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臣不死金刀寒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臣不死金刀寒

那薛總管雙手顫顫巍巍的捧過那血書密詔,已是老淚縱橫,又伏地跪拜道:「陛下!老奴就算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完成陛下的囑託!請陛下,放心!」薛總管一字一頓,極為鄭重。

正光帝又將他扶起身來,拍了拍他的手道:「保重!」又交給他一塊御賜金牌,說道,「有此金牌,出入皇宮等諸事,卿可全權行事。」

可那薛總管接過金牌,又陷入了猶豫,沉吟片刻,又謹慎的問道:「陛下,若是老奴將此血書密詔交予那些大臣,他們之中有人推辭不受,或是暗中勾結應無疾,裡應外合,豈不是功虧一簣,還會害了陛下性命?」

正光帝卻說道:「這血書上有六位文臣,一十二武將,皆是精忠報國之士,是朕多年來苦心調查,已然能斷定是肱股之臣的可信之人。若朕不幸看走了眼,他們之中有人背叛朕勾結應無疾的話,那朕也是回天無力。事到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無論如何,老奴一定會設法保住陛下的性命。陛下且放寬心,老奴,去也!」說罷,那薛總管將血書藏在貼身衣物之中,就要往寢宮外快步走去。「且慢!」正光帝喊住那匆匆離去的薛總管,老公公回頭一望,只見那正光帝竟躬身拜他,嚇得他連忙跪下:「陛下萬萬不可!」

「千鈞一髮之際,卿臨危受命。今萬民之命,朕之性命,江山社稷,大姜的千秋萬代,皆在卿身。還望卿,保重!」

老公公連連跪拜,又摸了摸眼淚,這才走出寢宮,只留正光帝一人坐在龍榻之上,沉默良久。

且說那薛總管腳步匆匆,懷中揣著那正光帝御筆親書血書密詔,自然心虛,只顧將兩臂抱在胸前,低著頭直往前走。可走了一陣,忽然想起大事未辦,故而折返回御膳房,叫御膳房總管準備晚膳,又將那清一道人所給的破血散交予他們,叫他們拌在飯食之中,送到寢宮。

出了御膳房,正撞上那清一道人領著兩名童子在皇宮之中遊玩。正光帝特許他們能在禁宮之內任意行走。可此時的薛總管心中沒底,見了那清一道人下意識的急忙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可是內務府的薛總管么?」清一道人喊住薛公公,叫他不敢再走一步。只得猶猶豫豫的轉過身來,賠笑著躬身道:「原來是......原來是國師,老奴拜見國師。」

清一道人撫須笑道:「薛總管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薛總管強裝鎮定,客客氣氣的如實答道:「正從寢宮而來,奉了陛下之命,方才去了御膳房命他們準備晚膳,又將國師給了那帖葯也一併交了他們,現在正要回寢宮向陛下復命。」

可那清一道人卻將信將疑,只道一聲:「哦?可寢宮分明是在東邊,薛總管為何著急往南走?」薛公公慌了心神,連忙搪塞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老奴一時心急,一時心急,竟給忘了。多謝國師提醒,老奴告退了。」說罷,便轉身匆匆往東去。

那清一道人目送著那薛總管匆匆離去,也不阻攔,更不盤問,只是冷笑一聲,將拂塵一搭,便轉身帶著小童回清天殿中去了。路上,那小童便問道:「師父,方才那老太監,言辭閃爍,眼神閃躲,支支吾吾,分明是說謊。師父為何不將他戳穿點破,萬一那小皇帝對師父做出甚麼不利的事來......」

「就憑他一個體弱多病的小皇帝,任他有所企圖,又能翻出甚麼波浪來?即便殺了那老太監不過是打草驚蛇罷了。不消六日之後,那小皇帝便會任我擺布,到那時中原可圖矣,我所需要提防的,乃是那東陵王應無疾,我尚未與他交過手,不知其武藝如何。可只要有他在一日,這中原江山,便難以圖謀。」

兩道童似有所悟,點了點頭,遂跟著那清一道人回了清天殿,餘事不提。

再說那薛公公繞了一大圈,諸事安排妥當,便回內務府挑了一十二名入宮已久,他知根知底的小太監,帶在身邊,去御馬監憑藉聖上御賜金牌取了一十三匹快馬,趁著天還未黑,便要趕出皇宮。

十三匹馬來到宮門口便被攔下,御林軍喊道:「何人出宮,可有憑證?」薛總管立在馬上出示那御賜金牌道:「內務府總管奉聖上之命出宮督辦六日之後的朝聖大典用品,快快放行!」那御林軍看了一眼金牌,遂抬起長戟,高喊一聲道:「奉旨出宮,放——行!」

