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戰鼓急
雪花紛飛風狂嘯,火光衝天濃煙捲,北蠻人的大營已然化作了一片火海。
沒有人再去救火了,那些試圖救火的人都已葬身火海了。
活著的人都在驚惶逃竄,只想拚命逃離這好似人間煉獄般的火海,一時間,人影幢幢,驚叫聲,慘嚎聲不絕於耳,被撞傷被踩傷的人不知凡幾。
也有人很幸運地快速逃了出來,在火海邊回頭張望,望著那煙火翻騰中幢幢的人影,聽著火海里袍澤們的驚叫聲和慘嚎聲,驚魂未定的他們卻怎麼也不敢回頭去救。
后軍大營里,阿古柏靜靜地站在一處高台上,死死地盯著已經化作一片火海的另外四處營地,聽著那隱約飄來的驚叫聲和慘嚎聲,鐵桶似的肥碩身軀在不住地輕顫著,圓滾滾的大臉上一片鐵青。
怎麼就起火了?
那火究竟是怎麼燒起來的呢?
他想不通,打破腦袋也想不通。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一定會以為這火是大黎的細作潛入營中放的!
可是,他親眼看到了!
他親眼看到騰騰格上一殼還在義憤填膺地請戰,下一刻就那麼詭異地燃成了火人!
他親眼看到了那散發著森冷氣息卻沾著就燃的綠色火焰……那火憑空而來,卻不似人間焰火!
那……究竟是什麼火呢?
他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火,那火就那麼詭異地出現了,就像是來自幽冥地獄……難道真是地獄之火?
「嚯咿……」
突然,一個滿臉煙火的將領快步而來,在高台下沖阿古柏一抱拳,滿臉悲戚之色,聲音低沉,「咕呢哆咦嘩嚰……」
「哈咪!」
阿古柏回過神來,強自一振精神,沉聲地打斷了那北蠻將領的話,「嚰嘰呔咯噻……」
我步六汗部的勇士都是鐵打的漢子,豈會被一場大火打敗!
帳篷被燒了沒關係,輜重被燒了也沒關係,只要戰馬還在……我步六汗部的鐵騎依舊能來去如風,所向披靡!
所以,當務之急要儘快收攏部卒,找回戰馬!
「嗨哩……」
那北蠻將領連忙允諾,匆匆而去。
李汗青自然不會想到:阿古柏逃出火海之後,第一時間就會命人去找回戰馬。
此時的他,正和一眾兄弟在鐵雪地里和一群驚惶逃竄的戰馬較著勁。
逃出火海的戰馬受驚過度,遠比李汗青預料的要更加難抓,一行人忙活了半晌,才抓住了三五十匹戰馬,還有幾個兄弟反應太慢被踢傷了。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前面的戰馬已經遠去,後面又響起了如雷般的馬蹄聲,讓收穫不盡如意的李汗青又是精神一振,「快!拉絆馬繩……」
他不知道有多少戰馬會朝東北方向逃躥,但他知道:在冬季,漠北的風是從西北方向刮來的,所以,烈火和濃煙也是自東北方向向西南方向蔓延的。
於是,他帶著兄弟們潛伏在了北蠻大營的東北方向上。
如今看來,這個決定的確很明智。
先前逃過去的馬群至少有三五百匹,如今,聽那隆隆的馬蹄聲,逃過來的戰馬少說也有上千匹……再不濟,每個人抓住一匹馬總沒問題吧?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李汗青話音未落,狂奔的馬群已經出現在了視野里,烏泱泱的一片,恰似滔天的巨浪席捲而來,直讓他的心跳都是猛地一滯。
「絆馬繩」
厲喝聲響起,此起彼伏,「絆馬繩……快拉絆馬繩……」
李汗青不過是個半吊子騎兵,其他人以前都是步卒,在他們看來,要抓住馬,就得先讓狂奔的戰馬慢下來,於是便臨時搞出了一根長長的絆馬繩。
一根絆馬繩根本擋不住狂奔的馬群,但,多少都能讓馬群受到一些影響。
「快……快……」
一根十餘丈長的絆馬繩被十多個士卒拽住兩端拉到了狂奔的馬群正前方,隨即拉得筆直。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絆馬繩堪堪拉好,馬群已經到了近前,一雙雙翻飛的鐵蹄猛地撞上了離地尺余高的絆馬繩,頓時前蹄一軟,往地上栽去,而跟在後面的戰馬依舊速度不減,猛地撞上了前面的戰馬,一時間,撞擊聲四起,哀鳴聲此起彼伏,「希津津……希津津……」
