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謝幕之時

當陽光徹底照耀大地與海洋，一切都歸於平靜。

墜龍谷早已經破碎不堪，海水輕聲拍打著海岸，雨水不知何時停止，水珠沾染在龍心草的葉子上，安禮呼吸了一口氣，彷彿要把滿身的濁氣一掃而空。

「就這麼結束了？」冥兒有些愣神。

「是啊，」安禮說。

忽然一片落葉從遠方飄來，安禮抬起手，卻發現落手的並不是一片樹葉，而是一隻黑色的蝴蝶，蝴蝶伸展雙翼，似乎在向他行禮。

「很高興見到你，凝華小姐。」安禮禮貌地說。

蝴蝶傳出淺笑聲，「雖然你的這個身體很年長，但不應該和死神比年齡，叫我凝華就好。」

「我原以為你們會更早一點來的，」安禮說。

「現在也不晚，」凝華說，「他說這齣戲劇很精彩，唯獨看不出誰才是主角。」

「主角……」安禮頓了頓，「教會和魔女都是配角，我才是主角。」

「你一點也不喜歡謙虛，」凝華淺笑一聲，「我以為你們那個世界的那人都很謙虛。」

「謙虛有時比不謙虛更讓人討厭，」安禮說，「再者說，這場戲難道不是格外精彩？」

「精彩是精彩，但死神大人交代的任務我們好像半砸了。」凝華說。

「不急，」安禮略顯懶散地說，「好戲還沒結束呢。」

「沒結束？」凝華不解。

「當然，」安禮說。

「那麼期待你的演出，」凝華雙翼微合，消失在了安禮手中。

安禮向前走了一步，眺望著整個墜龍谷，教會的銀甲騎士三三兩兩出現，開始清理戰場，這場行動的代價很沉重，即便是洛月薇也不會認為這是一次成功的行動。

他抬頭看著升起的太陽，他有些好奇那位陽光契約者的身份，不僅能捉到冥兒，還能千里之外擊殺龍寵，這力量著實有些恐怖。

「現在我們要去哪裡？」冥兒百無聊賴地說。

「海邊吧，」安禮說，「作為一個內陸人，我還沒好好看過大海呢。」

「可你還有任務在身，」冥兒提醒，「死神大人需要一顆魔女的靈魂，魔女的靈魂不會成為靈魂之果，而是會成為一個實體，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所以我才要去海邊，」安禮很篤定，「也許我們能發現魔女的靈魂之果也說不一定。」

「你腦袋壞掉了嗎？」

「露維西都能夠找到巨人魚的靈魂，我為什麼不能呢？」安禮笑道，「說起來，露維西那個傢伙又跑路了，明明之前還那麼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

「我倒覺得她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冥兒說。

安禮沒和冥兒爭辯這些東西，他沿著來時的路返回，老伯爵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只能走一段歇一會兒，臨近中午時他才來到海邊，看了眼洋流的方向，沿著海岸一路向北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一個隱蔽河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裡風平浪靜，河岸寬闊，是一座不錯的港灣，他就那麼站在岸上眺望大海，海水輕撫著他的臉頰，他能夠嗅到海風的味道，以及……血腥的味道。

「那個！」冥兒驚呼出聲，她手指著遠方的海面，一條無比巨大的海獸正緩緩靠近海岸。

「艦船吞噬者維洛法，」安禮平靜地。

巨大的海淵之神造物已經死去，也許還奄奄一息，但那不重要了，它龐大的身軀碎裂開來，觸手展開如浮萍一樣散在海面之上，而混合在它身軀里的是山海巨龍的屍體以及無數船隻碎片。

「它死了？」冥兒說。

「死於魔女和那位太陽契約者之手，」安禮說，「所有人都以為陽光之槍殺死了龍寵，但那桿陽光之槍同樣貫穿了想要吞噬龍寵的維洛法。」

「這也是海之魔女的計策？」

安禮並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眺望著遠處，一條船隊正緩緩駛來，船的桅杆上懸挂著銀葉伯爵的徽記，隨著艦船靠近，安禮也看到了立於船首的人。

月光騎士貝克曼……

那個他委派前往王都尋找資助新大陸探索的人，此刻帶著破浪團和它的艦船來到了這裡。

「越來越有趣了……」冥兒後知後覺地感嘆。

「我沒想到您竟然能活到現在，」身後一個恬淡的聲音傳來。

安禮轉過頭，面前的女人仍舊穿戴初見時的那身女僕裝束，只是裙子已經在戰鬥中破損，渾身濕漉漉的，她的頭髮也失去了頭紗的束縛而散開，發梢上露著晶瑩的露珠，她雙手合十，欠身行禮，一如昨日。

