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楊熙道:「我那樣臉色對他又怎樣?」
楊曄道:「那是逼他……好,我姑且這麼說,棄暗投明。」
楊熙道:「那一日未曾祭旗前,在帳中給他們幾個先通氣,我看他面上稍有猶豫之色。你知道咱們這種起事,並非名正言順,總是有人會陣前倒戈的,擋也擋不住。既然如此,何不讓他做第一個?」
楊曄臉色在明亮的燭火里頓了一頓,片刻後點頭道:「我明白了,此事交給我。」
楊熙笑道:「你明白什麼?明白就好。趕快睡你的覺,別天亮總是叫不起來。我再看幾份公文。」
衛勐鐸天天在陣前勸降勸得很殷勤,楊熙對著柳叔藺的臉色就越來越不好看,總是半信半疑試試探探曖昧不明。柳叔藺的心思也漸漸活動了。這一日晚上楊熙又請他一處用膳,他便試探著道:「殿下,那衛將軍幾次三番勸說末將。說到京城的皇帝陛下並無難為殿下及我等的意思。他這話,我是不信的。」
楊熙道:「是嗎?那麼柳將軍作何打算?」
柳叔藺忙道:「我自當以殿下馬首是瞻。」
楊熙未答話,楊曄卻在一邊輕笑一聲,意態不明。楊熙側頭瞪了楊曄一眼,淡淡地道:「那麼多謝柳將軍信任本王。」柳叔藺看看他的神色,住嘴不再說。
衛勐鐸近幾天攻城攻得甚急,這一日又派人在城外叫陣,柳叔藺各種滋味兒難言,憋在心裡,怒氣就一陣陣上涌,帶著人就衝出了上郡城門,去找衛勐鐸火併。
就是這一日,衛勐鐸依舊在陣前,儀錶堂堂,風姿凜凜,黑甲寶馬,宛如神祗。見柳叔藺出來,便微笑問道:「柳將軍,你想好了沒有?將軍若肯棄暗投明,往事既往不咎。將軍是幡然悔悟的第一人,在下會立即稟明陛下,為將軍升職。」
柳叔藺回頭,看到楊熙帶著楊曄上了城,想必剛才的話,他們也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但二人卻毫無反應,似乎在等他自己抉擇。
柳叔藺猶豫片刻,終於把手中的長刀及腰間的箭筒哐啷擲落於地,打馬前行,道:「衛將軍,我柳叔藺願意投誠!」竟公然陣前倒戈了。
衛勐鐸大喜過望,他沒料到未曾費多少唇舌,柳叔藺就動了心。這是趙王麾下第一個投誠的將領,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他自當態度鄭重地大禮相迎。但他怕有詐,便令黑甲騎兵左右護衛,緩緩前移,去迎接這位柳將軍。柳叔藺一咬牙,打馬行了過來,漸漸靠近了中央禁衛軍。
就在這一剎那,上郡城外,兩軍對峙的陣前,那一箭呼嘯著破空而至,對的正是柳叔藺的心口!
這一瞬間衛勐鐸悚然動容,因為那一箭是從自己手下黑甲騎兵的左翼陣列中射出來的,他的呼喝還未出口,接著第二箭,第三箭紛至而來,目標皆是柳叔藺。
柳叔藺並非等閑之輩,但他為了在衛勐鐸面前表達自己的誠意,已經手無寸鐵,百忙中只得一把抽下了自己背後的長弓來格擋。但是第一箭既然已經射出,黑甲騎兵頓時產生了一個錯覺,想來是自己的上司暗自下了命令。戰場上的訓練有素,團隊間的互相配合,進則同進,退則同退,算不得盲從。於是一瞬間紛紛張弓搭箭,箭矢如流星雨般射向柳叔藺。衛勐鐸一聲狂吼:「住手!」
隨著他的呼喝,眾人住手,茫然看著他。然後均都紛紛轉頭看著柳叔藺。
柳叔藺滿身是箭矢,鮮血一股股地流出,瞬間成了一個血人。他狠狠地瞪著衛勐鐸,幾分不甘,幾分憤恨,幾分懊悔,幾分哀怨,爾後終於從馬背上轟然落下。
兩軍陣前幾萬大軍鴉雀無聲,唯有柳叔藺的戰馬失去主人,哀鳴一聲,低頭在他身上嗅了嗅,接著再哀鳴幾聲。
衛勐鐸抬頭,冰冷的眼光穿越陣前之一切,遙遙地看到了趙王楊熙的臉上。楊熙回應著他,面容平靜,波瀾不驚。兩人城上城下對視片刻,衛勐鐸冷哼一聲,道:「全力攻城!」策馬反身自去。
楊曄看著衛勐鐸憤然離去,一聲輕笑。他的手本搭在城牆牆垛的邊沿,待眼光掃到柳叔藺的屍體時,手上忽然不由自主地一用力,青磚被他抓出了四條深深的痕迹,指甲處滲出血來。楊熙看在眼裡,大手不著痕迹地覆了上去,將他的手裹住包在手心裡。
楊曄笑道:「哥,你看我的鷹爪功如今練得怎麼樣?」
楊熙低聲回應道:「很好,我的小狼越來越貼心了。」
中央禁衛軍如潮水般湧上,烏雲壓城,高城欲摧。柳叔藺曾經的部下已經被他的突然死亡刺激得紅了眼,這來勢詭異的冷箭,背信棄義的衛勐鐸,簡直是一場莫大的諷刺!眾兵士在副將帶領下發一聲喊,蜂擁而上。上郡在趙王的安排下早已加強了各種裝備,滾石、排弩一處處架好,此時嚴陣以待,只等兵士若不敵退進城來,便開始進行防守。
