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楊烈這般潑哭潑鬧,正丟人現眼的當口,忽然眼前一道劍光劈面而來,同時夾雜著楊燾的驚呼聲:「住手!」楊烈雖然武功不行,反應卻也算快,腿一軟就出溜到了地下,不過還是慢了一點,只覺得頭頂生涼,竟是頭髮連著發冠被凌疏一劍斬了去。
幸而凌疏聽到了楊燾的叫聲,總算收手快,沒有傷了他,待見他在地下軟成一堆,涕淚交流,便冷哼一聲,閃身出帳而去。
楊燾見凌疏臉色不虞,沒心思再應付楊烈和楊照了,慌忙攆出去,一直貼身伺候他的何慶春連忙也跟了出去。楊燾反身沖他擺擺手,讓他自行回營帳中。
這邊廂卻已經見不到凌疏的影子。此時天色黑暗,他繞到帳后,低聲喚道:「遠梅,遠梅出來!」依然不見凌疏現身。楊燾有些急了,喃喃地道:「這次真生氣了,遠梅!」
終於聽到凌疏在不遠處的樹后嗯了一聲,楊燾趕過去,見他慢吞吞從樹後轉出來,皇帝陛下看看他冰凍三尺的臉色,解釋道:「這一路走來不容易,你就別跟老六計較了,不要搭理他便是。」
凌疏道:「陛下何必對他忍氣吞聲?他對您如此無禮,難道不該殺?」
楊燾道:「此事另有緣由。此地距金陵已經不遠,金陵都尉君文喆出身金陵望族,他的表妹是吳王妃,而且據說君文喆這一輩,只有這麼一個表妹,當年老六娶王妃,君文喆親自從金陵送親到京城,想來很看重妹妹。偏生老六這個孽障,他逃出來時竟然把王妃扔在了洛陽,卻把那亂七八糟的侍妾帶了好幾個。朕讓他跟著去金陵,看來他是不敢面對錶兄,所以推脫不去。但金陵地勢險要,強過揚州百倍。所以吳王暫且殺不得,省得惹怒了君文喆,導致節外生枝。」
凌疏看看他緊蹙的眉頭,低聲道:「如此說來,吳王必定不肯去金陵。」
楊燾道:「那由不得他。等到了金陵,且讓這孽障自己想法子和他表兄託詞便是,我等不用管那麼多。」
這一晚,到了後半夜,後方探子加急來報,楊熙的兵馬又快要追上來了,榮正甫只得命令匆匆拔營,接著往滁州方向逃離。滁州為金陵在江北的門戶,因此君文喆專程派了副都尉林繼瑤,鎮守滁州。
待楊燾倉皇退至此,林繼瑤得住稟報,派先頭兵馬將皇帝迎入城來,還沒有喘過一口氣,楊熙又帶著大軍圍了過來。雖然城中人馬和城外兵馬數量相差甚遠,況滁州與繁華富麗的金陵毗鄰,兵士皆為吳人。吳人狡詐精明,身量體力和北辰擎所帶兵士差別卻很大。但林繼瑤反應很快,一邊往金陵君文喆那裡傳邸報,一邊準備滾石巨木,防備著楊熙攻打城池。
第二日,楊熙派遣兵馬開始攻城。接連攻打了三天,林繼瑤死守城池,城上城下傷亡無數,卻依舊相持不下。同時金陵都尉君文喆接到了邸報,整頓兵馬,便打算往滁州這邊發兵支援林繼瑤。
消息傳到楊熙這裡,君文喆手下水軍居多,滁州和金陵之間水路縱橫,極其適合水軍作戰。若是金陵的水軍過來前後夾擊,形勢便不可預料。楊熙恰正和任鸛、北辰擎在一處,手中拿著那份邸報,問道:「先生以為如何?」
任鸛道:「老夫當日編那歌謠,雖然胡謅居多,但想來當今陛下已經相信了,因此往這東南方退卻。江東之地,為天下四角之一,若能佔據,便可偏安一隅。如今這形勢,要看趙王殿下的氣度了。」
楊熙聞言站起身來,緩步走到一張大羊皮地圖前,凝神看了片刻,低聲笑道:「非是我氣度不夠,皇兄如今是天子,我還掛著個反賊的名號。事已至此,便是我想讓皇兄偏安一隅,他來日東山再起,又豈有我楊熙的葬身之地?」
