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跨過馬修思維特(一)
【上午十點,新奧格歐洲支部,醫療區】
疼痛,不斷傳來的感覺,衝擊著大腦。雖然耳旁仍有痛苦的喊叫,強光穿過眼皮,閉眼時看見的仍是烈焰的赤紅。
但一切都過去了。
新的一天已經到來,而人應該活在當下。
只是,自己現在又能做些什麼呢?
達莉婭從病床上起身,哪怕沒有裝甲的支持,她的自愈能力也遠超常人,在經過昨晚的激戰後,除了全身的酸痛外,她身上並沒有別的什麼感覺。
雖然每動一下,就好像牽扯著全身的痛覺,但她還是坐了起來。
這間病房的醫生被一個人叫住了,沒有看到自己,只能等他們交談完畢,才能問問自己能不能下床。
達莉婭偏著身子,想看看是誰在與醫生交談。
桃樂絲注意到了達莉婭的目光,朝她揮了個手。
「有誰起來了嗎?」醫生回頭看去。
「好吧,既然我已經知道傑里科位置了,就不浪費醫生你的時間了,再見。」桃樂絲說著,轉過身,出了門。
達莉婭與醫生對上了視線。
「我想走了。」達莉婭說道。
「不行,這房裡的都是我負責的,你也是。」
「我只是輕傷,你接到我的體測表看過就知道了。」
「輕不輕,不是由你判斷的。患者不會比醫生更清楚。」年輕的醫生看了看周圍,微弱的呼吸與低低的哀鳴在提醒著他,這裡並不是個適合講閑話的場所。
「算了,你要走就走吧。自己都不愛惜的身體,就別指望其他人來照顧。」他這麼說著,看了看手裡的表,然後無視掉達莉婭的目光,走到旁邊的一個床位旁,換下了一個吊瓶。
達莉婭說了句謝謝,然後下了病床,走出了狹小的房間。
這裡的每間房裡都是熟悉的面孔,科學的編製和近乎程序式的戰術,讓傷員都集中在重裝戰士上,而射手們則大多只是耗費過度,核心反噬。
雖然兩種情況都同樣嚴重,但都不致死,這幾乎已經是完成任務和控制損失的最優解。
除了某些被安排特定任務的戰士外,大部分的戰士都好像進行了一場精心規劃的模擬戰,一切都被安排得妥當,服從與信任是最簡單和穩妥的生存方式。
這不只得益於隨機應變的戰術規劃,更在於三位足以將戰場形式拉至計劃軌道的超凡存在。
達莉婭拉開了一扇門,與躺在床上看書的傑里科對上了一眼視線。
同在此房的長谷川坐在椅子上,用水果刀慢慢削著蘋果,桃樂絲則隨意地側躺在一張空床上,背對著傑里科玩著手機。
注意到了達莉婭,長谷川只是斜視了一眼,而桃樂絲則在床上翻過身來。
「你來這做什麼?」桃樂絲問道。
「我想要知道今天的安排,如果沒有傑里科的許可,我用不了虛擬訓練場。」達莉婭將目光又鎖定到正在看書的傑里科。
「傑里科,怎麼說?」
「別喊他了。他還不認識你。」桃樂絲說道。「你如果是非要用虛擬訓練場,一會兒拿我的證去開門就好。」
「傑里科是出了什麼事?」
「你可以理解為是失憶,如果你和他相處久了,你就見怪不怪了。看到那本筆記了么?像這樣的還有很多本,全是他自己寫的日記,他不讀完,是不會幹其他事的。」桃樂絲說道。
「行吧,那這之前,剿滅部隊的訓練怎麼辦?」
「就別想那些事了,除了你,現在還有幾個可以活蹦亂跳的?去記錄處按照報表領獎金,然後出去玩個幾天,回來,一切就好了。」桃樂絲又翻了個身。
「雖然從記錄來看,你什麼事都沒做好,從我來看,你又通敵,還想殺我。要是沒點關係,這些罪名足夠要你的命。」
「但是,念在我大度,後面那些事就一筆勾銷了。然後那個感染者擊殺的戰績也算你頭上了,獎金應該夠出去吃一頓飯,就當是我照顧你吧。」桃樂絲插上了耳機。
「謝謝。」達莉婭說道,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被生鏽的鎖鏈緊緊纏住,用力拉扯著。甚至空氣都好像粘稠了一起,堵塞在自己的氣管。「那我沒什麼事,就先走了。」
