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
()開學的季節里,海王中學的校園櫻花正盛。
我們再來下一局,大久保沙羅。
宛如魔咒的一句話,時常纏繞在女孩的腦海里,正對著窗外的盛櫻發獃的她無意識地輕輕撫上自己右手食指與中指的指尖。
「沙羅醬,你不要發獃嘛,你要參加什麼社團?」新同桌是一個非常自來熟的女生,她正興奮地在女孩的耳邊一直唧唧喳喳個不停:「聽說我們學校的圍棋社每一年都是全國大賽的冠軍,好威風啊!我好想親眼目睹日高學姐完美的御姐氣場,但是聽說音樂社也不錯,而園藝社看起來又很有趣……啊,到底要選哪個才好?沙羅你呢,你要選什麼?」
筆尖在劃過圍棋社的時候稍稍頓了一下,大久保沙羅最後還是略過它在弓道社前面打了個勾,「美央,我選弓道社。」
心裡早就下好的決定,不打算動搖,也沒有想過要動搖。
「沙羅醬怎麼能這麼快就決定好?唔,聽說我們海王的弓道社也很好,但是我對它不是很感興趣呢……」高橋美央繼續糾結,「聽說我們班的那個新鮮出爐的班草塔矢亮也要加入圍棋社,要不我也選圍棋社好了,既可以近距離接觸我的偶像日高學姐,又可以欣賞帥哥。」
「塔矢?」女孩手上的動作一頓,塔矢這個姓氏對於日本圍棋世家出身的她來說當然不會陌生,竟然是在同一個班嗎?難怪她第一眼就覺得坐在第三排的墨綠色妹妹頭有點眼熟,只是後來自我介紹的時候自己卻突然走神了。
三冠王塔矢名人的兒子,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加入圍棋社,這對他來說只是玩票性質的遊戲?在學生社團里揮灑青春與汗水,這樣的校園生活不適合一個註定會進軍職業界的人。大久保沙羅暗暗搖頭。
高橋美央湊上前,在女孩的耳邊小聲地分享著她剛剛打探回來的八卦,「不過聽說去年的冬季圍棋大會,海王可是摔了一個大跟斗,男子組的團體賽據說是有學校贏了咱海王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取消了資格,海王才取得了獎盃。而且有傳言說那時候海王是栽在了一個小學生手上,所以後來對方才被取消資格的。」
「小學生?」雖然不清楚中學圍棋界的實力如何,但恐怕那小學生的身份也不簡單?不知道是哪位老師家的小屁,呃,孩子?但是她似乎沒有聽家裡的人說過哪位老師的孩子,嗯,除了塔矢老師家的。
「沙羅醬,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加入圍棋社,圍棋很好玩的。」高橋美央不遺餘力地慫恿著大久保沙羅,「好嘛好嘛……」
女孩笑了一下,她當然知道圍棋的好,只是……
「圍棋是很意思,但是我還是更想選擇弓道社呢。」大久保沙羅抬手在空中輕輕地做了一個拉弓的動作,標準而優雅得讓人產生一種她真的手持弓箭的錯覺。
圍棋和弓道同樣都是能讓人修心養性的一項古老的競技,不同的是,圍棋是清明與激斗的結合,弓道是冷靜與力量的融和。一如選擇它們的人,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矛盾,也是一種平衡。
「唔,那好,沙羅醬也會下棋嗎?有空和我下一盤?」閃亮的眼睛里充滿了期待,讓人無法拒絕。
