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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人皺著眉頭沉默了，咬著嘴角，看了兔子半晌，搖搖頭。她住的房子不僅漏雨，還可能會有很多蛆蟲，只有無家可歸的人才能忍受的住處，當然不願兔子去。而兔子見她不說話，難過不已，說：「好吧，當我沒問。」眼淚隨著聲音一起滑落，本來就哭得紅腫的眼睛愈發腫得嚇人。
小雪人無奈地看著哭泣的兔子，什麼也沒說的走到門旁，打開門，朝漆黑一片的門外邁出腳步。啊——她在心裡大叫一聲，身體在黑暗裡急速墜落，她沒叫出聲是不想被兔子聽見，可就又在墜落的那一瞬間，她猛地醒了過來。啊，竟然是夢啊！
當她意識到自己坐在地板上睡著了，感到驚訝好笑，天色已經黃昏，這一天竟然就這樣睡過去了！揉揉眼睛，竟然還掛著淚珠兒，在夢裡流的眼淚竟然是真的！而夢裡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那些悲傷的往事依然難以從心底排遣，與她的悲傷直接相關的雕塑媽媽，不管何時何地，只要她想起，就會掉眼淚。她倒也不是多恨雕塑媽媽，而是想到自己受的委屈悲傷。
她記得上一次挨打，是開學那天找媽媽討學費。她在地上跪了一天，央求著媽媽：「媽媽，今天開學報名，我要交學費，求您給我學費吧！」，「媽媽，請您再給我一次學費吧，我好好讀書，不會浪費您一分錢。」，「媽媽，求求您了，就今天最後一次，好不好？以後我上學都自己打工攢學費，再也不會拖累您了。」，「媽媽，就當今天的學費錢是我借您的，以後我雙倍還您！」，「媽媽，我想上學，求求您讓我再讀一學期吧，將來我掙錢了就把錢還您…….」
那一天，她眼淚都流光了，好話也說盡了，等來的卻是媽媽將她脫.了衣服的一頓暴打！
她原本以為會和從前一樣，只要挨了打，媽媽會給她學費，可是那次，媽媽沒有給她學費，並且說：「一天到晚只知道要錢！沒錢！我都被你榨乾了！別讀了！自己出去找飯吃，我把你辛辛苦苦養大，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你不知道出去掙錢嗎？還賴在家裡吃我的用我的！滾——」此後，她就沒有再去學校。
不讀書了，她當然想要離開家去別的城市，但她沒有錢，所以做了幾個月的洗碗工才攢夠路費，來到這個城市。若不是因為洗碗的工錢被媽媽以「你吃我的用我的天經地義嗎？」的理由，收颳了一大半，她也犯不著洗幾個月的碗。
想著從前，她又痛哭了一場，哭得眼睛痛，鼻子痛，喉嚨痛，胃痛，肚子痛，腦袋痛，全身痛！可她不明白這樣哭為何還不能斷氣呢，真想直接哭斷氣啊！不知道要怎樣才能不哭，雖然每次她都告訴自己，從此以後都不要再哭了，因為雕塑媽媽再也打不著她了。往後她會是個自由的人，想幹嘛就幹嘛，要多自由有多自由，自己掙錢自己花，再不要看媽媽臉色受媽媽的氣！她要跟過去拜拜，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她一直覺得自己受了那麼多苦，將來一定會有非常幸福美好的人生。這種觀念是她從書上看來的，書上說：上帝關上你的一扇門，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逆境出人才；凡是不能擊倒你的，都能使你更強大；陽光總在風雨後；老來難買少年苦；苦難是人類的老師。諸如此類種種的話，凡是能讓她得以慰籍和懷抱希望的，她都深信不疑。她覺得書上的話都是真的，她願意相信所有的書，除此外她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麼。
她緩緩起身，走到窗檯前，透過防盜窗望著遠處的天空，黃昏的天空帶著慵懶的氣息和溫柔。空氣中混雜著梔子花的香氣和夏天的味道，隱隱還有別人家廚房的油煙味……她知道這是一個很普通很無聊的黃昏，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好，但或許也是哭過之後才有的平靜和從容感受吧。從小哭到大的她，隱隱明白哭泣能渲泄壞情緒，哭完就會舒服些。
「啪噠啪噠——」「砰——」「砰砰——」「咚咚咚——」她聽到房門外有走路聲，關門聲，講話聲，估摸是住房子里的人們從外面回來了。她猜測著他們的職業和模樣，想著永遠都不要和他們碰面才好，不然別人肯定會對她問東問西，她可不喜歡。嘿，竟然還有人唱著歌回來了，是一個聲音很好聽的女生，還是美聲唱法，可歌詞她聽不懂，貌似是義大利語。沒想到這裡還蠻熱鬧，但她只想和鄰居們保持距離，不打擾不見面不說話，不參合鄰居們的熱鬧。她還蠻喜歡一個人呆著，一個人住，反正從小就這樣，習慣成自然。
