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我與他並不相熟,本著森鷗外的關係,我見過他幾面,然並不是很對付。
總的來說是,我討厭他身上那股黑泥精的味道。
那渴望著世間僅有一次的、如文學書上刀刀刻血的鋒利文字一樣美麗的——死亡,陰沉著冷眼旁觀世間的愚昧之人的眼神。
想來我也應該在他所認為的「愚人」之中吧。
我嘆了口氣,指揮著救援車將頭朝河裡腳朝上漂流的不明生物吊了起來,然後向即使周末也要被我叫來處理麻煩事的工作人員道謝。
「十分感謝您的幫助。」
「沒事兒,哈哈,我都已經習慣了,一個星期有四天都要來撈一下這位小哥。」
啊,真是聞者落淚,見者憂傷呢。我想。
我將早就準備好的飲料遞給他們,並再次對他們兢兢業業的工作精神進行了深刻的誇讚。
待送走這些人,我擰了一瓶水自己喝著,轉頭看去,卻見太宰治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緊緊地看著我。
那對鳶色的眸子透著些涼氣,似乎要將我一眼看穿一樣。
我平靜地與他對視。
「太宰君。」
「哎呀!」太宰治笑了起來,眼中的寒氣頃刻即散,似乎剛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罷了。
他走過來摸著我的腦袋:「啊呀呀,治君,好久不見啦~沒想到治君竟然會來救我呢~」
我面無表情地拍掉他的手,道:「只是因為國木田君沒有心情來管你投水的事情,而其他人又沒有時間而已。」
如果不是因為中島敦再三請求的話,這個傢伙,愛死不死咯。
「還有,請不要摸我的頭。」
太宰治攤了攤手:「嘛,誰讓治君這麼矮呢。」他比了比我的身高,然後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般地叫起來。
「哦呀,治君七年還是沒有變多少啊~和港黑那個漆黑的小矮子差不多呢,不,治君應該比小矮子還要矮吧,明明以前還和他一樣高的。」
欠揍,實在是太欠揍了。無論過了多少年,這張臉還是一如既往地欠揍。
我一腳把太宰治踹到地上躺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太宰君,還請不要說如此失禮的話。」
太宰治艱難地爬起來,掏出鏡子檢查自己有沒有在地上摔破容,聞言有些新奇地看向我,像在打量一件未見過的物什兒一樣。
「治君變了很多呢。」他站起來,語氣輕快地道,「若是以前的話,治君應該會一腳把我踹進河裡的吧!就想那樣,毫不留情地,『轟』——地一下哦。」
「其實現在我也很像把你扔進河裡滅口。」我不卑不亢地道。
「哦——?是嗎?」他故意拖著長調,眼神驟然變得犀利起來。
「治君會怎麼做呢?用繩子在我腳上綁上一塊大石頭,然後從五十米的天橋上推下去?嗯,嗯,當然,在此之前你應該還會調好角度讓我在掉進河裡之前,腦袋在粗糙的石欄杆上磕得頭破血流……如果沒有粗糙的部分的話,你會在上面裝上尖釘……」
他抱著自己的雙臂,佯作被嚇到的樣子:「唔啊,治君真的好可怕呢,如果落到治君手裡,我就不能幹凈而充滿朝氣地自殺了呢,唔,我才不要!」
我抬頭去看那對鳶色的雙眸,然而從那對善於偽裝的眼中,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太宰治究竟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在他身上我察覺不出任何一絲如同殺氣一般的東西,他就像是偶遇了故人一樣,倒豆子般地提起往年的故事,而那些,多數是作為「故人」的我,強迫自己去忘過的事。
我甚至不知道現在自己應該擺出一副什麼樣的心態。明明太宰治所說的都是我的事情,那曾經真的發生在我身上過的經歷,為什麼我會像旁觀者一樣,冷眼看到自己的往年被撕開呢?