「好。」下意識地答應了之後大久保沙羅也是一怔,卻猛然想起韓國的那位少年複雜的眼神——
「我會參加這次的研究生入段大賽,下一次再碰面的時候,我會以職業棋士的身份再向你報4年前的仇。」
如果下次見面的時候她也……
已經三年了,她已經三年沒有碰圍棋了,而她當初立下的誓言也很快就要實現了,雖然現在還不是時候重拾手上的棋子,但她也該是時候好好準備一下了。如今自己的棋力已是大不如前,如果她只能下出像那天一樣如此不像樣的棋,她倒是寧願一輩子都不放下手中的那把弓箭,而選擇永遠遠離內心的那份神聖,因為她永遠是驕傲的大久保沙羅。
看到時間也差不多了,大久保沙羅站了起來:「美央,我要先走了,我得把書拿去圖書館。」作為新上任的圖書管理員,大久保沙羅不能忘記自己的職責。
「嗯,那我先去飯堂等你,要快點哦!」抄起兩個人的便當盒,高橋美央率先走出教室。
「嗯,好。」認命地拿起講台上旁邊的幾本書,大久保沙羅也準備向著圖書館進發。
放學之後就馬上去弓道社參觀報名,不知道海王中學的弓道社實力怎樣?不過也無所謂,她想要參加的是個人賽,她要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實力問題,其他的似乎並不重要。
沒走出幾步,大久保沙羅的腳步突然頓了一下,因為她沒想到剛才話題的主角之一竟然正朝著她迎面走來。
「日安,大久保桑,請問需要幫忙嗎?」溫潤而客氣的聲音從大久保沙羅的耳邊響起。
纖細美麗的相貌配以溫文爾雅的笑容,給人一種與同齡男生不同的成熟內斂的感覺,這樣的人應該很難不受女生歡迎?難怪馬上就被女生們一致通過直接封為班草了。只是同是世家出身的大久保沙羅太清楚那種從小就被教育與熏陶而形成的待人接物的態度,這不一定就是一個人最真實性格的體現。
「謝謝塔矢君,不過書不多,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面前的塔矢亮給人的感覺甚至與記憶中的塔矢名人相差很遠,不過大概下棋的時候就不會像眼前看起來的這樣無害了?
「沒關係的,因為我也正好要去圖書館。」說著,塔矢亮便笑著從女孩的手上取過最重的幾本書。
家教良好的塔矢亮很禮貌地忽視了同班女孩有意無意製造出的冷場,「對了,大久保桑打算參加什麼社團?」
「弓道社,我很喜歡弓道。」如果他的目的是在於試探,那她不介意為他肯定他心中疑惑,比如可能對現在的她來說弓道比圍棋重要,又比如那個大久保家的很有圍棋才華的女孩……大概已經消失了。
「這樣啊……」曾經大人們是這樣告訴他的:如果小亮想找一個同齡的對手,大概也只能是大久保老師家的那孩子了?在遇到進藤光之前,塔矢亮一直記住這句話,「大久保桑應該也很擅長下棋?」
塔矢亮這是明知故問,被冠以大久保的姓氏,面前的人又怎麼可能不懂圍棋呢?
「還好,但是我想比起塔矢君的話應該什麼都不是。」這的確不是什麼謙虛之詞,看著塔矢亮的臉上流露出了難掩的失望,大久保沙羅微笑,「說起來現在我還偶爾會聽到爺爺他們提起,說塔矢家那孩子為什麼還沒參加職業考試。」
是啊,到底是為什麼?明明聽說棋力早已經達到了職業級別,明明在業餘界應該已經找不到能與之匹敵的對手,那他到底為何還要留著這裡蹉跎時間?
還是,他到底在等什麼?