他伸手,在地圖上輕輕一切,恰切在長江一線上,沉聲道:「皇兄不必過江了,金陵他絕不能去。」回頭轉向北辰擎:「雲起,袁藕明將軍如今行軍到哪裡?」
北辰擎道:「當塗。當塗是金陵的西門戶,君文喆同樣看守得很緊,一時半刻攻不下來。」
楊熙道:「我們的兵馬對付南邊的水軍,可是不擅長,還是不要硬碰硬了。你這邊加緊攻城,一邊加大兵馬數量爭取截斷金陵和滁州的通道。另你去把小狼找來,我有急事要他辦。他這一陣子躲來躲去的,究竟在幹什麼?」
楊曄最後被北辰擎強行揪到了楊熙面前,不情不願的道:「哥找我幹什麼?若是還讓我回洛陽,我可是不去!」
楊熙歪頭看著他,片刻后微微一笑,道:「不讓你回去,但是有件大事兒,須得你去做。君文喆鎮守金陵,水軍眾多,他又是天下聞名的江南才子,我不想跟他兵戈相見。所以我這裡已經讓人回洛陽悄悄接吳王妃過來,你等接住了吳王妃,勸得她同意后,陪她去金陵走一趟,若能說動君文喆,不接納皇兄過江最好。」
楊曄道:「那還得看六皇嫂是什麼意思。若她不同意去做說客,我們豈不是白搭了功夫?」
楊熙道:「等你接住了吳王妃,便如此試探一番,她若是還念著和六弟的夫妻之情,我們便承諾她,保證讓她夫妻有團聚之日。她若是怨恨六弟把她丟在洛陽自行逃走,想絕了這夫妻之情,那麼事成之後,著落在我身上為她另覓良人,大衍皇朝的百官將相由得她挑選。」
楊曄隨著他的話瞪大了雙眼,獃獃地看著楊熙。楊熙一笑,伸手撫上他的雙肩:「你放心,吳王妃出身金陵世家,是個溫良賢德的女子。你的名聲這麼差,她不會選你的。」他微一沉吟,緩緩地道:「我猜測,雖然六弟荒唐得不可思議,吳王妃還是會選擇留下六弟,夫妻破鏡重圓。所以六弟的命,還得小心點給他留著,以後你須得跟他和睦共處。」
楊曄皺眉道:「哥,我小時候楊烈他打過我!我才不要饒他一命,我很想殺了他!你要留那是你的事兒,讓我去跟他拉扯,這活兒我干不來!」
他言罷轉身就要出去,被楊熙一把扯過,按在桌邊坐下:「小狼,你又忘了我在潼關城上跟你說過的話了?況且你後來不是也打掉了他一顆牙嗎?就算是扯平了。而且我這一場仗打下來,若是兄弟姊妹一個不剩,恐怕也不好。你且稍安勿躁,好好想想這個道理。我這麼多天見不到你,你就不怕哥哥想你?別出去亂跑了,我讓人做了好吃的東西呢,待會兒就給你送來,晚上跟著哥哥睡,咱倆好好說說話。」
他溫言勸慰,楊曄哪有不從的道理,最後只得答應下來。
但洛陽到滁州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頗費時日,吳王妃一時片刻到不了滁州。這邊北辰擎攻打滁州甚急,逼得林繼瑤夜以繼日地在城頭上抵擋,疲憊不堪。楊燾縮在城中,聽著外面的喊殺聲,未免驚慌失措,度日如年。
滁州和金陵之間,水路甚多,那邊君文喆已經發兵,以水軍為主,跨過長江而來。南人擅長水戰,北辰擎擅長野戰,天時地利對楊熙一方如此不恰當,也只得派兵迎上去,結果迎頭便吃了一個敗仗,折損幾千兵馬,北辰擎只得且戰且退,先守住大營再說。這邊攻城自然就緩了下來。
楊熙不想跟君文喆的兵馬硬碰硬,待見對方氣勢洶洶,大有誓不罷休的架勢。他在營中團團轉了幾圈,問身邊的楊曄:「吳王妃還得幾天能到?」