前面的戰馬摔了一地,後面的馬群一片混亂,拉絆馬繩的兄弟慌忙扔掉繩子沖向了混亂的馬群,而其餘兄弟早已搶先一步沖了過去。
「希津津……希津津……呼嚕……呼嚕……」
有戰馬被拉住了韁繩,慢慢變得馴服。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更多的戰馬卻已調轉馬頭,倉惶而逃,風馳電掣般消失在了茫茫的風雪之中,向西逃的將奔向茫茫的雪原,而向東逃的,卻直愣愣地沖向了鐵木城。
鐵木城頭雪花紛揚,火光搖曳,而昏黃的火光之中,那幢幢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見了,唯余沒處崗哨之中還有寥寥三五人在值崗,但大多都明顯帶著傷。
西北角落前的第一座馬面里有三個衛兵:一個五短身材右臂用布帶掉在胸前,正在垛口後向城外張望;一個身材壯碩抱著長刀盤膝坐於火堆旁,脖頸上纏著布帶,那布帶血跡斑斑;最後一個精瘦漢子懷抱長弓靠座在垛牆根下,屁股下墊著一塊灰乎乎的大石頭,右腿微曲、左腿長伸,左腿根部纏著的布帶上隱約還有鮮血沁出。
壯碩漢子雙目微閉,神情安詳,隱約已有鼾聲;精瘦漢子同樣雙目微閉,卻眉頭緊鎖,面有痛苦之色;垛口后的漢子則緊緊地盯著城外那火光衝天之處,雙唇緊抿,神色凝重。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突然,急促的馬蹄聲在西北方向響起,隨風飄上了城頭,垛口后的漢子猛地一驚,連忙循聲望去,就見茫茫的風雪之中影影幢幢,似有萬馬奔騰。
「嗆啷……」
那盤膝而坐的漢子猛地睜開了眼睛,長身而起,拔刀出鞘,直奔垛口而來,「蠻子來了嗎?」
「不會!」
不待垛口后的漢子搭話,那精瘦漢子也拄著長弓站了起來,聲音篤定,「蠻子自顧不暇,哪還有功夫偷襲?何況,將軍已經率部出城,即便有蠻子前來偷襲,也會先在城外和將軍他們打起來!」
「是馬!」
精瘦漢子話音剛落,垛口后的漢子已經看清了城外的情形,頓時精神一振,「只有馬……都是無主的戰馬!」
說著,那漢子又嘆了口氣,有些懊惱,「為什麼偏偏是老子受了傷呢?這子下……抓馬,抓馬去不成;劫營,劫營也去不成……真他娘的!」
「真他娘的……」
聞言,另外兩個都是漢子一怔,也懊惱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正在此時,城外戰鼓乍響,隨即鼓聲大作,響徹夜空,震人心魄。
眼見北蠻人營中火勢滔天,正是趁火劫營的良機,夏伯言自然不想錯過,最終,一咬牙盡起城中可戰之兵,分兩路出了西門,準備沿著火海外圍掩殺過去,痛打喪家犬。
奈何,鐵木城中本就兵力空虛,幾番攻防戰後,可戰之兵已不足兩千,於是,夏伯言一反劫營之慣例,盡帶城中之戰鼓,以作虛張聲勢之用。
凡戰,士氣第一!
若士氣盡喪,便是百萬大軍,也與羊群無異!
若士氣高昂,縱使孤軍奮戰,也能堅不可摧!
如今北蠻人陣腳已亂,若虛張聲勢以弱其士氣,未嘗就沒有取勝的希望!
果然,夏伯言、武安國各率一部潛近北蠻人大營東側,隨即戰鼓齊鳴,全軍盡出,一鼓作氣掩殺過去,直將剛剛逃出火海驚魂未定的一干北蠻人殺得落荒而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聲聲沖雲霄,震四野,驚蠻子。
「殺啊……殺啊……」
大黎將士兵分兩路追殺而去,每路不過七八百人,卻個個奮勇爭先,勢不可擋。
「啊啊……呃啊……」
慘嚎聲聲,一眾驚惶逃竄的北蠻人直如柔弱的羔羊,毫無反抗之力。
在大火之中丟了武器,失了膽氣,哪裡還能算什麼戰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聲聲撩風雪,振聾發聵,催命!
「哈咪?!」
后軍營地里,阿古柏聽得那振聾發聵的戰鼓聲,頓時又驚有怒,猛地扭頭沖身邊的侍衛一聲厲喝,「哇啦……」
狂妄的南蠻子,我步六汗部的勇士都是鐵打的漢子,豈會被一場大火打敗?
你們要戰,那就戰吧!
