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
()「對於這個問題,我們可以用現在這種新的方法來解決,下面我們看一下……」數學老師在誨人不倦地傳道授業。
「沙羅醬,你到底怎麼了?」看著從舊圍棋教室出來之後開始就一直很不對勁的自家同桌,高橋美央擔憂地問。
「我沒事,可能是中午吃得有點飽,所以覺得有點困而已。」大久保沙羅打起精神扯出一抹笑容,腰板依然挺直,只是無論她怎麼克制,自己滿腦子裝著的還是剛才看到的棋譜,她真的好想知道剛才的那張棋譜里到底是白子接下來會怎樣走,在第幾手黑子會完全棄械投降。白子的每一手,都強大得令人著迷。
明明那本棋譜集前面的大部分棋譜與她所曾見過的相比起來都是那麼的平淡無奇,而偏偏就是那一局裡的白子,在被遺忘的黑暗角落裡,不斷閃爍著絢爛而耀眼的光輝。
真的好想……大久保沙羅著迷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抬頭髮現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一張清晰的棋盤,右手指尖之間彷彿拈著一顆黑子,正不受控制地緩緩舉起,準備落在棋盤之上——
「啪」的一聲,書桌上課本毫無預警地掉落到地上,令大久保沙羅愕然驚醒,下意識地抬頭再看,面前棋盤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將拳頭猛然握緊,然後又緩緩鬆開,她無視四周掃視過來的探究目光,禮貌地向著講台上正關注著自己的老師歉然一笑,然後才慢慢彎下身拾起地上的課本。
下課之後還是早一點參加社團練習!沒有再多想什麼,大久保沙羅將注意力放回到課堂上。
……
海王中學弓道部練習場。
上箭,拉弓,在放開手的瞬間,女孩彷彿已經聽到了箭矢落入土中的聲音。
毫無懸念,又是一次脫靶。
大久保沙羅很清楚:如果心靜不下來,就無法射出心中的箭,而偏偏今天卻是她展示實力的最佳時機,她不想就此錯過。
「副部長,我想出去洗一洗臉。」放下弓箭,大久保沙羅走到弓道社副部長淺川香織的面前,雖然明知道這個請求是有點冒昧了,但是她不得不這樣做。
看著全部脫靶的箭矢,淺川香織蹙眉。今天是第一次讓一年級的新人進行實力展示,這位大久保學妹的拉弓姿勢看起來熟練而標準,本來還以為應該是不錯的苗子,但射出的箭卻讓人大失所望,好幾次甚至連弓都還沒拉滿就直接放手,真的是太兒戲了。
雖然很失望,但淺川香織還是拍了拍她的肩頭放行,這學妹的底子還是可以的,她現在也才一年級,還有成長的空間和時間,「去,回來的時候繼續練習,直到中靶為止。」
大久保沙羅微微欠身,然後快步走出弓道練習場。
將冰涼的冷水潑到臉上,小小的水珠沿著頸項滑進雪白的弓道服之中,冰冷的觸感讓她感覺更加清醒。
「我的夢想,是弓道的全國第一!」幽幽的聲音彷彿猶在耳邊,大久保沙羅忍不住握緊拳頭。
全國第一!
有些事情不可以,至少現在還不可以。
道場外的微風吹拂,樹上的盛櫻散落,在空中展示出曼妙的舞姿。燦爛卻短暫的生命不斷燃燒著迎風飛翔的渴望,那是不曾褪色的夢想。
重新回到練習場上,大久保沙羅再次拉弓,堅定的直線一次又一次地見證著她最大的堅持。
成功抑制住內心深處的隱忍而發,女孩繼續凝神拉弓,對準前方的標靶,身體與弓箭成一直角,離弦而發,優雅而速度的直線正中靶心。
再來一次,依然命中;緊接下一箭,也沒再射偏。她終於緩緩地放下右手稍稍放鬆,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她的狀態似乎是回來了。
回頭看到副部長早已遠去的身影,她怕是已經錯失了這次機會了。即使心裡已經明白了這一點,大久保沙羅依然不受半分影響轉回身,緩緩地繼續舉起手上的弓。
……
月色皎潔,大久保家的庭院染上了一層銀輝。
沐浴過後的大久保沙羅隨意地倚著門邊,手裡拿著剛剛合上的手機,思緒再次神遊太虛。剛才美央打電話給她,說今天社團活動的時候日高學姐好像有意無意地向她詢問自己的事情,然後問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認識了日高學姐。
女孩覺得有點茫然,日高這個姓氏對她來說太過陌生了,雖然她承認自己有時候的確是有點認人無能,但是她對圍棋社那個日高學姐的臉真的是完全沒有印象。想到圍棋社,她又想起了今天中午看到的那份還沒看完的棋譜,內心又是一陣悸動。
真的好想把它看完,白子那場精彩而淋漓盡致的表演,孤獨地進行著一個人的華麗獨舞。她也好想可以加入這場鮮為人知的盛宴,與之在棋盤上共舞一場,哪怕她很清楚結果將是輸得一敗塗地。
