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身份成迷
彷彿是有一股力量將所有人的脖頸扭動,齊刷刷的轉向一個方向,那是墜龍谷的方向,即便這裡和墜龍谷隔著窗帘、牆壁、群山與黑暗。
時間不會停止,正如從天空墜落的水滴,當時鐘重回寂靜之時,一道耀眼的光輝在黑夜中綻開,彷彿太陽在眨眼間升起,無盡的黑暗便被驅散,連逃離的機會都沒有。
緊接著安禮便聽到了一聲轟隆巨響,震得玻璃窗戶也顫動起來,銀甲騎士們從房間里走出,接著在庭院中聚集,烈蕊索性直接從二樓躍下,帶領著所有銀甲騎士跨上戰馬朝山下賓士而去。
短暫的騷亂之後,古堡里重回平靜,靜地有些可怕,只剩下雨聲、鐘聲、心跳聲。
「該行動了吧,」安禮看著洛都說。
「什麼行動?」洛都好奇的問。
「難道你不想要獲得墜龍谷的龍之心?」安禮問。
「我為什麼要獲得那個?」洛都只覺得好笑。
安禮站起身,伸手掀開了側邊窗帘,面前是看不穿的黑暗,他轉身說:
「魔女自然要覬覦力量,魔女不獲得力量無異於自我毀滅,因為你的敵人會把你撕地粉碎。」
「可仍舊有不少魔女隱藏著自己的身份,生活在王國的各個角落裡,她們也許便會就那麼度過漫長而孤獨的一生,」洛都說。
「為什麼要把痛苦留給自己?」安禮凝視著洛都的眼睛,「大家都是人,都追求愛與被愛,魔女也不例外,她們甘願隱藏在人群之中,剋制著自己的感情,旁觀著他人的幸福與悲傷,這無異於一種酷刑,這是自己給自己畫了一個牢籠,畫地為牢大抵如此。」
「畫地為牢……」洛都重複著這句話,她輕聲說,「但魔女與人並不相同,生來便不同。」
「天賦予的,那麼應該歸咎於天,」安禮沉聲說,「主創造每一個生命,必然不是為了讓他們行惡。」
「那為何魔女多行惡事?」洛都問。
「那不正是人們所渴望的?」安禮冷笑,「人們厭惡魔女的力量,如同厭惡沾染污穢泥濘之人一樣,人們會以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去看待她們,她們行善,人們不會讚美,而會緘默,甚至諷刺,她們終於有一天,做了一件惡事,人們便會迫不及待跳出來指責,彷彿在宣告自己的判斷正確,看呢,我就說魔女沒一個好東西。換作是你,你會怎麼想?」
洛都沉默著,她從袖套中抽出手指,然後摘下了頭盔,伸手挽出藏在腦後的秀髮,輕輕搖動,讓秀髮恢復如初,她眉眼彎彎,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有時我會想你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巡世之人吧?」洛都聲音柔和,她抬眼看著安禮,「主說人們總是曲解其意,濫用其權能,所以祂會巡查世間,我以前從不相信,我也一直很好奇如何去解決世間之紛亂,現在看來,還是有辦法的。」
「能被魔女大人稱讚,真讓人受寵若驚,」安禮說。
「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你再年輕……」洛都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無聊,笑了下又改口道,「可惜你已經走錯了路。」
「哦?」安禮疑惑不解。
「你不該去追尋所謂的靈魂之魚,」洛都說,「那不過是一個謊言,就如同國與國之間關於戰爭的謊言一樣。」
「難道我應該等死嗎?」安禮說。
「死亡並不可怕,」洛都說,「可怕的有未竟之業,未了之事。如果有可能,沒有人會願意死去,但那不該成為追求永生的理由,追求生存不可恥,可恥的是恐懼死亡,恐懼是邪惡的溫床,而你便是恐懼的傀儡。」
「魔女大人是在說笑嗎?」安禮微笑,「人本身就是神的傀儡。」
「是啊,」洛都也長嘆了口氣,「我們本身就是神的傀儡。」
「不過還稍稍有些許區別,」安禮說,「傀儡失去了線偶便失去了行動能力,而人失去了線偶便成了真正的人。」
「所以人所追求的便是斬斷神的線偶?」洛都覺得這個論斷很好笑
