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雲德武館
馬市在平南城西,元夕起得早,牽著馬走了約小半個時辰,便到了。
馬市已經開市,但是人並不多,畢竟馬匹不比糧米布匹,非生活必需品。
身著粗布衣衫的元夕牽馬入市,倒是很醒目。
有位馬販迎了上來,
「這位小哥,是看馬還是賣馬?」
元夕一笑,
「這位大哥,你看我這匹馬如何?能值多少銀兩?」
這馬販一看,心中一喜,看樣子生意還真上門了。
他上前先看馬的牙口,再看頭耳,又看了看馬身。看了一圈之後,心中大體有個估價,然後開口問元夕,
「不知小哥如何叫價?」
元夕自是不知馬市行情,但是光讓對方報價難免自己吃虧,想了一下便伸出一根手指頭,
「我們老爺說了,這馬值這個數!」想來自己賣馬也沒人信,元夕就假裝自己是個辦事的小廝。他心想,怎麼也得值十兩銀子吧。
「一百兩?我說這位小哥,我說句公道話,你家老爺這馬確實不錯,但是在馬市,你要是能一百兩賣出去,我這買賣都不做了,跟你混。」
沒想到這個穿粗布衣衫的小子叫價這麼狠,看來還真是個跑腿的。
聽馬販說出一百兩之後,元夕也是愣了一下,不過他面不改色,對著馬販笑道,
「您這是說笑了,我這也是按老爺的吩咐辦事,要不我再去別家問問!」
馬販一聽,這小子看來真是得了自家老爺面授機宜了,大便宜占不到了,那就按行市走,伸手攔了一下元夕,他開口道,
「既然小哥得了老爺的吩咐,那我也就不跟小哥玩虛的,你家老爺也是買賣人,肯定不會咬死這一百兩的數。在我們這平南城馬市,這馬,收價還是得有些折扣的,不然你叫我們這些馬販吃什麼?這樣吧,八十兩,可不能再多了。你就是再問別家,也不會高了這個數。」
元夕一聽,心裡樂開了花,他假裝沉思了一下,然後看向馬販,
「大哥不愧是買賣人,猜得真准,我家老爺就是這麼囑咐我的,那就依大哥所言,八十兩。」
拿到沉甸甸的銀子后,元夕高高興興地離開了馬市。
馬販心中還是很高興的,這匹馬再一轉手,他至少能賺十五兩銀子,如今世道亂,這馬匹可是個稀罕物。
別家馬販看見,便酸溜溜地起鬨道,
「我說老賈,這麼個窮酸少年來賣馬,這馬怕不是來路不正吧!」
賈姓馬販一瞪眼,
「胡扯些什麼?你看誰家銷贓這麼招搖?那小子說了,是替他家老爺賣馬的。說不定是城外哪家地主老財,在咱平南城的姑娘身上快活,花光了銀子,才賣馬換錢的,我看你們就是眼紅。」
其他馬販起了個哄,也就散了,誰讓他姓賈的運氣好,第一個迎上去的。
元夕準備在城中逛一逛,然後去雲德武館拜訪一下趙大伯的師父,成雲德。
吳仲帶著人從同福客棧出來,正好大哥周伯昌也帶人趕了過來。
「老二,怎麼樣?」
「大哥,基本可以確定,是那個賣了我們熊皮的少年,撿了那匹馬,然後騎馬進了城。剛才店中夥計告訴我,說那少年一大早就離店而去,但是問了馬市在哪,我們現在去馬市看看吧!」
周伯昌一聽,點頭一揮手,
「走!」
幾人趕去馬市。
那夥計剛剛跟官爺彙報完那少年情況,又跑到掌柜的那裡,
「掌柜的,我說什麼來著?我就說那小子來路不正吧,這不,有官爺找上門來了。」
那掌柜的停下手中的算盤,
「你就是個小夥計,不是官老爺,先管好你自己就好了,官爺來了,問啥說啥,說完了,該幹啥幹啥去。那少年是偷你馬了?還是短你錢了?」
