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鬥爭
石保從前腳出了城,石守信後腳就在石府門前下了馬。
他每月初八必要回到石府之中與夫人一起用膳,這也是他當初怕公事纏身冷落了石夫人才定下的規矩。這規矩一守就是十幾年,除了遠征在外,從未斷過。
而近一年他在用膳之前還要與府內的幕僚林先生對近期發生在州內大大小小的事開一次閉門會議。
林先生這人極其神秘,平時冷著臉,少言寡語,極少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只有石守信回來的時候才會讓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府中的下人們也只道此人是使相最看重的幕僚,其餘則一概不知。
天平軍節度使石守信,目前雖是大宋少數還擁有唐末和五代節度使權威的幾人之一,可最近幾年,他所鎮守的鄆州及周邊支郡這一畝三分地內,一股外來勢力已暗流涌動。明眼人都知道州內的局勢正慢慢的發生變化。「站隊」已不可避免了,這讓向來說一不二的石守信也是頭痛不已。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當然就是當今官家趙匡胤。而實施者則是宰相趙普。
趙普領會官家之意制定了一系列策略來削弱地方節度使的權力,總結下來不過十二字,「稍奪其權,制其錢穀,收其精兵」。
但這寥寥的幾字加上通判鄆州軍州事王祐之和河南道轉運使李乾鐸的出現讓原本太平的鄆州掀起了滔天巨浪。
奪權、奪錢、奪兵的大棒已經揮到了石守信的頭頂。
書房之中,石守信聽完林先生所述,一臉的疲憊靠在椅子上,過了半晌才幽幽地說道:「先生,想不到這世道變得如此之快,當初還是一起喝酒的好兄弟,這坐上龍椅才不過幾年的光景……他一句話我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可以不做,他讓我去哪我都毫無怨言。可當初說好的共富貴……這才幾年,就要出爾反爾!要不是我,他怎能這麼輕易……」話說了一半,拳頭就狠狠的砸在堅硬的案台上。他的胸腔上下起伏,鼻中喘著粗氣,顯然是動了真怒。
乾瘦如柴的林先生沒有著急回應,還是一動不動的垂手站立,夕陽的紅光穿過他的身軀直射在石守信紫紅色的臉上。
過了好久林先生才淡淡的說道:「使相也不必過於傷心,這世間最難猜透的莫過於人心,現如今他皇位穩固,不比當初了,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
「唉也是苦了先生了,怕是先生還要閑賦些日子。」
「我林某閑雲野鶴一個,使相不必放在心上,方才我見三郎大傷初愈就又出去了,怕是?」
「不礙事,這小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就隨他鬧去吧!」石守信一臉的無所謂,其實心中對這石保從並沒有太大的期望,這三個兒子里最不成氣就要屬他了。
「王祐之的事,使相可有決斷?」
「這……這老匹夫的事再讓我想想。」石守信聽到此人的名字,一臉地厭惡。
王祐之是去年從開封府來的通判,此人是趙普的親信,也是中樞下來奪權的急先鋒。通判雖是州內的二把手,但具有督察之權,可上達天聽。而偏偏此人又是個蒸不爛、煮不熟的銅豌豆。
石守信與此人會談數次,始終難以達成共識,最後皆不歡而散。這反而讓對方以為石守信色厲內荏,遂常常無故挑起事端。又偏得此人精力旺盛,州內之事,事無巨細的都要參合一二,搞得石守信很是被動。
「使相,這王祐之乃是關節之處,只要除了此人,州內依附他的官員就樹倒猢猻散了,此後再無一人敢與使相作對。而沒了王祐之的呼應,李乾鐸必會知難而退。」
「嗯,這我清楚。但還是要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不可輕舉妄動,我不想步李重進的後塵搞得家破人亡,保興和保吉都是的棟樑之才,不像你我半隻腳都入了黃土了。」
林先生見石守信始終搖擺不定,急迫的說道。
「使相,現周邊的郡縣,已失大半,新上任的縣令只認王祐之,不認您。而李乾鐸更是跟王祐之勾結一處,每每有錢糧賦稅都要細細查看,連軍營俸銀也不放過。這一年裡州內的精兵更是被抽調大半,如果使相再不做出反應,下一步您的任命僚佐、刑獄勘鞫之權也可能會被一一奪去。使相,三思啊!」
石守信聽罷站起了身子,在房中慢慢地踱步,走到林先生的身後輕聲說道:
「唉,我老了!難道你要我起兵造反不成?」
林先生聽到此話,額頭瞬間布滿了汗珠,皺著眉頭一臉的猶豫,他待石守信整整繞了兩圈才說道:「使相,當務之急,您要亮出應有態度,摸一摸官家的心意。李漢超,王彥升之流如何?他們鎮守邊關,雖說防務上還說的過去,但惹得軍鎮兵怒民怨,隔三岔五就有人上京告御狀,可如何?還不是活的好好的,在下愚見,這不在於您有多大的權力,多少的錢糧,多少的精兵,而是在於他趙匡胤信不信您。只要他還當您是當初的兄弟,就算現在砍了王祐之的腦袋又如何!」
石守信聽罷,虎目微眯,似有所悟。
林先生從書房出來已是酉時五刻,天色微微昏沉,太陽的餘輝也只剩下最後的一條紅線。
這次詳談之後,他心中瞭然這石守信已是掉了牙的老虎,而趙匡胤確是一條已經蛻變完全的真龍。這天下已是姓趙的了,南方已是懷中之物,只要滅了北漢再從遼國手中重奪燕雲十六州,大宋的江山恐怕在百年之內無人可以撼動。
而遼國皇帝耶律璟荒耽於酒,嗜殺成性,國力早已掏空大半。雖還有南下之心,可卻無南下之力,
林先生雖對趙匡胤欺凌柴榮孤兒寡母的行為而不齒,可投靠異族實非他心中所願。
「喵」,貓叫聲把他從沉思中驚醒,一隻幾個月大的小貓從假山上跳了下來,圍著他的袍底左蹭右蹭,並不停的發出叫聲。他低頭注視了半晌,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低下身子從腰間拿出一大塊豆餅放在了地上。小貓怕是餓極了,狼吞虎咽的飽餐一頓。
林先生看在眼裡,就要離去,可小貓卻仍圍繞在他的身旁左蹭右蹭不願離開。看著不停發出叫聲的小貓,他心中似有所悟。
「一隻貓兒吃完尚且不會馬上離開,我林某承蒙他這兩年來的庇護,怎好在他最危難的時候離去?」林先生自言自語的說道,「這鄆州的水太清了,非得攪渾了,才好來個出其不意,一招制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