楊曄好整以暇地彈去茶水中的一隻小飛蟲,道:「如今走到阜陽地段。她受不得顛簸,想來還得**天才能到滁州。女人家么,天天塗脂抹粉穿衣裹腳,磨磨蹭蹭也是正常的。」
楊熙橫他一眼,皺眉沉吟,片刻后道:「等她到了滁州,你還得隨著她去金陵,估計還得五六天折騰,如今我最擔心的是,君文喆跟林繼瑤兵馬匯合,拋棄滁州而去,把皇兄和六弟接到金陵,那就龍歸大海,麻煩得多了。所以如何才能拖延過這十幾天功夫?」
任鸛坐在不遠處,一直看著兩人微笑,此時搖了搖手中那把權充道具的破蒲扇,笑道:「據說滁州城中有消息傳出,皇帝陛下如今困頓不堪,日夜煎熬著,殿下何不趁此機會發帖邀請他當面一談?可以暫時告訴他,划江而治,爾後等和君文喆將軍扯上關係,再論別的不遲。」
楊熙眼睛一亮,道:「先生好計策。就是不知皇兄有沒有這個膽量和小王會面。這樣等下去不好,姑且一試。」
他立時親筆寫了一封長信給楊燾:「弟自鳳於關起兵,與皇兄爭鋒至今,兩載有餘。非弟冒犯天威,實為弟嘗存朝不保夕之念,心有戚戚焉。今戰火蔓延處,兵士折損無數,百姓遭池魚之殃,未存休養生息之念,唯有迴避戰亂之心。弟捫心自問處,深自悔悟,至夜不能寐。況時氣險惡,舊疾發作,思及舊日之情,悲不能抑。皇兄若信小弟之語,弟叩請皇兄移駕滁州城南琅琊山香泉寺,弟願與兄促膝長談,平分天下,划江而治。另久不見二皇兄和六弟,若皇兄移駕前來,請一併帶上,以慰小弟思念之情。可否,盼答。
爾後讓使者送入了滁州城,交到了楊燾手中。
楊燾接住那封信,將使者打發走後,翻來覆去看了良久。他身邊無有可商量之人,最終只得還是把凌疏傳喚來,卻把伺候的人都攆了出去,將那信給凌疏看了,道:「遠梅以為如何?會不會有詐?」
這不過幾個月的功夫,楊燾的頭髮又白了不少,凌疏看看他的斑白的鬢角和眼角的細紋,沉吟良久,鄭重地道:「陛下,趙王請您去和談,必定沒有好心。不過天下的形勢到如此地步,想徹底反擊,重新奪回江山,想來遙不可及,所以要看陛下的意思了。陛下若是願意和他划江而治,也不用去和他會晤,及早想法子突圍,只要過了長江,便好辦許多。若是……若是……」
他忽然頓住不言,沉默下去,楊燾道:「你說,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不管說什麼,朕都不會怪罪你。」
凌疏道:「那麼我便直言,陛下請勿怪我。趙王殿下野心勃勃,便是划江而治,也未必是他最終的意願,他不要了您的性命,他會寢食難安。陛下若是想得開些,便狠心放棄了這江山,屬下護著您和您的皇后皇子遠走天涯,從此遠離這戰亂和紛爭,混跡於芸芸眾生之中,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楊燾聞言,立時變了臉色,銳聲道:「你說什麼?你讓朕放棄了這江山?憑什麼?朕憑什麼要放棄!明明這天下是朕的,如今這般拱手讓人,我便是死了,又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遠梅!你這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你是楊曄那小畜生派來做說客的么?我白養你這麼大,你竟然……你竟然……你給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