低頭看著右手指尖上的厚繭,那曾是她最大的驕傲。而如今卻更像是求之不得的深刻渴望。那彷彿是由棋神下出的一局對弈,她沒有辦法不嚮往。
突然,一件外套披在了正在發獃的大久保沙羅身上,女孩一抬頭視線便撞入一雙溫柔的水眸:「沙羅,你這孩子穿這麼少,就不怕著涼嗎?」溫柔的責備自於母上大人大久保恩雅。
「媽媽和爸爸比賽回來了嗎?」大久保沙羅訝然,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
「嗯,剛回來。開學都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沙羅喜歡新的學校嗎?」大久保恩雅輕揉女兒的頭髮。
「嗯!媽媽,我很喜歡海王中學。我的同桌叫高橋美央,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還有原來爺爺說的塔矢老師家那個男生也是和我同班,他還幫過我拿書,是一個看起來很溫柔的人,就像明子夫人一樣……」女孩賴在自家母親懷裡,在她的耳邊細細地說著學校里發生的趣事,而大久保恩雅也只是一邊微笑地看著女兒一邊安靜地聽著。
一直以為自家女兒就是面前這樣的帶著小倔強卻愛撒嬌的模樣,但兩年前她在一次比賽結束之後匆匆趕去參加女兒學校的母姐會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她的沙羅在學校竟是這般的模樣——台上的沙羅簡直和孩子她爸還有她的祖父下棋的時候一個模樣:挺得筆直的腰板,稚氣的臉上儘是驕傲的神色以及再認真不過的態度。果然這才是大久保家的女兒。
「我加入了我們學校的弓道社,部長大人是一個很溫柔的學長,副部長淺川學姐雖然看起來有點嚴肅但是也很照顧我,而且她還讓我參加今年的全國大賽,媽媽,你說我把全國冠軍拿回來好不好?」
「傻瓜,全國冠軍是你說拿就能拿得到的嗎?哪有你說得那麼輕鬆。」大久保恩雅輕撫女兒的頭髮,自從放棄了圍棋之後,沙羅對弓道就更加上心了。有些事情她的確是不明白,但是卻不能成為她不管不顧的理由,因為面前的人是她的女兒。
「我會把它拿回來的。」大久保沙羅倔強地堅持。一定會!
「好好好,媽媽相信你。」大久保恩雅拗不過她,「那拿回來之後呢?沙羅接下來要怎麼辦?等下一年再拿一次嗎?」
如果弓道的確是她所認定的歸屬,那倒是沒什麼,就怕這孩子心中所選的從頭到尾都不是它卻依然固執地作出違心的決定,最終辜負了屬於自己真正的渴望。
對啊,如果得到了全國冠軍之後,她一直等著的那個人還不會來要怎麼辦?這一刻,大久保沙羅整個人都懵了。
看著女兒低頭沉默的樣子,大久保恩雅輕嘆了一口氣:「我們都說過你可以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即使你生在大久保家,也不會有人逼你一定要成為職業棋士。但是沙羅,弓道真的是你自己想要的嗎?媽媽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放棄了圍棋,但是我不希望你將來有一天突然哭著告訴我們:你後悔錯過了你原來的夢想。」
大久保恩雅看了一眼女兒書桌上那個被拭擦得閃閃發亮的金色獎盃——
全國兒童圍棋大賽的冠軍獎盃。
「我們的承諾依然有效,沒有人會幹預你的選擇,但是媽媽希望沙羅可以想清楚再為自己的未來下決定,沒有人希望看到你將來後悔,知道嗎?」
明明三年前沙羅她發著高燒依然堅持要參加全國兒童圍棋大賽,為什麼贏了以後一覺醒來,從來倔強得不願在人前掉眼淚的她忽然大哭了一場,然後就不再碰圍棋一下?
不會錯過的,她也不會讓自己後悔。嘴唇幾度欲張欲閉,最想說的話最後卻還是沒有說出口,她不是不知道自家母親誤會了什麼,只是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裡。大久保沙羅只是悶悶地回了一句:「嗯,謝謝媽媽,沙羅知道了。」
目送母上大人的離開,女孩關上門,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個獎盃,坐在床邊拿起絨布輕輕而仔細地拭擦,最後將它緊抱在懷,冰涼的杯身刺激著大久保沙羅的臉頰,但她卻還是無比眷戀地蹭了幾下,眼神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驕傲。
吶,如果我把獎盃捧回來之後你還是不會來的話,我就再也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