趙王的兵士借著一時之血勇,和敵方拼殺到日落西山,上郡城外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猶自不肯罷休,衛勐鐸為避其鋒芒,吩咐收兵,而後退兵十里,雙方方才罷戰。
衛勐鐸在營中等候著,叫了黑甲騎兵的首領過來,左右雙翼正副首領共四人,問道:「誰許你們對柳叔藺放箭的?我好容易才勸得他動了心,卻被你們射殺當場。這麼一來,誰還敢過來投誠?」
四位將領俱是摸不著頭腦,紛紛道:「我等並未下令。便是第一個射箭的人,如今也未曾查出,都說不是自己,這事兒當真詭異。」
衛勐鐸沉吟半晌,這啞巴虧吃得鬱悶,他忽然一掌重重地拍在案上:「好,很好!哼哼,這一箭若是射向我,估計餘人也會跟著射,估計我如今也死了。你們訓練的好兵士!還不回去細查?」
四人見他發怒,唯唯諾諾,噤若寒蟬,只得回去細心接著查找蛛絲馬跡,折騰了兩天,卻終是不了了之。
楊熙吩咐將柳叔藺的屍體尋回厚葬,又問及他家鄉有無親人,聞聽只有一個妹妹在他家鄉山東境內,那是二皇子楊照的封地。而且那姑娘也已經嫁人,便廢然嘆曰:「等以後有機會再。」
以後幾天,雙方城上城下交兵不斷,始終呈膠著狀態相持不下。
這一日晚間,楊熙又收住北辰擎那邊過來的邸報,他正在看公文,一邊看一邊批註,白庭壁在一邊磨墨。肖南安在書房門口替楊曄擦槍。楊熙掃了一眼諸人,見楊曄閑著,吩咐讓楊曄念來聽。
楊曄便抽出邸報細看,一邊念給楊熙聽,原來北辰擎固守在窟野河畔,加強防守,羅瀛一時間進退不得。而在他大軍身後,西迦的首領金雅仁果然帶著西迦騎兵從偏關進犯,一番掃蕩后呼嘯而去,卻並不走遠,想來打算伺機再來。羅瀛得住戰報后未免急躁,但北辰擎心思細密,用兵穩妥,他一時片刻卻也拿不下,還差點吃了虧,因此僵持在那裡。
楊熙點頭,誇讚道:「雲起真不錯,獨當一面一點問題都沒有,小狼你得好好跟他學學。」
楊曄笑道:「我跟他學什麼?這是天生的,可不是誰想學就學的會。我只管跟著哥哥,嘿嘿,大樹底下好乘涼,別的才不管呢。」
他一邊說笑,一邊往下看,待看到最後一段,忽然一個人名跳入眼眶,他登時心中一跳,頓住不再念下去。而後抬眼,悄悄瞄了楊熙一眼,楊熙在垂著睫毛凝神看公文,並不看他。楊曄輕舒一口氣,伸手去拿自己的茶杯,待放到唇邊時,忽然一個不小心,將茶杯潑翻在信紙上,頓時浸淫得濕透。
他「啊呀」一聲跳起身來,衣襟上淋淋瀝瀝全是茶水。楊熙聞聲一驚,忙抬頭問道:「燙著沒有?」起身過來替他檢視,楊曄看那信上字跡已經糊成了一片,便伸手撓頭,神色懊惱無比:「燙著倒沒有,只是信毀了。」
楊熙道:「毀便毀了,我也已經知悉內容。南南,去給你小狼哥哥把衣服拿來換換。」
肖南安忙跑回去給他拿衣服,楊熙道:「你就總是這麼不小心。」自行去書案邊坐下,楊曄跟過去,湊到楊熙的身邊,軟聲道:「哥,我好長時間沒有見雲起了。」
楊熙嗯一聲,卻並不言語,楊曄沉吟一下,道:「我想他了。」
楊熙道:「你想怎麼樣?嫌我啰嗦,煩我了?想擺脫我?」
楊曄忙道:「不不不,我哪有?其實雲起比你還啰嗦,你沒有發現嗎?」
楊熙隨口輕嗯一聲,等他說下去。楊曄只得道:「我想去看看他,看完就回來。」
楊熙挑眼看看他,道:「真的?」
楊曄慌忙點頭,楊熙思忖片刻,道:「你去看看也成,我也擔心雲起呢。我給你一隊親兵帶著,讓魏臨仙他們都跟著你。」
楊曄喜出望外,忙道:「不不不,這裡正交戰,你的安危要緊,讓魏臨仙和侍衛們都留下。我老規矩,只帶著鍾離和年未就行了。」
楊熙點頭:「我這就給雲起回一封信,你帶著過去。」他命令白庭璧坐在案邊給北辰擎回信,便換了魏臨仙過來研磨。楊熙口述,白庭璧執筆書寫。結果寫的時候白庭璧把小手指翹得很高,翹成了一朵優雅的白蘭花,魏臨仙看在眼裡,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白庭璧詫異地看他一眼,問道:「你笑什麼?」
魏臨仙忙收斂笑容,道:「沒什麼,我看你拿筆的姿勢挺好看的。」
白庭壁見他眼光盯著自己的小手指,忽然明白過來,雪白粉嫩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怒道:「我寫個字有什麼好笑的?你個大老粗,你不會寫字,你就嫉妒我!殿下,魏臨仙他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