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般小心難一心
深更半夜,臨近亥時,那中樞院伏文侍郎的書房中還亮著燈火。那王千扇滿頭大汗,在屋中來回踱步,焦頭爛額,難以安枕。王夫人見他遲遲不回卧房,便循著燈火來到書房,輕輕推開門,見那王千扇獨自一人坐在書房中搖頭嘆息。
「這深更半夜,老爺為何還不休息?」王夫人柔聲問道。「休息,只怕再這樣下去,我這條性命就永永遠遠的休息了!」王千扇又氣又怒,萬般無奈,一掌拍在那書案之上,又長嘆一口氣,面露愁容。
夫人貼心的走到他身邊,將那抱在懷中的外衫披在王千扇身上,柔聲問道:「老爺有何事心煩,可否對為妻明說?」那王千扇握著王夫人的手,仰頭望著夫人一對清眸,嘆口氣說道:「只怕再過幾日,我便要身首異處了。只是死我一人,還且罷了。只怕連累了夫人,和我這一府之人啊。」
「究竟是所為何事?竟如此危急?」夫人愈發疑惑,王千扇便解釋道:「方才宮中來人,奉命傳旨,要我在六日之後的朝聖大典上,響應陛下的天兵,誅滅應無疾及其亂黨。你說,這該如何是好?」
夫人又問道:「難道就是那雖遠在東陵府,卻在朝中落網密布,權傾朝野的東陵王應無疾?」「正是,正是!」王千扇站起身來,兩手無奈的疊在一起拍打,搖頭嘆息道,「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如此慌張。此事還有六日,若是期間走漏了風聲,叫王爺知曉了我等密謀殺他,豈不是,豈不是自取滅亡,大禍臨頭?!」
「竟有此事?」夫人聞言也慌亂起來,王千扇又搖頭說道:「此事風險極大,即便事成,若是不能將亂黨一網打盡,日後又要惹出甚麼亂子來。又不能違抗聖旨,抗命不受,聖上怪罪下來,我一個小小的伏文侍郎,又怎能擔當得起?若是事不能成,王爺必然震怒,到那時丟官罷職是小,只怕我王府上上下下七十二條性命,都難逃一死啊。」
夫人沉吟片刻,湊上前來小聲說道:「那就既不違抗聖旨,也不謀害王爺,取個折中的法子,如何?」王千扇彷彿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忙轉身抱住夫人問道:「夫人有何良策,快快講來。」王夫人遂伏在其耳邊柔聲說道:「老爺何不一面應承陛下,接下聖旨,一面設法通知王爺,將此事和盤托出,撇清關係,那即便事成與否,老爺皆可平安無事。」
王千扇聞言一拍腦文,恍然大悟道:「哎呀呀,夫人才思敏捷,我不及也。方才方寸大亂,未曾想到此法。我這便修書一封,託人火速送往東陵府,告知王爺,好叫他早做準備。」正要鋪紙提筆,又被那王夫人攔住。
「老爺好糊塗,此去東陵千里之遙,一往一返,即便快馬加急,也得將近十日。六日後便是朝聖大典,王爺此時多半正欲上京,即便送到了東陵,也交不到王爺手上。」王夫人勸道。
王千扇一聽又犯了難:「那這該如何是好?」王夫人嬌笑一聲,倚在他懷中說道:「那東陵王爺到了承天府時,必會住在行宮之中,那順明王府空了許久,老爺只需派人盯住,等王爺一回順明王府,立即派人前去通風報信,如此一來,不是就萬無一失了?」
「哎呀呀,夫人真乃我的智多星也!」王千扇大喜,急忙抱起夫人,兩人相擁著回了卧房,吹熄了燈火,一夜無事。
且說那薛總管與一行小太監將密旨口述於那些朝廷重臣之時,他們雖表情各異,但都接了密旨。想來大事將成,薛總管生怕夜長夢多,又急急忙忙返回宮中,向正光帝回稟,好令他安心。