小夥計一撇嘴,招呼客人去了。
掌柜的說得其實有道理,小夥計自然也是知曉。那少年如何,確實與自己無關,不過懷裡塞著那官爺塞過來的兩文錢,還是很舒服的。
周伯昌與吳仲來到了馬市,打聽今天是否有個粗衣少年來過這裡。
見幾名官爺來問,馬販七嘴八舌,說老賈今早剛收了匹好馬,是個粗衣少年來賣的。
這賈姓馬販是躲不過的,也上前來。
吳仲沒有廢話,直接要看一看那匹馬。
賈姓馬販心中直犯嘀咕,不會真的如早上那幫人所言,這馬的來路有什麼問題吧,如果是的話,自己可就虧大發了。
見到了馬匹之後,二人上前查看,確實是截殺他們那群人丟下的那匹馬。老三鄭叔遠曾說,那馬左後臀處有烙印,興許是誰家做的記號。
周伯昌看了看賈姓馬販,然後指著馬後臀那記號,問了一下,
「這是你們馬市的印記么?可曾見過類似印記的馬匹?」
這印記賈姓馬販是見到過的,他當初認為是那小子主家的馬匹都是這個烙印,原本他計劃好好打理打理這個馬匹,等馬毛長長了,蓋住了,就沒事了。
看樣子是躲不過了,他趕緊跟幾位軍爺說,
「幾位大人,我可不曉得這匹馬來路不正啊,您說我這馬市不就收馬賣馬的地方么?生意上門了,我也不能不做不是?那小子看起來鬼精鬼精的,還要賣一百兩,我給殺價殺到八十兩,他竟然就同意了。也是小的沒過腦子,他那麼痛快同意,肯定是著急出手的,我這也是被買賣迷了心竅,瞎了眼,只盼著幾位大人抓住那小子,能把小的本錢還回來,七十兩就行,剩下十兩就給幾位大人買幾碗辛苦茶喝。」
吳仲一皺眉,這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扶著腰刀刀柄,問道,
「聽你那意思這印記不是咱們這馬市的了?別扯那些用不著的,這印記你見過沒有?」
「啊?是是是,大人!」
賈姓馬販連忙點頭,然後再仔細查看下這印記,然後小聲陪笑道,
「大人,小的在這馬市上這麼些年,從來沒見過這個印記。要不我把其他馬販叫過來,也都看看?說不定有誰見過。」
吳仲點點頭。
賈姓馬販趕緊離開自己的攤位,去找到馬市管事。
見到馬市管事,賈姓馬販
「王管事,那幾位官爺想問點事兒,還請召集大伙兒,到我那攤子一看。」
「我說老賈,你這是惹了什麼禍事?我可告訴你,要是你連累了大伙兒,可別說咱這平南城馬市容不下你。」
賈姓馬販陪笑,
「沒事,沒多大的事兒!」
一眾馬販圍上之後,仔細看了看,看了半天大都搖搖頭,表示從未見過。這時,一個年歲較長的馬販仔細查看了一會兒,又嘬了幾口旱煙,然後沖著周伯昌幾人說道,
「幾位官爺,老朽好似曾經見過,但不甚確定,畢竟人年歲大了,記性差了。」
聽他這麼一說,周伯昌二人來了精神,吳仲趕緊問道,
「敢問這位老伯如何稱呼?這印記您又是在哪裡見過?」
聽這官爺稱呼自己老伯,這老馬販挺了挺腰桿兒,又使勁兒嘬了口才點著不久的旱煙,吐出之後,緩緩說道,
「官爺客氣了,老朽姓范,這印記,好像不是咱們巴州的,我年輕時候也曾走南闖北,好像在荊州那邊見到過,具體是誰家的,可就想不起來嘍!」
「荊州?」
周伯昌皺皺眉,這樣的話,事情可就有些大了!
二人跟眾位馬販道了聲謝,說了句打擾了,就急忙趕回去向呂一平稟報。
賈姓馬販一愣神,就這麼,走了?自己的馬也保住了?
