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章五

我總懷揣著一個美好的理想,比如在後勤部安安心心混日子,等自己退休,然後愉悅地離開港口黑手黨,結交一群普通朋友,在夕陽下靜候死亡的到來。

然而這於我是不可能的,其實就連「在後勤部安心混日子」這件事都沒辦法完成。

因為森鷗外交給我的新工作。

是日,我被傳喚到首領辦公室,這一次森鷗外難得地沒有把我拉過來一起探究「究竟是紅色洋裙好看,還是粉色洋裙好看」這樣的深奧問題。

他把我拉到自己腿上,摸著我的右耳垂。

我疑惑地看著他。

接下來的事就十分不愉快了,他拿出一個耳釘機,在停留了很久的地方釘了下去,我輕輕地嘶了一口涼氣,伸手去摸耳垂。

「不可以哦。」森鷗外輕聲笑道:「耳釘剛打上去不久,現在還不能用手摸哦。」

說著,他拿出一面小鏡子,看得出來是早有準備,放在我面前。

鏡子里的人面容俊秀,一雙眸子顯得有些死氣沉沉,而一直垂到頸窩的、過長的黑髮下,隱約見得到一個黑色的耳飾。

黑色的耳飾略顯古樸,上面有雕刻著的細小的文字,我靠近了看,勉勉強強認出上面似乎是法語,亦或者是其他的字體。

可憐我雖然自學了英漢雙語,然對於法語卻是一知半解,況且上面的法文似乎有意模糊,字跡十分潦草,倒更像是手寫體。

於是問道:「這上面寫的什麼?」

森鷗外勾了勾嘴角:「嘛……這個就不能告訴小治了哦。」

我撇了撇嘴角,大致猜出反正這上面的內容一定不是什麼值得讓人欣喜的東西。

直到後來我決定自學法語的時候,才明白了原來上面的內容是「森鷗外」三個字。當然,這已是后話。

森鷗外輕撫著我沒戴耳飾的左耳,低沉著聲音道:「戴上它,小治可就完完全全屬於我了哦~」

當時我內心想法如何現在已是記不清的,但大抵是覺得無所謂的吧,若是戴個耳釘便能歸於某人的所有物,這未免也太天方夜譚了。

「首領,您喚我前來只是為了如此嗎?」

「當然不是。」森鷗外略略斂了斂笑容,「其實呢,叫小治來是有任務給你哦~」

聞言我的心頓時緊了緊。

因為所屬後勤部的緣故,我的工作基本都是完全不變的,批改文書,交易交涉,或者揀選重要文件交由首領簽字定奪,且加上森鷗外對我似乎頗有信心,有些文件我甚至可以越過他自己定奪。

也就是說,從首領這裡派發給我的任務,至今是:零!

無關其他原因,只是工作性質決定而已。

因此,縱然是我,對於森鷗外提出交由我的任務,心裡也是有一絲緊張的。

森鷗外撫著我的背,笑道:「吶,我希望小治能夠前往武裝偵探社工作三個月。」

我:「……」

我:「啊?!」

抱歉,我可能眼睛瞎了,聽不清你講了什麼。

森鷗外摸著我的頭:「嘛……原因說來話長,總而言之因為輸掉了一個無傷大雅的賭約,所以按照約定,港口黑手黨需要派遣一名幹部前往武裝偵探社交流學習三個月,就是這樣。」

抱歉,我有一句粗口不知當講不當講。

森鷗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頗為為難:「嘛,因為是中也君提出的賭約,所以中也君被我罰去歐洲做任務了,紅葉君需要留下來主持審訊部的相關事宜,所以說,適合的人選就只有你了啊,小治~」

實在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迎接這個驚天大消息的我癱著臉,問道:「我能問一下你們究竟比了什麼嗎?」

「是成語接龍。」

我:「……」

中原先生,下次你打賭的時候可以把自己當做賭約,或者比賽體術嗎?