「墜龍谷便是如此,」安禮說,「墜龍谷中的龍之心會成為你掌握力量的第一步,如果我猜的不錯,你能夠復甦那頭隕落之龍,然後藉助龍的力量抵達海中神庭,到那一刻時,你才算是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力量。」
「可我為什麼不直接去呢?」洛都問。
「因為群山與近海之神與海淵之主是死敵,海中隱藏著巨獸維洛法,當海之魔女踏足海洋之時,他便會感應到魔女的力量而行動,船隻也會被它絞毀,因此,你唯一能借用的便是龍的力量,飛行是多麼美妙的東西。」
「你的推論很合理,」洛都稱讚道,「可墜龍谷早就在那裡,我為何不早將它復甦,而偏偏要等到如今?」
「那這要問你自己了,」安禮說。
「可我並不知曉,而且我同樣好奇,」洛都說。
「你可是海之魔女啊,如果你都不知道,那誰又會知道呢?」安禮微笑。
「我如果告訴你,我不是海之魔女呢?」洛都緩緩說。
安禮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彷彿有什麼東西握住了他的心臟,讓他的血液凝固,洛都那雙幽藍色的雙眼中散發著難以察覺的魔力,她莞爾一笑,彷彿萬頃波濤拍打安禮的胸膛。
「所以你是……」安禮驚恐萬分。
洛都正視著安禮,淡淡地說:「你應該能猜到的。」
「大主教……」安禮喃喃低語。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洛都站起身,「伊利維德王國聖伊席布教區原初教會大主教洛月薇—都利亞德。」
安禮忽然失聲笑了起來,他彷彿覺得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一切又都在預料之外。
「真有趣啊,大主教竟然這麼喜歡偽裝,馬庫斯、鹿,還有你……我究竟在想什麼,還跟你在這裡大言不慚的討論魔女……」
洛月薇淡然一笑,「我覺得你說的很對,不要介懷。」
安禮抬起頭,面如死灰,「所以你要怎麼處置我?」
「貝利蒙特伯爵是體面人,我不想讓你太難堪,」洛月薇從腰間的口袋裡摸出一瓶藥劑放在桌子上,「這是王國特製的毒藥,也許會有些痛苦,但總會好過絞刑。」
「你的目的呢?」安禮低聲問。
「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如果非要說那就是我想弄清楚所有魔女組織,當然這並不是讓我來此的全部目的,我來此主要是因為有人出現在了千里之外的灰澤。」
洛月薇說這句時並沒有看安禮,而是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不得不承認她的手很漂亮,纖細勻稱,凝滑如脂。
「你要明白灰澤當時遍布教會之人,而卻有個騎士帶著龍之魔女到來,更讓我疑惑的是那個騎士留下了一封信,讓龍之魔女來找你,」洛月薇抬起頭盯著安禮,「如果是你還擔任王國財政大臣時,我毫不懷疑你有此手腕,可以將勢力安插進雷森公爵麾下,可如今你不過是個凄涼伯爵,我便頗為好奇究竟是何緣故,而當我來到此地之後,我想我大概能夠猜到原因了。」
「什麼?」
「有人藉助你的勢力來暗中培植魔女勢力,」洛月薇說,「而那個人你恐怕再熟悉不過。」
安禮沉默不語。
「佩莎,您的貼身女僕長,」洛月薇說。
空氣彷彿在那一刻凝固住了,安禮不可置信的盯著洛月薇的眼睛,想要從中探查出半點謊言的味道,但他註定要失望了,這個女人面容冷峻,無一點表情。
「其實你早該想到的,」洛月薇說,「或者說從我表明身份的那一刻。」
安禮喟然長嘆,「確實,也只有她了。」
洛月薇站起身,「根據我得到的消息,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你應該感到疑惑。」
「也許大主教的消息落伍了,」安禮說,「我確實知道她是一名魔女,卻並不知曉她便是海之魔女。」
洛月薇只是輕聲笑了下,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下去,她走到了窗邊,打開窗戶,露出了寂靜無人的庭院,安禮甚至相信,此刻整個古堡只剩下他和洛月薇。