他趕緊一拉范姓老者,
「范老,走,去我那裡喝碗茶,今早剛泡的,今年新茶,您老過來來嘗嘗!」
周圍馬販起鬨,也要去嘗嘗賈老闆的茶,被他一揮胳膊,
「去去去,別搗亂!」
然後叫住剛欲轉身的王管事,
「王管事,留步,留步,一起去喝杯茶吧!」
賈姓馬販倒了三碗茶,三人坐下閑聊。
賈姓馬販先開口說道,
「范老,您剛才說的,可是真的?那印記真是荊州那邊的?」
「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的范老,嗯了一聲,吐了口煙,又喝了口茶,吐了一下進嘴的茶葉片子,
「這印記,我確實在荊州那邊見過。咱是做販馬生意的,你也知道,各州印記各具特色。你問這個幹啥?那官爺又沒找你麻煩,這馬不還是你的?」
賈姓馬販搓搓手,
「我不是沒范老見多識廣么,不問清楚我心裡不踏實,怕萬一以後賣馬惹來麻煩么!荊州那麼遠,我就放心了,反正這馬現在可是在咱們巴州,過段時間我給它烙上咱們這邊的印記」
說完,他又問正在喝茶的王管事,
「王管事,您說這幫官爺還能再找上門來不?」
這王管事喝了半碗茶,尋思了一下,
「老賈啊,你算是走運,我看八成是不會再來了!」
聽王管事這麼說,如自己心中所猜想那樣,賈姓馬販心算是落了下來,趕緊提壺,再給兩位添茶倒水。
元夕背著包裹,在街上逛了一會兒,去茶莊買了包新茶,作為登門禮。
來之前,趙大伯簡單跟元夕介紹了一下雲德武館。
雲德武館是趙大伯師父成雲德一手創立起來的。
這成雲德不是巴州人士,具體是哪裡的趙大伯沒說,只說自己師父拳腳功夫了得,在他老人家年輕的時候遠道來巴州謀求生計。
初來乍到的成雲德靠著一身武藝在平南城中賣藝為生,那時候天下太平,一身本事卻無背景的成雲德投軍無門,只好耍些把式給大家看。
太平之年,也有那不幸的孩童,成為街上那要飯的小乞兒。
這成雲德便收了幾個小乞兒做弟子,一人帶著幾個小孩子,白天賣藝,晚上出城在城外茅草屋歇息。
一個大人幾個孩子,勉強夠糊口而已。
隨著幾個孩子慢慢長大,成雲德將幾名孩子視若己出,悉心傳授自己一身武學,並無藏私。
孩子們學了些武藝,能表演的多了,收成便多了些,日子才好過了些。
這幾個小乞兒中,成雲德最看重大弟子曹仁煒和二弟子何義金。主要是這兩位弟子資質確實上好,是塊兒習武的材料。
老話說得好,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成雲德卻從未聽過這句老話。
在他眼中,孩子們本事多了,是他成雲德教導有方。
當年成雲德帶回趙千鈞的時候,他剛剛在平南城稍偏僻位置租了個大一些的宅院,開起了武館。
在平南城這幾年,城中之人也看出成雲德是有真本事的,一些家中孩子不願讀書的,又沒錢上那宗門大派學藝的,便願意去武館學一些拳腳招式,為將來謀生添一門手藝。
雲德武館就是這麼慢慢發展起來的。
說起來趙千鈞是幸運的,成雲德願意收留他,給他一碗飯,教他一些本事,雖說他在武館這些年也不是吃白飯,但到底還是成雲德最初的善意,給了他一個人生。
他沒有留在武館,是因為他無緣成為成雲德的嫡傳弟子,所以當他學藝小有所成,能夠養活自己的時候,他就離開了武館。
成雲德的嫡傳弟子,一共五名,後來他娶妻,生有一子一女,加之年歲漸長,便不再收嫡傳弟子。
再入武館者,是花錢習武,武館教些拳腳兵器。
後來沒幾年,天下將亂,習武成了香餑餑,武館更是不愁招收弟子,這雲德武館便在平南城成為響噹噹的一家武館。
曾經,平南城就這一家武館,可如今不是了。
雲德武館內,已近知天命年紀的成雲德坐在武館前廳主座喝著茶水。
成雲德個子不高,身材有些發福,坐在桌旁,卻是威嚴十足。