然而縱我的萬腔怨念已經達到了能夠凝聚成形的地步,這個任務我也沒法拒絕。

因為的確如森鷗外所言,身為幹部卻於港口黑手黨最可有可無的人便是我,所以前去武裝偵探社最合適的人選,也只有我一個人。

森鷗外接著道:「當然,小治回來的時候我會準備一份禮物補償你的喲~這個耳釘算是預付。」

他心情十分不錯地如此說著,然而我卻只想在心裡為自己默默地留一腔辛酸淚。

我可以拒絕禮物嗎?

——

武裝偵探社,一個行走於民間,專門處理軍警處理不好的麻煩事的民間異能集團,擁有眾多的優秀異能者,在民間也頗有威名。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十分不對付。

不過到底都是紮根於橫濱這片土地的組織,若是有人侵犯到了橫濱的安全,這兩大組織也會站在同一戰線的。

也就是說,不是敵人的「敵人」嗎……

在廣津先生的搭載下,我來到了武裝偵探社所在的大樓。

正午的太陽灑在暗赤色的樓身上,竟多了些寧靜的意味。

武裝偵探社正處在四樓,我略略在門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灰色偏暗的最新款衛衣,搭上暗藍的緊身牛仔褲以及帆布鞋。

嗯,活靈活現地詮釋了一個可愛無害的年輕小夥子。

如果忽略耳朵上的非主流耳釘的話。

我輕舒一口氣,推開了門。

「諸位,打擾了,我……」

「啊啊啊啊——國——木——田——君——我看到了黃泉之坂啦!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哇哈哈哈哈哈——」

「太宰先生!你沒事吧?!」

「別管那個傢伙了,敦。」

「誒?!國木田先生,這真的沒事嗎?」

等等,這都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會看見一個面色發青的不知名生物在桌子上發瘋一樣地狂笑?而且這裡面的人似乎對這件事情毫不在意?

這真的是武裝偵探社嗎?

這真的是那個威名赫赫的武裝偵探社嗎?

這真的是贏了港黑的武裝偵探社嗎?

我覺得我可能需要關門靜靜,然後順便回港黑大廈找森鷗外探討一下武裝偵探社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

為什麼看起來武裝偵探社比港口黑手黨還要危險?

那團不知名的沙色生物依然在狂笑。

「啊哈哈哈哈,死亡的世界實在是太——美——妙——啦——敦君,你也來體驗一下吧,這裡有美麗的小姐,還有吃不完的茶泡飯哦~」

「太宰先生……」被稱為「敦」的少年欲哭無淚。

「看吶,那一望無際的天邊,有一隻草履蟲誒,還有白色的,五彩斑斕的白啊,啊,不對,那是五光十色的黑色的大象!唔啊唔啊唔啊,實在是太神奇啦!」

「國木田君,你也來吧!」不明生物竄到黃髮的國木田身前,臉上帶著傻氣的笑容,「國木田君,來嘛,這裡真的是十分不錯哦——」

我打招呼的手就那樣僵在了半空,就在我思索到底還要不要繼續打招呼的時候,那名被稱為「國木田先生」的人突然站起來。

然後我看到國木田抽出桌子上面的牛津詞典,十分熟練地敲暈了那隻不明生物。

對的,十分熟練,起碼經歷了上百次。

礙眼的人形噪音機終於消失了,國木田的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他推了推眼鏡,看向我:「你好,請問您是?」

我整了整有些僵硬的臉,笑道:「你好,其實我是來……」

話還沒說完,以扭曲姿勢躺倒在地面上的不明生物突然暴起,扭著身子坐起來,一雙眼睛甚至已經翻起了眼白。

我的話一下子被噎在了喉嚨里。

國木田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他重新抄起桌子上的詞典,眼底閃過一絲暗光。

「請您稍等一下,我先解決一下這邊的情況,很快的。」他如此說著。

「那個,這位是你們的社員吧,請問他真的沒事嗎?」

「沒事的。」國木田的眼睛反射出冰冷的白光,「請不用擔心。」

我直覺他要滅口。

你這哪裡是沒事,我看先生你這是要殺人的節奏啊!