一切照舊,正光帝還是每日駕臨清天殿,找那清一道人診治,精神雖一日比一日好,記性卻一日比一日差。
而刀雪客三人搶先一步離開了東陵府,快馬加鞭,不敢稍歇,四日之後便到了承天府城外。從城外看,那城牆都比其他州府要高大許多,想必即便是洛白衣在此,也不會像翻出傾雲府城那般輕鬆的翻入承天府中。城樓上守衛重重,重兵把守,手中長戈寒光凜凜。
正所謂「承天受命集龍氣,立地巍峨盪乾坤。」
楚輕安勒住韁繩,望著那雄壯無比的城牆,見城門之上寫的正是承天府三字,不禁讚歎道:「不愧是京城,真是壯闊無比。這還是我第一次來京城呢,若不是有要事在身,真想好好遊玩一番。」
柳緣君聞言笑道:「等大事既定之後,再留下幾日遊玩不遲。」「師姐曾來過京城么?」刀雪客問道。柳緣君如實回答,點了點頭:「曾有幸來過一次,還是將你託付於蕭堂主后,為了追尋青狻猊蹤跡才來的,若是遊玩,倒是沒能仔細走遍這京師重城。」
見刀雪客臉色微變,柳緣君這才注意到自己無意提起那蕭無痕,又讓刀
雪客心煩意亂,連忙轉移話題道:「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速速進城去罷。」三人遂縱馬入城,見那京師之中:行人熙熙攘攘,街巷極為寬敞。漫天旌旗飄動,城上風捲雲舒。石獅鎮宅,金匾耀眼,林立飛檐重疊,星羅琉璃做瓦。氣勢磅礴震天地,不愧京師好風景。
既有江南的富饒繁華,精緻風景,又有北方的豪邁氣魄,壯闊瑰麗。集天下能者為其一,蓋承天府城而已。三人只在城南尋得一處客棧,暫做棲身之處。坐在屋中,楚輕安望著那街巷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商販,熱鬧非凡。
遠眺前方,見那雲霧之中隱隱約約顯露出那鬼斧神工,極為壯觀的禁宮,遠遠見了彷彿是一條巨龍盤踞在這城中,隨時會潛龍騰淵,衝天而起,俯視天下。而那淡淡的薄霧,似乎就是從那巨龍的口中吞吐而出,楚輕安痴痴地望著,托著香腮,似乎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有一天,還能到那神秘的皇宮中走上一遭。
刀雪客與柳緣君則是坐在桌邊喝茶,刀雪客攥著杯子若有所思道:「想來那應無疾也快到了。不知他會落腳何處?」「後日便是那朝聖大典了,想來,再遲也不過明日就到了。應無疾原先是攝政王與順明王爺,自然還住在他的順明王府。到那時我們只需去王府找他即可。」柳緣君說道。
三人各有所思,就這麼沉默的在屋子中坐著。楚輕安生性活潑,吵著鬧著要出去走走,在京城中逛一逛,刀雪客拗不過她,只得與她一同出去走走,邀柳緣君同行,她卻只是笑笑,推說身子乏累,便留在客棧休息。
刀雪客二人出了客棧,望著楚輕安好奇的神情,刀雪客笑道:「想先去何處?」楚輕安咬著指尖沉思片刻,便說道:「不如我們先去那順明王府轉轉?」刀雪客面露難色,說道:「如此一來,只怕打草驚蛇,惹人懷疑?」
楚輕安卻拉著刀雪客的手嬌聲哀求道:「就當是路過,隨意看看,絕不惹事,我發誓,好不好嘛雪哥哥。」兩人雖再一起有了些許時日,楚輕安還是第一次向刀雪客撒嬌,何人能受得住如此架勢,刀雪客咽了一口口水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小心為上。」