「當初就是在這裡,」洛月薇注視著庭院,「她第一次使用魔女的力量,將布姬轉化為了偽徒,也由此我們確定魔女就在這座城堡之中,為了探查她的目的,我偽裝成了魔女與你接觸。」
安禮仍舊沉默著。
「但似乎與我想象的並不一樣,」洛月薇低聲說。
「不一樣?」
「原以為你不過是魔女的傀儡,可現實卻是你似乎另有所圖,」洛月薇轉身說,「甚至不是靈魂之魚。」
安禮心裡咯噔一聲,但他仍舊強裝鎮靜,露出一絲不屑的神色。
「那我在追求什麼?」安禮漫不經心地說出這句話,他試圖從這位神秘的大主教身上找到一絲痕迹,自己是否暴露的痕迹。
「我並不知道,」洛月薇搖了搖頭,她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似乎也在思考,但最終她還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朝安禮微笑,「伯爵大人還真讓人捉摸不透,甚至可以說……有些疑惑……」
「疑惑?」
「年邁之人,將死之人,無外乎兩種,坦然接受命運亦或者拒絕接受命運,前者會表現得與世無爭,淡泊寧靜,後者則會表現的憤世嫉俗,傲慢無禮,可伯爵大人偏偏兩者皆不是,」洛月薇停駐腳步,歪頭看著安禮,「伯爵大人更像是一位壯年之人,思維縝密、優柔寡斷、患得患失、激進勇敢,全然不似老年之人。」
「年輕人與老年人本身就沒什麼區別,」安禮說。
「不,」洛月薇說,「老年人更害怕未來,而青年人則相信未來,因為時間便是他們最大的武器。」
安禮不禁微笑,這位大主教判斷十分準確,但他的笑容很快消失,倘若再和這位大主教交流,那麼身份暴露也是早晚的事情。
一瓶幽藍色的液體從衣下被他摸在了手中,他接著緩緩起身,儘力挺直腰板,想要居高臨下俯瞰這位大主教。
洛月薇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異常,轉身面對著他,兩個人就那麼隔著書桌對視,屋內的燈光也在微微閃爍。
「問一個私人點的問題,」安禮低聲說。
「請講。」
「大主教有興趣皈依我大古娜拉黑暗之神嗎?」安禮沉聲說。
「大古娜拉?黑暗之神?」洛月薇愣了一下,「這是什麼異端之神?」
安禮頗為遺憾的嘆氣,接著從口袋裡取出那管幽藍色的藥劑。
「看起來您似乎註定要與我為敵了。」
洛月薇抱著的手臂緩緩垂下。
安禮打開幽藍色藥劑仰頭灌了下去,用舌頭舔了舔嘴角的殘留,面容忽然扭曲了起來,他猶如咆哮般吼出。
「那麼迎接你的只有死亡!」
他拖著老伯爵沉重的軀體爬上了桌子,然後用力撲下,洛月薇一時愣在了原地被安禮撲倒在地,安禮伸出枯黃的手指撫摸著洛月薇精緻的臉頰,臉上因為醜陋的笑容而愈發變得扭曲。
可一個清脆的笑聲卻從身下傳來,洛月薇躺在地上卻毫無懼色,只是一種喜悅難以抑制的顯露出來,安禮似乎被激怒了一樣,用力撲了上去,但他的舌頭停在了半空,一柄利劍擊穿了他的胸膛,他獃獃地看著身下的女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洛月薇用力一推,安禮便重重栽倒在了一旁,寂靜的空氣中僅殘留著洛月薇均勻的呼吸聲,她就那麼躺在那裡,仰望著屋頂的油畫,過了許久之後她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髮絲走出了房間,從頭到尾都沒看那個屍體一眼。
當洛月薇走到門口時,她停下腳步,轉身望著這座古堡,偌大的古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的氣息,她輕輕抬手,所有蠟燭被無形的鋒刃切割,紛紛落地,繁華與污穢在逐漸燃燒,她不再停留,離開了這座古堡,沒有一絲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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