於是我趕在國木田動作之前拉了他一把,後者疑惑地看向我。

「還是交給我吧。」

我走進去,蹲到被他們稱為「太宰」的、磕了毒蘑菇且精神不正常的男子身後,用手在他的背後用力地一拍。

太宰猛烈咳嗽了一番,然後吐出半個綠色的蘑菇出來。

見此,國木田嘆了口氣:「什麼啊,原來只是被噎到了,我還以為他又把蘑菇吃下去了才會這樣的。」

為什麼聽你的語氣還為此頗為遺憾的樣子?!

「那個,這位先生……」那名叫敦的白髮少年突然出聲:「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您?」

我聞言看過去,仔細地端詳著這名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穿著背帶褲,表情看起來有些無害,如果要說有什麼比較奇特的話——

嘛,應該算得上是他那頭奇怪的劉海吧。

不過,這張臉……的確有些熟悉。

在哪裡見過呢?

我微微眯縫著眼睛,打量著這看上去十分人畜無害的少年。

「吶……你是那名能夠變作老虎的少年吧。」我朝他笑了笑。

敦臉上的表情也由迷茫變成了激動:「啊,我記起來了,你是上次那位穿……先生!」

我臉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下。

謝天謝地,幸好他沒把「裙子」這兩個字說出來,否則我的臉恐怕得丟到外太空去。

「您好,我叫中島敦,很感謝您上次的幫助。」少年,或者說是中島敦,躬著身子感謝道。

國木田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亦伸出手來與我握手:「是上次幫助了敦的好心人嗎?你好,我是國木田獨步,十分感謝先生上次的行為。」

因為做好事而被感謝的我:「……」

我嘆了口氣,略彎腰道:「你好,遵從港口黑手黨和武裝偵探社的賭約,我是前來交流學習的港口黑手黨幹部唐治,請多指教。」

此言一出,房裡的溫度瞬間掉下去幾個度,我甚至能夠感受到若有若無的殺氣從國木田獨步身上散發出來,讓我後背發涼。

我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

無論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有過多少次合作,共過多少命,這兩大異能組織都不可能徹底接受另外一方。

因為立場,因為身份。

就像是黑與白,白日與夜晚,光明與黑暗,永不可能相融。

我臉上掛起疏遠的笑容:「國木田先生。」

國木田獨步用冰冷的眼神打量著我,然後才帶著公事公辦的語氣道:「那麼,唐先生,請移步就坐。」

我笑著就坐,絲毫不在意周邊社員看向我的奇怪眼神和明顯的惡意。

「那麼,唐先生,您應該了解才對,關於這次港口黑手黨和武裝偵探社之間的賭約,有關針對唐先生在偵探社的相關行為,我們將提出幾點要求。」

他推了推眼鏡,表情帶著些忌憚:「首先,我們希望唐先生能夠不去傷害無辜平民,其次,希望唐先生能夠盡職盡責完成偵探社派遣的相關任務。」

「還有第三點,」國木田獨步頓了頓,才道:「我們希望在涉及港口黑手黨和武裝偵探社之間的相關事宜時,唐先生能夠暫時規避。」

說到這裡,他又補加了一句:「當然,只是這三個月罷了。」生怕我會不同意一樣。

我會不同意嗎?

