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義城(完)——再無明月送清風
薛洋的回憶:
那日,他和曉星塵回到義莊后,曉星塵一個轉身,毫不猶豫的把劍插入了薛洋的體內。
薛洋有些震驚,手裡的菜籃子也掉到了地上。
「好玩嗎?」曉星塵的聲音有些陰鬱,甚至有些憤怒。
薛洋聽后笑道:「好玩!怎麼不好玩!」
「唰」的一聲,曉星塵收回了霜華,薛洋低頭看了眼自己肚子上的傷口后看向曉星塵說道:「曉星塵道長,你想知道……我這跟手指是怎麼斷的嗎?」
曉星塵保持警惕的狀態冷冷的回答道:「不想!」
「可我偏要說!」薛洋壞壞的笑了笑,但說完臉上的表情立即變得悲傷起來,似乎那段記憶對於他來說就是噩夢:「等我說完了,要是你覺得還是我的錯,隨便你想幹什麼吧!」
在義城生活的這三年,薛洋感受到了曉星塵的善良和溫暖,甚至漸漸有點被感化,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曉星塵已經成為了他傾訴的對象。
曉星塵聽后慢慢的放下了霜華。
見曉星塵放下了霜華后慢慢說道:「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小孩和糖果的故事嗎?那個小孩太想吃那顆糖果了,於是他拚命的追上車,在車前招手,想讓他們停下來。
可那個男人被小孩的哭聲吵的心煩,便一把奪過車夫手裡的鞭子,抽在小孩的頭上把他抽到在地!
然後,車輪就從他的手上,一根一根的碾了過去!」薛洋說著,便慢慢抬起了那隻手,哭道:「七歲!一個左手手骨全碎!另一根手指被當場碾成了一攤爛泥!」
說完,薛洋看向曉星塵道:「曉星塵,你當時抓我去不凈世的時候,好義正辭嚴啊!
那個男人,就是常萍的父親!」
曉星塵聽后慢慢走近薛洋說道:「常慈安當年斷你一根手指,你就算要報復那也斷他一根手指就好!實在記恨不過,你可以斷他兩根,十根。
再不過,你斬他一條手臂也好!可你為什麼要殺人全家!難道你的一根手指,一定要用五十多條人命來抵嗎?」
「當然!」薛洋痛苦的笑出聲回答道:「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別人的!殺多少人都抵不過!區區五十多個人而已,怎麼可能抵得過我的一根手指?」
「那旁人呢!既然常慈安當年斷了你的一根小手指,那你又為什麼要屠了白雪閣!又為什麼要弄瞎子琛的眼睛!」曉星塵聽后憤怒的大聲質問道。
薛洋聽后大聲反問道:「那你為何要阻攔我!為什麼要礙我的事!又為什麼要幫常氏那幫雜碎出頭!」
而後,薛洋的聲音有些顫抖的對曉星塵繼續說道:「曉星塵,說到底……這件事情打從一開始就是你們錯了!
你不應該插手別人的是非恩怨,誰是誰非,恩多怨多,外人說的清嘛!
或者你當初就不應該下山,你的師尊抱山散人多聰明啊!你為什麼不聽她的話不好好的在山上修仙問道!
搞不懂這世上的事,那你就不要入世!」
曉星塵聽后無奈的搖了搖頭道:「薛洋!你真是太噁心了。」
薛洋聽后笑道:「曉星塵,這就是我為什麼討厭你!
我最最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自詡正義之士,自以為品行高潔之人!總以為做點好事世界就變美好的大傻瓜!
天真!愚蠢!蠢貨!
你噁心我?呵呵!我會怕人噁心嗎?不過……你有資格噁心我嗎?」
曉星塵聞言嚴肅的望向薛洋,但薛洋仍舊在對曉星塵說著一些話。
三年前阿箐轉告好薛洋那句話后便對薛洋躲躲藏藏了,他當時也並沒有很在意那句話。
「這些日子,我們是不是隔一段時間就會出去除一些邪祟啊!」
曉星塵聽后覺得事情並不簡單,便警惕的問道:「你現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很可惜……你眼瞎了,兩個眼珠子都被自己挖沒了!
看不到那些被你殺的人,他們被你一劍貫心的時候,多害怕多痛苦啊!」
薛洋的表情嬉笑著看著神情漸漸凝固的曉星塵繼續說道:「還有那些跪下來留著眼淚求你放過他們一家老小的。
要不是他們的舌頭都被我挖沒了,他們一定會放聲大哭,喊著饒命,哈哈哈!」
曉星塵聽后驚恐的後退了幾步絕望的喊著:「你騙我!你騙我!不可能!你騙我!」
薛洋也沒有否認道:「沒錯!我一直在騙你!途中,小瞎子和那位雨琴君也曾出面制止過,但我還是把你騙過去了!