「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塔矢君你幫我拿書,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大久保沙羅實在不明白,一個人的圍棋要怎麼下。
或許弓道真的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一個人也能射出漂亮的箭。只是最好的,卻不一定就是心之所向。
「我記得小時候父親第一次帶我去大久保老師家,曾經在走廊里看到一個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抱著一把弓在走廊上跑過,然後又回頭趴在門邊向裡面張望。那就是大久保桑對嗎?」塔矢亮突然問道。
那個時候他正安靜地看著父親和大久保老師研究棋局,無意中瞥向門邊,卻看到那個粉嫩的小女孩正對著自己揚起大大的笑容,還舉起她手上的弓向著自己努努嘴,像是再在邀請自己加入她,雖然自己最後是搖頭拒絕了,但是在看到那笑容的一瞬間,他的確有過想要點頭答應的衝動。
大久保沙羅怔了幾秒,然後唇邊忍不住揚起一抹耐看的笑容,其態度一掃剛才若有若無的冷淡矜持,而是放下手中的書,非常正式地向塔矢亮鞠了一躬,「嗯,難得塔矢君還記得。未來的三年,又要請你多多指教了。」
當所有人都在嘆息她放棄了圍棋的時候,原來還會有人記得那個抱著弓的小女孩。
「我也請大久保桑多多指教,有空的時候我們也下一局棋!」塔矢亮雖然愣了一下,卻還是馬上以同等程度的鞠躬作為回禮。
「好。」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客套話而已,她不會當真。
……
從窗外吹進來一陣微風揚起了天藍色的窗帘,像是長裙的裙擺隨著少女的舞動而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當一切動靜停息下來之後,大久保沙羅突然發現自己的便當盒裡竟然多了一片粉色的櫻花瓣,手上的動作不由得頓了一下。
「……所以我真的覺得圍棋很有趣,還好我選擇了圍棋社。」高橋美央一直滔滔不絕地說著圍棋社的趣事,發現自己的同桌顯得有點沉默,才愕然想起一直都是自己在自顧自地說話,她不好意思地搔了一下後頸,「對了沙羅醬,你加入的弓道社怎麼樣?好玩嗎?」
「嗯,挺不錯的。」大久保沙羅無所謂地笑了一下表示不介意,美央雖然比較愛說話,但是軟軟的聲音聽起來很好聽,讓人感覺就像微風一樣舒服,「說起來,我們在這裡吃午餐真的沒有關係嗎?」
女孩再次環視四周,這間教室雖然是陳舊了一些,書柜上整齊擺放的棋譜集似乎也有點歷史,但是教室中間放置的幾個棋盤表面依然乾淨得一塵不染,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被廢棄了的社團教室,頂多只是不太常用而已。
「放心,日高學姐說了這裡以後就是咱圍棋社女生的休息室,尹老師也答應了,所以日高學姐將鑰匙給了我,讓我們一年級的有空就過來收拾一下。」高橋美央拍著胸口保證。
「說起日高學姐,她果然是我的偶像……」說道自己的崇拜的人,高橋美央似乎有怎麼說也說不完的話。
大久保沙羅一邊吃飯一邊靜靜地聽著,直到把便當盒完全清空,對方依然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打算,於是她拍了拍高橋美央的頭,「乖,吃飯。」
然後只見對方一邊扒著飯一邊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看著她,女孩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大概對這樣類似小動物的眼神沒有辦法免疫。不自然地別過臉,大久保沙羅淡定放下便當盒,從容地站了起來。走到書櫃前,她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隨手拿了一本棋譜。
只是打發一下時間而已。她是這樣想的。
但是翻了幾頁之後,女孩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這是——
「吶,沙羅醬……」好不容易把便當吃完,高橋美央看見午休時間即將結束,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看到自家同桌一臉專註的模樣,就這樣打斷她讓高橋美央感到很有罪惡感。
沙羅醬應該也很懂圍棋?真讓人羨慕,如果自己也能儘快學會圍棋就好了。
「抱歉,美央,我們現在就回去。」猛然驚醒的女孩略顯慌亂地將棋譜放回原處,整個人看起來有點魂不守舍。
兩人一踏出舊教室,高橋美央就看到自己的偶像學姐正迎面走來,「啊,日高學姐!」
「學姐好。」大久保沙羅有點僵硬地扯出一抹微笑,慢半拍地跟著同桌向著來人打招呼。
「馬上就要上課了,你們怎麼還在這裡?」日高皺眉地問。
「我們現在就回教室,學姐再見!」說著,高橋美央就拉著還沒回過神來的同桌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日高疑惑地看著兩人的背影,奇怪了,她怎麼覺得剛才那位心不在焉的學妹看起來有點眼熟?收回視線,日高沒走出兩步,卻發現舊教室的門還沒有關好,不由得輕輕搖頭:真是兩個迷糊的新人。
走過去將門拉上,卻在門關上的最後一刻瞥見裡面那張空空如也的棋盤,久違的記憶於瞬間浮現於眼前——
啊,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