窗外飄來別人家的飯菜香，她摸摸肚子，一整天沒吃東西，卻不感覺餓，就好像夢裡吃過的速食麵真的在肚子里一樣。現在她只有三十塊錢了，明天可得去找工作才好，但是去做什麼呢？即便沒有目標，也得去工作，不然會餓死。她知道以自己的現狀，找一個賺大錢的工作根本不可能，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工錢夠吃飯和租房就好。
想著明天要去找工作，天還未黑，她就早早地躺床上了，一邊警覺地聽著門外走廊上人們的腳步聲，時刻緊張會有鄰居來敲她的門。她想或許鄰居們已經知道這屋子裡住了人，也可能不知道，唉，他們知道不知道又怎樣呢。天黑了，走廊在一陣嘈雜之後，恢復了平靜。
小雪人平靜地躺著，雙手搭在肚皮的錢袋子上，睜著一雙又圓又亮的大眼睛望著天花板長久地發獃。她有些害怕閉眼，說不出的感覺，總覺得住在這裡感到很奇怪，不然為什麼會做那些奇怪夢，又讓她感到無比真實的夢。將手伸進褲子口袋，掏出那張小紙片，坐起來，攤開紙片，借著窗外的燈光瞧著，心裡默念：小飛行，保佑我明天找到工作吧！等發工資我就可以請你吃蛋糕啦！真的好想吃蛋糕啊！你也很想吧，哈哈，我要給我們買一個白色奶油的大蛋糕！
她眼前已然瞧見一個大蛋糕的樣子，上面還有草莓和櫻桃，上面還寫著「祝小雪人和小飛行生日快樂」的字樣，似乎還聞到了蛋糕的香味……她特別好奇蛋糕上那紅得像寶石一般的櫻桃是什麼味道，她知道紅紅的櫻桃，也吃過櫻桃，卻不知道蛋糕上的櫻桃是什麼味道。肯定是和她吃過的櫻桃不一樣的更美好的味道吧！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咧嘴笑起來，充滿自信地想：蛋糕其實也不算太貴，只要有錢，就可以買了，買那種上面有櫻桃的。那紅紅的櫻桃太吸引她了！
她本以為這一晚又會做奇怪的夢，然而並沒有，大概是白天睡太多的緣故，一夜幾乎沒睡，好不容易勾勾捱捱到天亮。趁鄰居們還沒起床，她就趕緊起身梳洗，換上乾淨衣褲，匆匆出門，生怕遇到她的鄰居們。臨出門前，動作非常輕地關門，又將門反鎖。在走廊正對的那面空牆前，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摸了摸，才腳步匆匆下樓。一邊下樓，一邊又非常警惕地上下左右四處看，才總算來到了樓下。寧靜的早晨，清新的空氣，似乎是和往常一樣，又好像不一樣，但願今天能有好運氣！
出門時，小雪人在口袋裡放了三塊錢，其中兩塊錢是用來坐公交車急用的，一塊錢用來等找到工作后買饅頭吃的。假如找不到工作，她就懲罰自己餓一天肚子，把那一塊錢存下來。
這一整天下來，她幾乎跑斷了腿，工作的事卻一點眉目也沒有。拖著無力的雙腿走在回去的路上，邊走邊哭：她想去學做一個廚子，可人家說她身板太小，夠不著灶台；她想去工地上搬磚，可人家說她除非是個有力氣的男人；她想去花店做學徒，可人家說她長得丑又穿得像乞丐，影響店面形象；她想去做個居家保姆，可人家說她乳臭未乾反正，只要是她想要去做的工作，別人連機會都不給她！
她到底能去做什麼呢？其實，也並不是真的工作難找，是她不願再做洗碗工了，才想著試試別的。如果實在不行，也只能去餐館洗碗了，但洗碗的工作她也害怕，怕不小心打爛杯碗盤子扣工錢，她那點工錢經不起扣的。
現在她決定先回家，明天再試試，希望能找到一份不是洗碗的工作，做什麼都好就算是去洗廁所刷馬桶，她都接受！
但，其實她邊走邊哭，並不完全是因為找工作失利，而是別人對她的冷眼和冷語：穿得像個叫花子！長得像個流浪狗！
那些人果然看出她很可憐，卻並沒有可憐她，還要說出那些話讓她難過。
難道我真的很醜嗎？真的看上去像個乞丐嗎？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她趴在床上無聲痛哭。那些話像利箭扎在她的心口上！雖然這些話雕塑媽媽早就對她說過：窮人就是窮人，你就是來討債的！如果我不把你撿回來，你早就成乞丐了！
原來雕塑媽媽說的是真話，她果然天生就是個乞丐！一個怪物！一個醜八怪！嗚嗚嗚——
一整天沒吃東西，又經受這樣的挫折和哭泣，她腦袋昏沉無力，甚至覺得自己快要死了。關於死，她總會立刻想起雕塑媽媽死去的孩子，那個孩子那麼小就死了，而她還在活著受罪，還真有些羨慕。可她即便是死了，也不會幸福，因為不會有人在她的墓前燒紙錢送吃的，唉甚至連墳墓都不會有
她一無所有，什麼都沒有，只有破爛不堪的人生！
「生活本來就是穿在身上的一件舊衣裳，破爛不堪的衣裳。人一生下來就變舊了，一天比一天舊……」
啊？是誰在說話？和之前聽過的聲音都不一樣，她抬起頭來，木然望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