可誰知道,我騙你的你反而相信,我不騙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你閉嘴!你閉嘴!」曉星塵聽后絕望的朝身後揮了一劍,但薛洋卻躲開了。
雖說曉星塵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但他的心再痛,便痛苦的用劍支起上半身。
薛洋慢慢走近曉星塵道:「好,我閉嘴,你要是不相信的話。」說著打了個響指繼續說道:「就和你身後的人對對招,讓他告訴你,我有沒有騙你。」
這時,曉星塵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把佩劍,雖說曉星塵現在看不見,但他的聽力非常靈敏,便毫不猶豫的出劍當了下來。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油然而生了一股熟悉感,便伸出另一隻手,對著那把劍上一點一點的摸過去,直到他摸到了「拂雪」二字。
這時,他才知道,這個人是他的好友——宋子琛!
想到這裡,他便出聲問道:「子琛,是你嗎?」
但沒有人回答他,薛洋邪魅的笑了笑。
「怎麼回事?說句話。」曉星塵一把抓住宋子琛的劍,痛苦的說道,劍鋒劃破了手掌,血順著手慢慢流下,最後落下。
「說句話!誰說句話!」曉星塵的聲音越來越絕望,劍的另一頭,宋子琛的眼睛變得逗大無神,他也聽不到曉星塵的聲音,就算想回答,但也無法回答。
「哐當」一聲,霜華落到了地上,曉星塵絕望的跪倒在地,無助的哭泣著,血淚順著臉頰落下,染紅了臉上的白綾。
薛洋看到曉星塵這副模樣,笑道:「怎麼了?曉星塵?兩個老朋友這麼久沒見,感動地都要哭了!
你救人?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
曉星塵,你一事無成,你一敗塗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曉星塵絕望的捂著耳朵,痛苦的說道:「你饒了我吧!」
就在薛洋要說什麼的時候,一把劍架在了薛洋的脖子上,此人正是來義城處理事情的金子彤。
「薛洋,你說夠了沒有!曉星塵好心救了你!你就這麼報答人家嗎?」金子彤拿著綴星劍說道:「羽清曾讓阿箐轉告過你一句話,玩的適度點,別等道長出了什麼事,你後悔都來不及,這句話你應該沒忘吧!
若你沒忘,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你這是在害他!」
薛洋冷笑一聲道:「金子彤,你是特地從不凈世來勸我的吧?那你想想當初你是怎麼對我的!
當年常氏府邸,你不也和曉星塵,宋子琛一樣把我抓去了不凈世嗎?
十多年來,你被金光善這麼對待你心裡舒坦嗎?你以為這麼多年來我就過的很好嗎?」
「但曉星塵他畢竟救了你啊!你這麼對待救了你的人真的好嗎?」金子彤慢慢收劍,看著薛洋道:「薛洋,我相信你是有心的,我也相信你並不願意成為那個惡人的。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不然……你真的會追悔莫及的。
你就聽我的話放了曉星塵一馬吧!也放你自己一馬!」
薛洋聽后更是不解的看著金子彤道:「正因為世上有你們這些正道,我才會覺得噁心。
說什麼都是義正言辭,大義凜然,說是為了天下,但哪些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對自己沒威脅時就以為自己是王道,拿劍刺任何人都沒問題!但一旦對自己有了威脅,就跪下來求饒。
若天下正道都是你們這般膽小怕事的樣子!拿著天下還有什麼可說的!」
金子彤放下劍無奈一笑。
就在這時,曉星塵突然爆發出絕望的吶喊聲,而後拿起地上的霜華朝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刀。
薛洋似乎是聽到了這個聲音愣愣的轉過身子,便看到了曉星塵手裡的霜華落在地上,而後便倒了下去。
金子彤暗嘆一聲,抱歉羽清,我還是沒能阻止……
薛洋看著曉星塵沒有了知覺,手裡的降災也順勢落下,整個人也跪了下來,神色中流露著痛苦和悲傷,但他仍舊強顏歡笑道:「死了更好!死了的才更聽話!」
