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舟(三)

第60章 舟(三)

濃烈的殺機極速地逼近,沾染在少年手上的血珠彷彿已經濺出了他的指尖,碎落在老人的眼裡。

刺眼的紅色深深地滲入他的眼瞳中,緩慢地綻開,就像一朵黑紅色的死亡之花,凝固在混沌的黑色中,但卻再沒有前進半寸。

在即將刺入眼膜的那一刻,他忽然收手了,淌血的手掌滯留在空中,血珠無聲落地,他定定地對著老人的眼,似乎想要在那張爬滿皺紋的面孔上尋找什麼。

然後,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露出失落的表情來,他垂下手,失落地轉過身,目光空洞地走向門外,嘴裡喃喃地說,「什麼嘛,死老頭,怎麼不害怕嘛…」

「年輕人,你要去哪裡?」老人問他。

「找土匪,」少年背對著他說,腳步不停地走,「你不告訴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

「即便是找到了又能如何,」老頭兒說,「你一個人,單槍匹馬,就算有再大的能耐,貿貿然衝到他們的山頭上去,也不過是白白送死...」

「不,我不會死,」少年一邊說,一邊踩過了門檻,「我會殺光他們。土匪都是垃圾,我的任務就是清理垃圾,在清理完所有垃圾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可想好了么?」老頭兒說,「跟沙達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這是一條死路,一旦踏上了這條路,就沒法再回頭,不是你殺了他,就是他殺了你,逃是逃不了的,在沙達面前沒有人能逃掉...」

「那又怎樣?」少年忽然站住了,轉過頭,冷冷地注視著大堂內的所有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要怎麼做,與你無關。」

「能讓我跟你一起去么?」冷淡的月色下,有人站起來跟他說。

「我知道那傢伙的山頭在哪裡,」那個人繼續說,「我可以帶你去。」

「你不怕死么?」少年淡淡地說。

「怕,但還是想要去。」那個人說,「因為我...快要忍不住了,忍不住這種屈辱。」

「在我們村子里,一直以來,都是由村長包攬下所有的事,用勉強湊齊的銀錢來換取土匪們的保護,藏在那些窮凶極惡的混賬土匪的影子里,成日都在畏畏縮縮的活著,就像一條低三下四的狗。」

「我知道,這樣不是不好,狗就狗,苟且就苟且,大家能夠安安穩穩地繼續生活在這裡,也不是不好...」他繼續說,「可就是...就是很不甘心啊,為什麼我們非要把自己的血汗錢交給那幫不勞而獲的傢伙,為什麼拔山虎沙達...那麼壞的一個人也會是神師?為什麼我們普通人就一定打不過神師...為什麼打不過就一定不能去打了?」

「是啊,好死不如賴活著,明知是打不過啊,為什麼還要跑過去送命呢,這樣也對...可就是...就是這樣窩窩囊囊的活著真的很不痛快啊,心裡頭始終憋著一口氣,好像遲早有一天會給這口氣嗆死那樣。」

他看著村民們,看著老人的眼睛,口齒不清地說,「與其被那口氣嗆死,我想,倒不如衝到那混蛋的山頭上去好呢。朝他的狗臉上狠狠地吐一口痰,再痛罵他祖宗十八分,然後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戰死了,即便是死了,也要死得自在一點,起碼是作為一個人的身份去死的,而不是一條縮起尾巴的狗。」

冷亮的月光不知何時懸到大堂的上空,清色的光輝傾瀉而下,灑落在無遮攔的地面上,像是撒上一層薄薄的白雪。四下無聲,唯獨影子在隨著時間不可察覺地位移。

沉默了許久,老人忽然嘶啞地開口說,「你要去就去吧,但出了這個門,你就不要再回來了,不要對外面說你是這裡的人,這樣也好,不論是對你,還是對我們都好。」

那個人愣了一下,喉間微微蠕動了幾下,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可是話語吐到了嘴裡,卻轉化成一片默然。

他沉默地走到大堂的中央,面對大堂內的所有村民,面對著那一排排列在神台上的木牌,背對著那一扇半啟的木門,面對著那一個蒼老的男人。

他緩緩地下跪,叩頭,但沒有說話,沉默的姿勢彷彿是在道謝,又彷彿是在進行著一場漫長的道別。

等待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少年已經回過頭,走出那一扇木門。

他仰望著那一輪淡雅的月光,輕聲地問,「可以走了?」

「嗯。」那個人回應道,快步走出了祠堂。

「你的名字?」少年問。

「大春,」男人說,「我的名字叫大春。」

「哦,以後叫我舟就好了,」少年淡淡地說,「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嗯。」男人說,「那我可以追隨你么,如果沒有在山上死掉的話。」

「不,我不需要同伴,」舟說,「你死掉是你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這我知道。」男人說。

「但如果你要跟著我,」舟又說,「我也不會攔你。你腳下所走的路是你自己決定要走的,同樣也與我無關。」他看著遠處黑色山脈的曲線,淡淡地說。

夜裡的冷風驟然襲來,捲走了滿地的血腥,孤獨的少年面無表情地走過堆滿屍體的村道,平靜的腳步落在深紅色的血泊上,卻出奇地沒有激起任何的波紋,彷彿貼著水面在行走。

月照下,他的身影單薄而又孤峭,就像一座剛剛破土而出的尖峰,穿破雲層,帶著一種無法稀釋,無法言語的憤怒。

男人看著他,愣住了,久久地沒有再說一句,似乎是想不到該用什麼語句回應這種冷漠,還有這種憤怒。

到底是什麼憤怒,男人一時間也想不清楚,只是覺得這個人走起路來,每一步都顯得格外的沉重,背後彷彿無時無刻不在負載著千鈞之重。

那一種平靜而又不可解除的憤怒,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詛咒。

他就是帶著這樣一種詛咒活著,行走在天地之間,即便年數尚小,但那一顆鮮血淋漓的心臟卻早已千瘡百孔,麻木不仁。

「多謝。」男人望著他的背影,不勝感激地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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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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