客座左手邊是自己的嫡傳弟子,右手邊是自己的兒子,還有自己的姑爺。
成雲德的姑爺是平南城張家員外的次子,張仲謙。
廳內氣氛有些緊張,一眾人盯著成雲德看。
成雲德喝完了杯中茶,放下茶杯,自己拎壺續上,不大的眼中精芒一閃,看著大家,緩緩開口,
「慌什麼?平日里師父怎麼教你們的?無論是練拳,還是遇事,但求一個穩字。」
性子急的四弟子朱智莽聽完師父說話,便開口說道,
「師父,大師兄和二師兄他倆這麼做,太缺德了,簡直是欺師滅祖。」
坐在他前面的三弟子孔禮祥瞪了老四一眼,
「他倆還配叫師兄?」
成雲德擺擺手,
「罷了,罷了,終究是你們的師兄,他們可以不仁不義,我卻放不下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情。」
最小的弟子周信良恭恭敬敬地問道,
「師父,那我們該怎麼辦?這都欺負上門來了,您聽聽外面的風言風語。」
坐在周信良對面的成是非,也就是成雲德的兒子,一拍桌子,怒罵道,
「來就來,誰怕誰?一群喂不飽的白眼狼。」
成雲德輕咳了一下,然後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不怪成是非和弟子們生氣,實在是這兩位弟子,所作之事,讓他也氣憤萬分,更是心中悲鬱。
「非兒,你喊有什麼用?有那功夫多練練爹教你的拳法,還會怕人上門么?記住了,你要想撐起這個武館,就算是有這三位師兄幫襯,你自己沒本事,早晚會有武館破敗的一天。」
成是非聽父親這麼一說,面露慚色,說到底還是自己目前本事不夠,還得靠父親震場面。
而那兩位武館叛徒的離開,不就是因為不服氣自己么?
並非是成是非自己不成才,實在是他才十五歲,習武時日可沒那兩位正直壯年的師兄年頭長。
成雲德夫人第一胎是個閨女,在閨女四歲時,夫人又給他生了個兒子。而閨女前幾年嫁到張府,雖說張仲謙不是長子,但對自己女兒一心一意,成雲德對自己這個姑爺也很滿意。
張仲謙本是有事詢問自己的老丈人來的,結果趕上武館議事,他算不上外人,便與之一起商議。
元夕已經拎著茶葉背著包裹來到了雲德武館門前。
那張虎皮太過顯眼,他已經用舊布包裹起來,以免太過招搖。
當他與人打聽雲德武館在哪裡的時候,還聽說平南城又開了一家武館,那好心人指路人多說一嘴,少年要是想學武,可以去那金煒武館試試。
元夕擺擺手,說是去拜訪一下成雲德老先生,並非要習武,堵住了那好心人繼續介紹金煒武館的話語。
雲德武館在元夕看來很氣派,門前兩隻雕刻的大石獅子讓元夕看了好一陣子。心想,這要是活物,自己就能好好欺負一下了。
武館大門開著,門內呼和聲不小。
沒有貿然闖入,元夕輕拍門,有弟子過來詢問,元夕說明來意,並拿出了趙大伯那封信,那名開門弟子拿了信進去通傳。
大廳的事也沒商量出個結果,實在是成雲德難做決定,這時弟子進來稟報,說門外來一少年來拜訪師父,手中持有信物。
接過信來打開一看,成雲德心中瞭然,是趙千鈞這個孩子介紹來的。
成雲德是很喜歡趙千鈞這個弟子的,知恩圖報,每年年關前都要來看看自己,把自己當作至親來看待,只可惜自己沒有收他做嫡傳弟子。
掃了幾眼手中書信后,成雲德大喜,對著還在候命的弟子說了句,
「快去,把門外的少俠請進來!」
「少俠?」在座諸位心中疑惑,尤其是成是非,不曾聽說爹爹提及過認識誰家高門子弟,難不成是爹爹與原來的師門又有聯繫了?那可遠了。
「爹?你口中的少俠是誰?」
成雲德笑而不語,搖搖頭,
「爹也不認識!」
元夕邁進了雲德武館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