對於無法給出答案的問題,我一向選擇拋開不談。
於是依舊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去看太宰治:「太宰君,既然你已經無事,那我便告辭了。」
「嘛……治君果然變了很多呢,沒有以前有趣啦,真無聊——」太宰治一臉垂頭喪氣。
我竟不知道我的往年竟還可以被稱為是「有趣」,下意識地愣了一下。
太宰治耷拉著眼皮,懨懨地道:「好啦好啦,既然治君還有事,那我就不打擾了吧。」
「感謝太宰君對一名社畜的理解。」我如此道。
說實在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永遠都不想和這個麻煩的男子有什麼糾扯。
思及此,我邁步欲離開這個危險的男人,然而身後太宰治懶洋洋的話卻讓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吶,治君,你知道為什麼森先生會派你到偵探社來嗎?」
我轉過頭去看他:暖色的日光灑在他略亂的頭髮上,那對鳶色的眸子卻帶著深不見底的寒冷與黑暗,彷彿要將人徹底吸進去粉碎一般。
不得不說,從某種層面而言,太宰治和森鷗外很像,比如同樣冰冷深邃的眸子,唯一不同的是,森鷗外會對我故意收斂自己身上的冰冷。
但太宰治不會。
他就像一個險惡的黑洞,要將我——一個軟弱的人毫不留情地撕碎。
恍惚間,我似乎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時候。
一樣的瘋狂,一樣的危險。
我頓了頓:「港口黑手黨和武裝偵探社打賭輸了而已,而我又恰好是一個沒什麼用的幹部而已。」
太宰治抿著唇笑了,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
我沉默著等他笑夠,太宰治很快停下來,然後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耳釘是森先生送的吧?」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那個被體溫捂熱的耳釘,點了點頭。
太宰治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歪著頭笑問:「那治君知道上面的字是什麼意思嗎?」
「難不成你知道?」
沒聽說過太宰治會法語啊。
「當然……」太宰治故意停頓了一下,「不知道啦!」
我:「……」
「不過嘛,這種事情,即使是猜也能猜得到吧。」太宰治雙手插進風衣里,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
「森先生真的很喜歡治君哦~」
我莫名覺得不好意思,偏過頭不去看那雙戲謔的眼睛,耳根有些熱。
但心裡又告訴自己說:他說的是假的。
對啊,怎麼可能是真的,森鷗外待我只是向對待一件玩物一般,喜歡了就愛不釋手,不喜歡了就隨意扔在一邊。
我又不是像中原中也那樣的強大異能者,或是紅葉姐那樣對黑手黨舉足輕重的人,且還頂著先代首領義子的身份,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被喜歡的樣子吧。
太宰治依然自顧自地說著:「耳釘是,賭約也是,森先生一直都在謀划呢,哎,本來想坑小矮子來偵探社的,這樣就能夠順理成章地欺負他啦,嘛……森先生還真是讓人討厭啊。」
「不過嘛……」太宰治微低著頭,陽光灑在他的側臉上,留下一片陰影,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要彌散在空氣中一樣。
他說:「治君最好還是要關注一下森先生哦~畢竟單相思什麼的,果然還是很傷心呢!」
我對此感到莫名其妙,若真要如何說的話,森鷗外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暗夜的帝王,與我不過是同一平面里永不相交的「平行線」罷了。
我和他的聯繫,就像是枝頭最後的一片枯葉,保不準什麼時候就徹底斷了,屆時我只能腐爛在土裡,而他依然倚在最高處,波瀾不驚。
我是這樣想的,故而對太宰治的一番話並不多深究,然而出於莫名的原因,他的這番話在我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時候我會想:啊,這個可怕的男人,洗腦的功夫果然還是一流呢!
這樣,我將一切的原因歸於太宰治身上。
然而心裡莫名不安,可能是因為周圍的一切都太過於緊張了吧,因為不可明說的原因,橫濱最近的氣氛很緊促,光是最近一個星期的委託,就有幾十起。
據說國木田獨步這一個星期掉的頭髮是之前一個月掉的量,恐怖如斯。
我在心裡如此安慰著自己,手指停在通訊錄上方第一個叫「森·林太郎」的位置,卻遲遲未按下去。
最近森鷗外沒給我打電話呢。
我如此想著,然後又在心裡嗤笑了一聲,是對自己。
明明以前森鷗外每兩個小時打一個小時電話的時候還嫌得要死,現在卻因為不過一個星期未接到他的電話而失落。
我覺得我可能是腦子有問題。
於是嘆了口氣,關掉手機放進口袋,看著窗外發獃。
今天的太陽未免也太灼熱了吧。
我心裡陡升起如此的想法,然後便聽見國木田獨步的聲音。
「唐君,不要發獃啊。」
我迅速回神,對他歉然地笑了笑,捉起筆低頭看文件。
然而國木田獨步卻突然將一份黃袋裝著的文件放在我的桌子上,敲了敲我面前的空桌面。
「這份委託,就拜託唐君吧。」
我抬頭去看他,對上了國木田獨步因為連續熬夜三天而青黑的雙眼,放下筆,語氣中略帶著些疑惑。
「我並不是正式社員,沒問題嗎?」
「啊……委託實在是太多了,偵探社忙不過來,也只能拜託一下唐君了。」國木田獨步捏著緊鎖的眉頭,嘆了口氣。
按理來說,就算是偵探社人手不夠,以國木田獨步謹慎的性子,也不會拿我這個沒有異能且出身港口黑手黨的人充數才對。
我打開文件袋,問道:「國木田君是聽誰說了什麼嗎?」
國木田獨步頓了一下,才無奈地道:「是太宰推薦你的,說『如果是治君的話,一定能夠勝任吧』這樣的話,實際上就是想翹班而已,嘖,這傢伙。」
他絮絮叨叨地吐槽了一頓太宰治不當人的行為,然後才略帶了些嚴肅地道:「而且亂步先生和社長也沒有異議,雖然可能不太合適,但還是希望唐君能夠搭一把手。當然,我會讓敦和你一起行動的。」
我抿了抿唇,沉吟著抽出一沓厚厚的A4紙,一目十行地看過去。
這是一份來自當地警局的委託,似乎是一樁人口失蹤案,近半個月來,有十二人離奇失蹤,除了少量的監控視頻能夠表明這些人是外省來客外,其餘信息皆無。
而且除了這條線索外,犯人的作案手法,被害者的藏匿之處,完全是「零」。
若是簡單的綁架案的話,綁架犯卻沒有提出勒索,而且,所遺留的線索實在是太少了!