黑夜再度降臨義城,而此時的風正刮著,卻顯得無盡的悲涼。
義莊內,薛洋小心翼翼的擦拭著曉星塵身上的血,薛洋身邊的盆里,水也變成了血色的水。
擦拭完所有血跡后,薛洋輕輕的摘下曉星塵臉上被微微染紅的白綾換上新的白綾。
而後,薛洋在曉星塵周邊圍了一圈符咒后,就在另一旁的飯桌上做了下來,把剛做好的飯放在桌上后,又給自己和曉星塵各倒了一杯酒。
一切都做好后,薛洋從兜里掏出一顆糖果,剛剛剝開糖紙準備送入口中的時候,他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半響,薛洋將糖果重新裹上糖衣,放在一旁,一手拖著腮幫子含情脈脈的看著曉星塵,靜靜地等待著他的歸來。
但過了一會兒,薛洋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他慢慢起身走到曉星塵的身邊,拉了拉那些符咒后,又聞了聞曉星塵。
突然,薛洋痛苦的抱著頭,大哭著,僅僅才一會兒,他就像發了瘋似的弄亂了所有的符咒紙,推翻了飯桌上的飯菜和酒,將曉星塵身邊的裝水的木盆也扔到了一邊。
整個義莊都回蕩著薛洋的慘叫聲,以及屋內砸東西的聲音。
這一切都做完后,薛洋跪在曉星塵身邊大哭道:「曉星塵。」
但他哭著哭著又笑了,但這個笑,非常的勉強,他指著外面說道:「你再不起來,我就讓你的好朋友宋嵐去殺人了!」
見曉星塵仍舊躺在那邊,薛洋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哭聲也越來越顯著:「我還要把阿箐那個小瞎子活活掐死!曝屍荒野!讓野狗……咬她……咬她個稀巴爛!」
但曉星塵仍舊沒有反應,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內心的悲傷,大聲的絕望的哭喊道:「曉星塵!」
突然,薛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強制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又有些發狂的自言自語:「鎖靈囊!對,鎖靈囊!我需要一隻鎖靈囊。」
另一邊,藍羽清慢慢放下手裡的笛子結束了『現靈』后一臉無奈的看著薛洋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薛洋像是沒聽見藍羽清的話似的,看向自己的右手,在他的右手手裡,還緊緊的攥著一顆早已發黑不能再吃的糖果,想到了之前和曉星塵的那段對話。
從前有個小孩,很喜歡吃甜的東西,但他沒爹沒娘又沒錢,嘗嘗吃不到,於是他就想,要是能有人每天給他一顆糖,那就好了。
最後的回憶里,曉星塵背著霜華走進了薛洋的房間里,坐在薛洋的床邊,從衣袖裡拿出兩顆糖果,溫柔的笑了笑,輕輕的放在了薛洋的床邊。
而後,薛洋漸漸鬆開了握緊的手,離開了人世。
「安息吧!」藍羽清再次將溟冬橫於唇下,指尖在笛孔上轉動,一支流露著悲傷和心酸的曲子慢慢傳遍整個義城。
義城外
「阿月!你診斷好了沒有啊!這阿箐姑娘的眼睛能治好嗎?」江厭雪緊張的在一旁叫喊著,卻被正在診斷的溫月狠狠地瞪了一眼。
金凌也在那裡叫喊著:「這個薛洋,他就是個人渣!要是仙子在這裡,我一定要讓仙子咬死他!」
魏無羨聽后嚇得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臟上,又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
溫月這時診斷好了,扶著阿箐起身道:「她的眼睛被薛洋挖了,連舌頭也被薛洋拔了,若是以前我的確無能為力,但現在我也只有六成的把我。」
金子彤聽后也拉住溫月道:「阿月,我們所有人中就屬你醫術最高明了,你若真有辦法就直說吧!」
溫月思索了一樣,從衣兜中拿出了一瓶紅色的藥劑。
小輩們一臉的不解的看著溫月手裡的東西,唯獨江鏡出聲問道:「阿娘,您手中的這到底是何物?」
溫月打開小瓶子分別往阿箐眼睛里和嘴裡各滴了一滴后說道:「我遊歷江湖十六年除了一些殺戮外,還有就是專研醫術,這個葯是一位世外高人給我的。
此葯乃匯聚了天地之間的靈氣及萬年異獸的血煉製而成,具有補氣養血,活血化瘀,重塑經脈的妙用。