我也不知道,因為他所說的這三點要求對我而言實在是毫無特別而言,我只奉行一條準則而已。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再者說,若真如他所言港口黑手黨和武裝偵探社發生了矛盾,那也不是我這樣一個普通人所能摻合的了。

我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封信。

不,說它是「信」都有點兒勉強了,因為那只是森鷗外拿著愛麗絲小姐的畫紙和紅色蠟筆隨手寫成的罷了。

敷衍得讓人想掐死這個混蛋。

我遞過去:「國木田君,這是首領交由貴社的信。」

國木田獨步拿在手裡:「我可以看嗎?」

「首領只是讓我將信交給貴社而已,」我略略低著頭,顯出一副恭敬的樣子,「請隨意。」

國木田獨步打開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我則是悠閑地喝著茶。

忽然,國木田獨步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他將信放回到桌子上,鄭重地看著我。

「唐先生,請問……不,雖然這樣會比較失禮,但我還是想要問一下,您事先看過這封信嗎?」

我搖了搖頭:「並未。」

「真誠地建議您能夠看一下。」

森鷗外會寫些什麼我倒是清楚得很,無非是一些客套的場面話,順帶給自己撐撐場子罷了。

畢竟港口黑手黨的人要是在武裝偵探社受了欺負,傳出去可不好聽。

然而當我拿起那封信看下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青筋直跳,彼時我正在喝茶,看到這封信后,驚駭到直接噴了嘴裡的一口茶,手裡的杯子差點掉到地上。

原因無他,因為在信的最後,森鷗外是這樣寫的:

「吶,小治,一定要早點回來喲,不然我就把你綁回來鎖到我們的卧室里,永遠不讓你從床上下來喲~愛你~(愛心)」

我:「……」

我:「不,你聽我解釋。」

國木田獨步一臉嚴肅,眼裡帶著痛心疾首的神情:「沒關係的,我是一個開放的人,雖然同性戀者不常見,但是也是值得尊重的,祝你們幸福!」

我:「……」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我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輕聲道:「國木田君,你可能誤會了什麼,我和森先生,只是簡單的上下級關係而已,真的!」

國木田獨步一臉嚴肅:「我明白的,唐先生。」

他嘴裡說著「明白」,然而臉上卻帶著「白菜怎麼被豬拱了」的表情,眼底滿是「痛心疾首,悲天憫人,痛心不已」。

越描越黑……

我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來森鷗外交給我這封信的時候還說過這樣一句話。

「如果小治想看的話,隨時可以看哦,畢竟小治和我是一樣的喲~」

因為森鷗外最後的半句話太過奇怪,加上我並沒有「隨意翻閱送給別人的信件」這樣的習慣,便拋開未理了。

如今想來,果然「講禮貌」什麼的都是屁話。

就這樣,我在武裝偵探社的生活安定了下來,為了方便,我在員工樓有了一處臨時居點,成為了一名臨時的偵探社員。

介於我在港口黑手黨坐著後勤部的工作,於是國木田獨步便將部分的後勤轉交給我了,我對此道頗為熟悉,很快便處理順當,就連對港口黑手黨頗為不善的國木田也對我態度好轉。

第二天我便見到了偵探社的社長——福澤諭吉,一個看起來十分嚴肅正板的人物,但意外地很好說話,以及偵探社的核心——江戶川亂步——日本有名的偵探。

結識了很多人,敦厚老實的白虎少年中島敦,嚴苛認真、執著理想的國木田獨步,擁有強大的治癒能力的與謝野晶子,熱情的宮澤賢治,溫和卻是資深妹控的谷崎潤一郎和他的妹妹直美……

武裝偵探社真的和港口黑手黨很不一樣,他們是脫離這個世界的怪人,亦是融入這個世界的普通人,他們亦善亦邪,但始終是為著自己心裡的理想去的。

和我這樣一個甘願墮落的人很不一樣。

我像是誤入了普通人的異類,周旋在不屬於我的世界里,無法感到失落,或者是緊張、高興。

因為無所謂,所以這世界的如何,都與我無關。

若是說,這其中有什麼能讓我找到略微的一絲同類的感覺的話,那便只有一個人。

原mafia幹部,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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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野犬]我在後勤部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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