向那客棧的小二打聽了順明王府的方向,那小二卻反問道:「聽二位的口音,應該是外地人罷?不知二位去那順明王府有何貴幹?」刀雪客笑著搪塞道:「我們確實是外地來的,想在城中隨意轉轉看看,聞聽那順明王府極為氣派,想去看看,一睹風光。」
那小二聞言竟笑將起來:「那可要讓二位客官失望了。你們這消息有誤,那順明王府沒甚麼可看的。」
「順明王府乃是那東陵王應無疾原先在京城的府宅,又是堂堂王爺之尊,怎能說沒甚麼好看的呢?」楚輕安上前問道。
那小二將兩人拉到一旁,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如實答道:「你二位自外地來,對這京城往事有所不知。先帝還在之時,有五位皇弟,這順明王便是先帝的四弟,當今聖上的四皇叔。原先他還在做順明王時,同時兼做輔政大臣,與先帝一齊批閱奏摺,處理政事。先帝稱其是精明能幹,國之大才。
「他為人極為低調,生活簡樸,從不鋪張。故而在修建那順明王府時也極為簡單。比起那其他達官貴人的府邸,那順明王府已然是矮了一大截。雖是王爺之尊,先帝也想過為他翻新府邸,卻被他婉拒。他還常常接濟城中百姓,也正是因為如此,那順明王在民間也被稱一聲賢王啊。」
刀雪客兩人聞言皆陷入沉思,楚輕安大為不解的說道:「沒想到那東陵王還有如此一番往事,只是不知為何他如今心性大變,在東陵府稱霸一方,蓋了小皇宮,就差與朝廷分庭抗禮了。」
「此話萬萬不可亂說,萬萬不可亂說!小心招來殺身之禍!」小二神情慌亂,連連擺手,直冒虛汗。生怕刀雪客二人說了甚麼不該說的話,引來禍水,殃及於他,又崖壓低了幾分聲音,宛若蒼蠅嗡嗡叫一般細聲說道:「京城重地,耳目極多,天子腳下,不可妄言!」
說罷,又嘆一口氣,接著說道:「說起那東陵王如今心性大變,我估計啊,還是因為那攝政王一事。坊間流傳,那東陵王野心勃勃,擔任攝政王既是先帝對他的器重,也是先帝臨終前對他的限制。唯有如此,才能既盡其才,又能杜絕其篡位之心。可聖上卻除去了他攝政王一職,明升暗降,貶到了東陵府去做一個逍遙王爺,若是換做他人,倒還罷了,這對於那雄心壯志的應無疾,豈不是逼他造反么!」
刀雪客二人聞言點了點頭,抱拳謝道:「多謝小哥。」那小二見他們執意想去看一看順明王府,便為他們指明了方向。兩人遂向那王府方向走去。
假裝百姓路過順明王府外
,楚輕安頗為震驚。雖那小二早有話在前,楚輕安也不曾想到,堂堂王爺之尊,曾經的府邸竟簡樸若此,混在兩旁民居之中,也不過是個稍大了些的宅子,毫不顯眼,更是比不得那東陵王府。若是沒那順明王府的匾額,只怕不過是個京城中的尋常人家。
王府大門敞開,能依稀看到院中擺設。綠植極多,打理的極好。看來應無疾雖離開承天府多時,此處卻一直沒有荒廢,四時有人打理,在這鬧市之中,倒是顯得清雅別緻,幽靜典雅,極有格調。想來那應晚離在進城之時,也是住在此處。
「果然如那小二所說,這順明王府竟簡陋至此,沒想到應無疾以前,還有如此心境。」楚輕安嘖嘖稱奇道。而在她目光全都落在那王府中時,刀雪客卻在環顧四周百姓。京城重地,寸土寸金,其他街巷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腳尖蹭著腳跟,唯獨此處,極為清幽。即便應無疾不在此間,還是沒有多少百姓敢路過此書。