只要往受傷的地方滴上一滴並注入靈力便可恢復,但恢復的幾率只有六成。」說完,溫月放鬆全身後,用左手開始往阿箐的眉心處注入靈力。
只見紅色的靈力漸漸遍布了阿箐的全身,而後紅色的靈力漸漸散去。
「睜開眼睛看看吧!」溫月出聲說道。
阿箐聽後點了點頭慢慢睜開眼睛,她發現她能看到了。
溫月笑了一下,繼續說道:「那你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說話。」
阿箐聽后嘗試著叫了一聲:「阿……月……姐……姐。」
聽到自己聲音的阿箐嚇得捂著了自己的嘴。
溫月笑著收起了藥瓶道:「看來這葯還是很管用的,雖然修復的概率只有六成,但若是修復了,它的功力便能將你的器官修復至原來的九成。」
就在這時,義城中傳來一陣悲涼的笛聲,魏無羨等人再度望向義城,許久未出聲的藍忘機說道:「可是羽清在義城?」
溫月點了點頭說道:「我想羽清此時應該在吹那首她自己寫的安魂曲。
若我沒記錯,她將此曲名為《荒城渡》。」
「荒城渡?羽清為何會給薛洋吹奏安魂曲?」
江厭雪聽后便把薛洋的事情全部如數告訴了魏無羨等人。
藍忘機默默地低下了頭,不再多言。
阿箐聽后握緊了手裡的竹竿,撅了噘嘴道:「但壞傢伙還是害了白衣哥哥。」
溫月輕輕拍了拍阿箐的肩頭安慰道:「世上之事並非一日兩日便可改變的,所有人並非一出生時就是惡人。
小孩子時都是一張白紙,他們的周遭發生了什麼,都會影響他們今後的長成。
如今義城發生這般悲劇,你不能說是薛洋所害,但你又可以說是薛洋所害。
但我總覺得義城之事沒有這麼簡單。」
說完,溫月看向江鏡和江弈,道:「阿鏡,阿弈,你們幾個照顧好阿箐姑娘,我們幾個可能要再回義城一次。」
江鏡點了點頭后,便目送著溫月和金子彤長輩往義城的方向走去,但江厭雪卻留了下來。
藍忘機看著溫月他們漸漸遠去,剛要說什麼時,惡乾坤袋突然有了反應,便從衣袖中取出惡乾坤袋。
稍稍打量了惡乾坤袋后,藍忘機看向魏無羨,方天擇和言冰雲三人道:「回去,義莊。」
三人紛紛對望一眼後點了點頭,而後魏無羨對小輩們囑咐道:「你們待在這裡,我們去去就回。
阿雪,這幾個小傢伙就交給你照顧了。」
魏無羨囑咐完,便和藍忘機,方天擇及言冰雲往義城的方向走去。
義城內
溫月,金子彤和藍羽清找了個地方將薛洋安葬了,同時,藍羽清也從衣兜里拿出一盒糖果放在墓前道:「希望在那裡,你能不要再碰到常慈安了。」
溫月拍了拍藍羽清的肩頭,道:「我們所有人中最善良的人,應該就是你了吧!」
藍羽清聽後起身道:「我這不叫善,我只是喜歡多管閑事。」說完便往義莊的方向走去。
此時義莊內
宋子琛把手放在曉星塵的棺材上,眼裡泛著淚光。
與藍忘機等人匯合后,藍羽清便和他們一起踏入了義莊,便看到了這一幕。
魏無羨走在最前面,並走到宋子琛面前道:「宋兄。」
宋子琛聽到魏無羨的聲音后看向魏無羨,在目光的注視下,魏無羨從衣兜里拿出那個快被自己壓扁的鎖靈囊道:「這是他殘存的靈識。」
宋子琛聞言,顫抖著手接過了魏無羨遞過來的鎖靈囊。
許久未出聲的言冰雲說道:「阿箐姑娘的傷勢已經被江夫人治好了,還請宋兄放心吧!」
宋子琛聽后拔出了身後的拂雪,在地上寫了「多謝」二字。
方天擇也出聲問道:「不知宋兄今後打算如何。」
宋子琛想了一下,在地上寫了幾個字:「負霜華,行世路,一同星塵,除魔姦邪。」
藍忘機神色凝重,遞上了霜華。
宋子琛接過霜華,輕輕的摸了一下而後朝魏無羨和姑蘇四君鞠躬行禮。
藍忘機等人和魏無羨也對宋子琛鞠躬行禮,而後宋子琛收起拂雪,背上霜華從一條小道離開了義莊。
明月清風曉星塵,傲雪凌霜宋子琛,不止他二位還能否再聚。魏無羨看著宋子琛遠去的背影默默感嘆道。
藍羽清望著漸行漸遠的宋子琛,也是無奈的感嘆道:「霜華斂去君珍重,再無明月送清風啊!」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的另兩個典故,薛洋孤守八年義城,就為了等一不歸魂及霜華斂去君珍重,再無明月送清風。
義城門口
藍色的天空在這八年後再度籠罩義城,宋子琛邁著沉重的步伐順著八年前剛來時的路離開了。
其實曉星塵一直都在,一直都和宋子琛並肩而行,鋤奸扶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