或者打個比喻,這十二個人,就像是突然一下子化為了霧氣一樣飛走了。
半絲線索也無,而犯人的作案頻率又出奇地高,這樁案件便被委託給了武裝偵探社。
很麻煩的案件啊。
我抱著文件袋,走在前面,在腦海里思索著每一件案子。
中島敦乖乖地跟在我身後,我們準備先去受害者家裡進行訪問,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重要的線索。
白虎少年比我預想的還要靦腆,所以我們一路沉默著來到了第一名受害者的家裡。
第一家是一座看起來頗為壯觀的別墅,裝修雍容華貴,我們由著管家領進正廳,中島敦在後面用好奇的眼光小心打量著這裡的東西。
我抽出一張照片放在冰冷的桌面上,對面前這個看上去頗為嚴厲的大叔道。
「你好,我是來自武裝偵探社的唐治,正在調查一樁失蹤案……」
我盡量將身段放低,然而這個男人聽到「失蹤案」三個字就像是突然吞了一顆導彈一樣,猛然一拍桌子,將八成燙的熱水抄起來潑到我身上。
「混蛋!誰讓你們私自調查這件事的?我有報過警嗎?都給我滾出去。」
我冷靜地擦了擦臉上濺到的水珠。
「早川先生,您的愛女受到綁架,對這件事情我十分抱歉,所以為了能夠儘早解救您的愛女,希望您能夠盡量配合。」
男人暴怒著砸了玻璃杯,碎玻璃渣四濺,多虧了中島敦及時拉著我朝後退了一小步我的臉上只被一塊小玻璃劃出了一道口。
否則我怕是在這裡得毀容,因為那玻璃杯分明是朝著我的方向扔過來的。
「早川先生!」中島敦略上前一步擋在我的身前,「還請冷靜一下!」
然而早川卻並不想聽中島敦的話,出於上層人虛偽的禮節,他冷笑著撐著桌子,低伏著身體向我兩人咆哮。
「就是你們這群沒有眼力,喜歡自作主張卻沒有實力的警察,我的奈子才會被綁架!你們滾!都滾出去!」
之前對我們還彬彬有禮的管家先生現在像換了一張臉一樣,黑著臉把我們趕出了別墅。
我十分冷靜地用衣袖擦了一把臉,然後拉著因為這一番變故遲遲未晃過神來的中島敦小朋友朝第二家走去。
感謝之前的幹部A吧,多虧了他,我才能夠面對這種傻【嗶】還能保持一貫的冷靜。
接下來的訪問就簡單多了,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是正常人比較多。我們拜訪了一家老奶奶,然後被後者拉著衣袖哭訴了半個小時,結果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沒有問出來,然後又拜訪了一名半月不出的宅男,臨走之前被他拜託扔一下垃圾。
於是我和中島敦一人兩袋垃圾走下了樓,待到拜訪完最後一家因為自家二子失蹤而彷徨無措的老教師后,和中島敦去了就近的一家拉麵店解決下午飯。
拉面上來了,中島敦戳著麵條,有些垂頭喪氣地道:「唐先生,我們真的能夠捉到犯人嗎」
彼時我正在發獃,面對愁眉苦臉的少年,我愣了一下。
所幸中島敦似乎並沒有的得到答案的意思,只是接著道:「走了這麼遠,可是卻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而且唐先生還被……」
他看了一眼我,然後很快又低下頭去,雙手不安地揉搓著。
「本來這個案子就撲朔迷離,受害者家屬看起來也並不是十分樂意配合調查的樣子,哎……如果太宰先生在就好了。」
中島敦耷拉著腦袋道。
我咽下拉麵,雖然排解少年愁緒什麼的對我而言實在是一件難為的事情,但還是盡量放輕了語氣安慰道。
「吶,也不用太擔心了,應該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解決這個案子了吧。」
我如此道,但少年的神情看起來似乎更加頹靡了:「可是我們又沒有找到其他的線索,找到犯人什麼的,根本不可能啊。」
我頓了一下。
「並不是這樣哦。」
中島敦「誒」了一聲,驚奇地看向我。
我用平靜的語氣道:「我已經知道誰是犯人了。」
「什麼?」中島敦嚇得手一抖,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唐先生嗎?等等,唐先生是怎麼知道的?」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太能夠明白為什麼中島敦會如此驚訝,莫名有種被看低的感覺,但還是回答道。
「很簡單啊,犯人就是早川清海啊。」
早川清海,也就是我和中島敦拜訪的第一家,那個對我們頗有敵意且潑了我一身水的男人。
「為什麼會是他?他不是受害者家屬嗎?」
我叉起一筷子拉麵送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咽下去,然後才在中島敦一臉的驚訝與期待之中淡淡開口:「敦君覺得綁架案的真身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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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本書竟然會有這麼多人看,不過真的很開心呢,這幾天因為考試所以耽擱了,沒有更新,但我會堅持寫下去的,絕對會寫完的!我也會努力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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