此事並不奇怪,東陵府也是相同的情況。可令人奇怪的是,東陵王府前因為並無百姓路過,故而也沒甚麼攤販。此處卻極為可疑,那三三兩兩的板車獨輪車停在王府門前,雖然擺滿了瓜果蔬菜,香囊吊墜,可看那些攤販絲毫沒有做買賣的模樣。
車往身前一擺,靠在牆根懶洋洋的,既不吆喝,也不看攤,倒是那眼神,極為凌厲,似乎在盯著王府。刀雪客的直覺一向很准,雖不知他們意圖如何,身份如何,但似乎並無惡意。刀雪客催促楚輕安快些離開,兩人這才快步走過王府前,又在城中隨意逛了逛,楚輕安買了些自己喜愛的小玩意兒,便回客棧休息,一夜無事。
過了一日,那應無疾也到了承天府,趁著天還未大亮,便匆匆進城,也是為了掩人耳目。乘著馬車在順明王府前停下,快步走入府中,回身擺了擺手,守衛便將大門緊閉。
一農戶打扮模樣的人擔著扁擔挑著兩筐菜路過王府門前,見一向敞開大門的王府竟大門緊閉,心中起疑,急忙挑著擔子離開府前,轉身鑽入一條小巷子中,撂下了兩筐菜,在掌中吐了一口唾沫,縱身一躍,兩手勾住那王府的圍牆,兩腳抵住牆面,冒出頭來,窺探著那府中情形。
果然見到了應無疾的身影,那農戶大喜,急忙又挑起了兩筐菜在城中繞了一大圈,回到了伏文侍郎王千扇府上。此時王千扇也剛下朝沒多久,正光帝又未上朝,還是那清一道人代為處理政事。
王千扇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身來,問那跪在堂中稟報應無疾回府一事的喬裝成農夫的護院武夫:「你可看見了,果真是王爺回府?」那人答道:「回老爺,屬下看的千真萬確,確實是王爺回府了。而且從今日天亮開始,順明王府的大門一直緊閉著。」
「好,好,太好了!我日思夜想,千盼萬盼,終於把王爺盼來了,我有救了!」王千扇激動著搓著雙手,又對那武夫吩咐道:「你自去賬房提二十兩紋銀,算是對你的獎賞。」那人謝恩退下,王千扇難掩滿臉喜色,又高聲喊道:「王祿!王祿!」
那王祿乃是王府的大管家,聞聽老爺叫他急忙回道:「老爺,屬下在此。」王千扇搖著手腕激動地說道:「快快準備車駕,我要親自去拜會王爺!」可那王祿卻湊上前去,伏在王千扇耳邊輕聲說道:「老爺,如此出府,只怕是惹人注意啊。若是讓聖上知道了......」
「對對對,說的在理,說的在理啊。」王千扇輕笑兩聲,沉思了一陣便吩咐道:「這樣,你命人穿上我的官服,帶上我的頂戴,乘著我的轎子在城中隨意轉轉,而我則穿著便服,做馬車前去王府。如此一來,必能掩人耳目。」
「是!」那王祿領命退去,將諸事安排妥當。不一會兒那王府門前便走出那衣冠俱齊的「王大人」,上了轎子,往鬧事而去。走後不久,又有一身著便服的富貴之人上了馬車,一聲鞭響,便趕往順明王府。
那應無疾奔波數日,正在後堂休息,那老管家領著丫鬟捧來香茶,應無疾見了笑道:「老朱啊,許久未見,本王很是想念你啊。」那老管家聞言連連擺手道:「老朽何德何能值得王爺挂念。」這叫老朱的管家已然年近七旬,應無疾做順明王時就一直在府中任管家。
顫顫巍巍雙手從托盤上將香茶端下,擺在應無疾身前,老朱笑著說道:「倒是老朽,無時無刻不再挂念著王爺。除了這每年的朝聖大典,王爺可從來不回順明王府,叫我等好生牽挂。」應無疾捋須笑道:「既然如此,待大典結束之後,本王便帶你一同回東陵,叫你見識見識,南方的景色。」
老朱擺擺手說道:「多謝王爺厚恩,只是老朽這一把老骨頭,走不動啦,還不知道能侍候王爺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