懲罰奸佞小人了。
「她說的沒錯。」雲妃溫和淡雅的嗓音嗓音內揉入了怒意,「所謂的『真相』向來是勝者說了算,根本不值一提。既然現在外面的局勢已經穩定,何必在乎那些微不足道的證據?她能害你無所不用其極,你何必留情?」
「不,並非我留情。」我微微一笑,「我只是在尋思著……證據愈加確鑿,她的下場才會愈發的有可看性。再說了,有李牧和你,嬛玉和宋軍師,還有堂堂的燕國太子。外面的局勢不想穩定也難。而大公主被冠上『?***通敵』罪,不死也半條命了。朝堂大臣縱然再有何等說辭,恐怕也不敢再多言。」
「也是。這通敵是何等大罪,明哲保身還來不及,哪個人敢這麼不怕死地為她說話?」雲妃彎起眉眼,笑得十分溫和。「屆時,可要讓我瞧瞧那個賤人長得是一副何等樣貌。」
「不必瞧了。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我淡淡地道,卻不免在心裡揣測起來。若說他們找到了通敵的證據,那必定會牽扯進驊祀。可是……為什麼這裡有關驊祀的卻未曾寫上隻言片語呢?難道,他未曾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