「搞什麼?」
戰馬已經抓完,沒抓住的已經全都跑遠了,李汗青正欲率部回城,卻聽得北蠻人大營方向陡然響起了戰鼓聲,頓時便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不禁心中一緊,忿忿然,「這他娘的……純屬沒事找事!」
按照他的想法,這把大火一燒,正好又趕上了這場大雪,北蠻人輜重被焚,必然不攻自破。
根本就犯不著和他們去拚命啊!
「大人!」
李汗青話音剛落,韓庭虎便已大步流星而來,沖李汗青一抱拳,神情激昂,「機不可失啊!」
「大人,」
緊隨而至的苟富貴滿臉苦澀,「兄弟們都已疲憊……」
一夜折騰,眾兄弟確實已經疲憊不堪了。
「聽令!」
李汗青卻神色一肅,沉聲打斷了苟富貴,「傷員留下,看住戰馬!其餘人等……戰刀出鞘,隨我走!」
雖然李汗青只想趁火奪馬,以備不時之需,奈何,戰事已起,他就算再不願意,也只能率部向前!
「駕!」
說罷,李汗青拉過一匹戰馬,一踩馬鐙便到了馬背之上,再一拔韁繩,調轉馬頭循著戰鼓聲便沖了過去。
「駕……駕……」
有會騎馬的連忙驅馬跟上。
「啪噠……啪噠……」
也有那不會騎馬的只得撒腿跟上。
此處距離北蠻人的大營不過三五百步,李汗青堪堪策馬衝出百十米,便見迎面一隊人馬倉惶而來,連忙一收馬韁減緩了馬速,一揚刑天厲聲喝問,「左驍衛李汗青在此!來者……」
「哇啦啦……哇啦啦……」
李汗青話音未落,蜂蛹而來的人群便爆出一陣驚呼聲,幢幢的人影爭先調頭落荒而逃。
龜兒的,蠻子怎麼變得這麼慫了?
李汗青不禁一怔,連忙策馬揚刀追殺了過去,「殺……」
「殺啊……殺啊……」
見狀,眾兄弟頓時士氣高漲,紛紛揚刀怒吼,追著如喪家犬般倉惶四躥的北蠻人殺了過去。
憋屈了那麼久,終於逮到了痛打喪家犬的機會,眾人哪裡會手軟?
一時間,人吼馬嘶,刀光閃爍,血光飛濺,慘嚎聲不絕於耳。
良久,喊殺聲漸悄,慘嚎聲漸弱,這伙迎頭撞上來的北蠻人已經被屠殺殆盡。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李汗青這才收韁立馬,側耳傾聽,卻聽得那振聾發聵的戰鼓聲已經合到了一處……在西北方向!
鼓聲已經合到一處……大局已定!
李汗青頓時精神大振,一拔韁繩,調轉馬頭便循著鼓聲朝西北方向衝去,「跟我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火海西面,戰鼓聲聲震天響。
「殺……殺……」
北蠻人後軍大營外,一隊大黎將士正冒著漫天箭雨朝轅門衝去,不斷有人中箭倒下,餘下的人卻依舊一往無前。
要麼勝,要麼死!
事已至此,他們已經如那離弦的箭矢,再無回頭之路。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轅門之後,早已有所準備的北蠻士卒不斷地彎弓射箭,毫不慌亂。
在他們身後,一隊裝具重騎將要集結完畢。
更遠處的高台上,阿古柏靜靜地盯著轅門外的大黎將士,肥滾滾的大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森然的笑意。
南蠻子的指揮官是有多狂妄多愚蠢呢?
竟敢讓一群步兵來劫營!
當我步六汗部的鐵騎殺出去的時候,他會不會被自己的決定蠢哭?
轅門外,夏伯言駐馬陣前,死死地盯著北蠻人的大營,牙關緊咬,雙眼通紅。
怎麼會這樣?
北蠻人的后軍營寨怎麼沒有起火……
可是,事已至此,已是騎虎難下,如果不趕在北蠻鐵騎衝出轅門之前堵死他們,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人!」
一旁的武安國也急得滿眼通紅,「末將斷後,大人馬上撤吧!」
「安國……」
夏伯言渾身一震,艱難地張了張開,卻已無言。
「大人!大人何在?」
正在此時,一個焦急的高呼聲在陣后響了起來,正是何畏的聲音。
「何畏?」
夏伯言一怔,連忙調轉馬頭循聲望去,就見何畏帶著兩個挑著擔子的士卒擠開人群匆匆而來,不禁勃然大怒,「誰讓你擅離職守的?」
何畏右臂負傷,奉命坐鎮城中,不想此時卻擅自跟了出來。
「大人……」
何畏匆匆而來,沖夏伯言一抱拳,「卑職給大人送利器來了……」
說著,何畏回頭一指身後隨從挑著的擔子,「四籮筐『地獄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