「確實可能出乎你的意料了。」他說。

「更讓我意外的是您竟然來到了這裡，」佩莎說。

「想聽聽我的推斷嗎？」安禮說。

「當然，」佩莎走近在安禮身旁，與他並肩而立，艦船靠近了巨大的維洛法的軀體，貝克曼藉助繩索下去，開始在維洛法的屍骸里探尋寶藏。

「我一直很好奇魔女的目的，直到我了解了魔女的三個組織，第二創界是一個激進的魔女組織，它們毀滅人類的國度，而猩紅姐妹會則是一個溫和的組織，她們寄生在人類之中，融入人類的組織，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就如同人身上的跳蚤，房間里的蟑螂，而貝倫斯特的樂園則是一個頗為神奇的組織，她們既不想毀滅人類國度，也不想隱藏自己，寄生於人類，她們渴望建立自己的國度。」安禮頓了頓，「你應該屬於第三者。」

佩莎點了點頭，表示了認可，「我……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如何誕生的？暖村的事件確實是我一手造成的，但我的記憶並非從那時開始，我從記事起便被一個商隊帶著，來往於王國各處，我以為我是一個正常的人，但直到有一次，我用力量殺死了一個盜賊，同伴都用異樣的眼神看我，那一刻，我隱約意識到了我的不同，之後脫離了商隊，躲進了舊都的下水道里，我每天聽著上方車馬聲與喧鬧聲入眠，我大概知道我很難融入這個世界之中，直到……您的到來。」

安禮一愣，轉頭看向佩莎，佩莎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您很突然出現在了我的住處，我並不能理解您的身份，但我知道您並無惡意，」佩莎說，「您選擇帶我離開了舊都，並且為我偽造了一個身份，讓我進入了王國學院之中，我也是從那時起了解到了許多事情，魔女、教會、權能、歷史，各種各樣的事情。」

「也許您已經忘記了，我不過是您招攬的魔女中的一個，」佩莎繼續說，「但我卻第一次有了不一樣的感覺，我也在那期間加入了猩紅姐妹會，只是……人和魔女終究不同，當我畢業之後進入您的府邸的那一刻，所有人似乎都清楚我魔女的身份，他們總是以與常人不同的眼光看我，他們……」

「稱呼你為妖女……」

「是，」佩莎說，「魔女是禁忌之詞，但妖女不是。」

「我身上的枯血病？」

佩莎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也許是您的某位新情人其實是一位魔女假扮的，這種低階的伎倆在教皇國非常普遍，但在王國還很少出現。」

「那你是真心想幫我解決枯血病？」安禮問。

「也許吧，」佩莎沉默了許久，「我現在已經忘記了當初的想法，也許我只是想藉助您的身份獲得舊神權能，海神之魚對枯血病沒有用處，但我覺得當我獲得海神權能之後，我便可以獲得治癒枯血病的力量。」

「你得到了？」

佩莎點了點頭，她輕輕抬手，浪花便在海中翻湧而起，潮水有節奏地敲打著海岸。

「但你已經不需要了。」她轉頭說。

佩莎不再稱呼自己為您，而使用你，安禮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的身份也許早就不是秘密了。

「我有一個疑問，」佩莎說。

「什麼？」

「你來自哪裡？」

「我……」安禮笑了笑，「也許便是海外的大陸，也許是另一個世界。」

「我知道你身上隱藏著很多秘密，但我並不想知道，」佩莎眺望著大海，「我就要走了。」

「去建立屬於你的國度嗎？」安禮問。

「也許吧，」佩莎說。

「海外真的有大陸嗎？」

「不重要了，即便沒有新大陸，我也可以建造一塊島嶼。」

「這就是神的力量嗎？」安禮喃喃說。

「時間不早了，」佩莎說，「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將那座古堡沉入海中吧，」安禮說，「那裡隱藏了太多的邪惡。」

「嗯，」佩莎點了點頭。

「一路順風。」安禮說。

「後會無期，」佩莎說完朝他深鞠一躬，然後無數潮水湧向了岸邊，猶如一條階梯，她緩步走上。

「噢，對了，」安禮又喊，「我需要一顆靈魂之魚，魔女的靈魂之魚。」

佩莎回身點頭，乘著海水來到了船的甲板之上，她從貝克曼手中接過一顆靈魂之魚，拋入水中，海水中伸出一隻巨手將靈魂之魚放在了安禮面前。

安禮伸手取下，然後向佩莎招手致意，佩莎這一次並未鞠躬行禮，而是同樣抬起手，艦船慢慢駛離了港口，直到與海天融為一體。

安禮把玩著靈魂之魚，然後向虛空一丟，冥兒抬手接住，忍不住讚歎。

「你早就計劃好了？」

「艦船吞噬者既然使命是防備魔女，必然吞噬過不少魔女，一顆魔女的靈魂之果肯定是有的，而且死神大人說了，只需要魔女的靈魂，又沒說哪個魔女的靈魂。」安禮說。

「那如果死神大人指名要她的靈魂呢？」冥兒問。

「那就讓死神大人自己來取好了，」安禮轉過身去，「佩莎可是獲得了舊神權能的魔女，你覺得我能殺得死她？」

「我不覺得這是你的答案，」冥兒說。

安禮沒有回答，拄著佩劍走在鄉間小路之上，也許是空氣清新，陽光明媚，他步履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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