「走之前,幫我把這個扔垃圾桶里。」長谷川將削成長條的蘋果皮舉在手上,身子一動不動,等待著達莉婭走過去。
達莉婭沒再說話,只是走了過去,接住了那條蘋果皮。
沒有人再說話,達莉婭走出了門,往旁邊的垃圾桶里甩出了那條蘋果皮,走離了醫療區。
她最終走到了記錄處,彷彿是走了一段很艱難的路程般,她把手搭在前台,抬起一直低下的頭,就按著桃樂絲教她的那樣說道:「我要拿錢。」
達莉婭在自己的兜里摸了摸,她記得自己是有把id卡從自己床邊的插槽里拔出來。
她把那張卡放在前台,上面的照片是幾個月前的,但和現在她的樣子已經大相庭徑。
戴著白帽子的小姐熟練地把卡摸過去,放在閃紅光的掃描口前照了一下,然後盯著屏幕,在上面的許多數字中尋找著。
「您是要取多少?」
「我有多少?」
「您還是實習,日結工資只有兩百聯元,有三十七天沒有取,一共是七千四百元。然後,您的任務報酬總額有兩萬元,額外評估獎金有五百聯元。」
「就拿那五百………不,我再取兩萬。」
達莉婭從財務人員的手中接過那一摞錢和自己的id卡,一瞬間兩人目光交錯了一下,又迅速分離。
「這是您要的。」雖然想法有很多,但是最終傳達出的,只有機械般的提示音。
「其他人,一般是拿錢幹了些什麼?我第一次取這麼多。」達莉婭問道。
「啊,這個…我想的話,如果是任務報酬,大概是拿去吃慶功宴,買自己喜歡的東西,總之就是一下子用掉吧。看你樣子,你是獨身吧,那你就隨便花掉好了,哪裡開心就往哪裡花。」
「是嗎…謝了。」
達莉婭拿了錢,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四處張望著。
她第一次發現,碩大的歐洲支部,甚至連一個可以坐的地方都沒有。每個人都忙碌地走動著,不曾有半點時間停留。
回想起來,自己也是這樣的。到這裡這麼久了,她也是第一次發現四周有那麼多自己從未注意的東西,它們一直存在於這裡,裝飾於眼中,卻總被忽視。
這些畫與雕塑必然價值不菲,但他們在這裡被草草略過的時候,他們又有什麼價值呢?而自己也是同樣的,在戰鬥的自己是有價值的,而在這裡感傷的自己是沒有價值的。
但儘管這樣,她的心裡還是有一股強烈的衝動,一種她不做點什麼,就永遠不會消失的衝動。
她終於在恍惚間找了一個可以坐下的地方。
然後她從袋子里抓出了那一摞被捆得像個磚塊一樣的鈔票,用手指在上面撫摸著,感受著凹凸不平的盲文。
這一摞錢曾經是一個活人。一個自己的敵人,一個自己的朋友。
但一切塵埃落定,她的人生,她所經歷的東西,所相信的東西,與他人共渡的美好回憶,由自己所做的掙扎決定,一切有關於她的東西,都化為了這一摞微綠的滿是字的紙片。
有誰會記得她曾經也鮮活過呢?就算人們以後想起她來,不也只會說:「她是達莉婭戰功的第一件。」嗎?知道經過的桃樂絲會這麼說,不知道經過的其他人也一定會這麼說的。
可是,哪怕是自己,現在唯一一個為她的死去所感傷的人,又了解些什麼呢?經過幾年的同窗時光,經過馬修思維特的一夜,直至現在,自己不也還是對她一無所知嗎?
達莉婭不由得埋怨起自己。為什麼自己與她相處幾年卻從未真正去了解過她呢?
她的思緒就像山巒間的回聲和被旋風所吹動的樹葉,盤旋迴盪著,讓她越發眩暈。
但最後,一個堅定的,清楚的想法如同威武的破城錐般在這令人迷幻的漩渦撞出了一個破洞,讓光亮從中透出,為她的心指明了方向。
她要立下戰功,要晉陞,要獲得更強的裝甲與武器。或者說無論是怎麼樣的方法,只要能幫助她獲得力量,她都欣然接受。
「讓我有力量去幫助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