只見三重大門的守衛御林軍皆抬起手中長戟,讓開一條出宮之路。薛公公不敢怠慢,立即快馬加鞭出宮而去。此時天色已暗,一行人便混在人群之中,按照那血書密詔上所寫的名單,分頭前去口傳陛下聖命。

而那薛總管一人獨自來到了那太尉府上,這位列三公的太尉張伯夜本是三朝元

老,曾跟隨太祖皇帝征討四方,平定天下,戰功赫赫,功拜定遠將軍。如今已然七十有二,雖年事已高但還耳聰目明,精神抖擻,不顯老態,且手握重兵,因歷代皇帝對他都極為倚重信任,故而並未收走其兵權。先帝去后,他又是託孤重臣。也正是因此,張伯夜對應家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正要闖入太尉府,卻被那門口家丁護院攔住:「大膽狂徒,竟敢擅闖太尉府!」那薛總管後退半步,背著雙手抬頭望了一眼那太尉府的金匾,又掃了一眼那兩名武夫,反斥責道:「大膽!也不睜大眼睛看看,咱家是何許人也?」

「觀你模樣,莫非是個宮裡的太監。」其中一人打量了一番薛公公,忍俊不禁,竟笑出聲來。另外一人聞言也大笑起來。

薛總管怒火中燒,便亮出那御賜金牌道:「你二人好大的膽子!咱家乃是堂堂內務府總管,陛下身邊之人,有御賜金牌在此,你二人竟敢出言不遜,辱罵咱家,難道不想要自己的腦袋了么!?」

兩人見了御賜金牌,又聞聽那薛總管自爆身份,才知闖了大禍,慌忙兩膝跪下,伏在薛總管的腳邊,抱著他的腳踝道:「大人,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們狗眼不識泰山,還望您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放我們一馬。」

薛總管冷哼一聲,還未作答。那正在院中練武的張伯夜聞聽門外動靜,遂將那大刀丟在一旁,擦了擦滿頭的汗水便大步流星的想門外走去,手臂揮舞,孔武有力,大步流星,步步帶風,還未到門邊,人未到,聲先至。

且看那張伯夜鬚髮皆白,腰板挺直,吊眉環目,燕頷虎鬚。身著黑錦袍,卷著衣袖,露出半截手臂。滿手老繭,盡顯青筋。

聲如洪鐘,極為響亮:「何人在老夫府前喧鬧。」薛總管一見張伯夜,自然不敢再端著架子,連忙施禮道:「老奴拜見太尉大人。」張伯夜自然認識薛總管,故而笑道:「老夫當時誰,原來是薛總管。稀客稀客。不知總管今日出宮,到老夫府上,所為何事?」

那薛總管湊上前去,壓低聲音說道:「此處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望太尉大人進一步說話。」張伯夜微微一愣,大笑兩聲遂領著薛總管快步走入內宅。臨走前,又照著那兩個還跪伏在地,撅著屁股的武夫屁股上踢了兩腳,罵道:「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起來!」

兩人灰頭土臉的爬起身來,拍了拍屁股,相視一眼,嘆一口氣,繼續乖乖的站在門口,慶幸自己至少保住了腦袋。

而張伯夜與薛總管二人進了內宅,張伯夜坐主位,薛總管坐客座,擺上香茶,又撤去左右。張伯夜輕呷一口茶水,笑道:「此乃天山雪梅香茶,味甘清甜,回味無窮。乃是去年朝聖大典聖上御賜,珍藏在府中,請總管品嘗。」

可薛總管剛剛捧起那茶盞,湊到嘴邊,瞥了一眼張伯夜,便又放下茶水,見左右侍從都已退出門去,便起身說道:「老奴此次前來,乃是奉命前來,向太尉大人宣旨。」張伯夜聞言也急忙起身道:「聖上聖意如何?」

「並非聖上之意,此乃王爺之命。」薛總管轉過身去,藏起表情,為保大事可成,決意先試探試探這位位高權重的三朝元老,以防萬一。「王爺之命?哼!」張伯夜身為元老,肱股之臣,手握重兵,又何懼那應無疾。當年上書彈劾應無疾的,正有他一員!

一撩衣袍,轉身復又坐下,滿臉不屑,一掌拍在那身旁的小桌上,震動那茶碗碗碟,壓著心頭怒火說道:「那應無疾有何話說?!」

薛公公便繼續試探道:「六日之後便是今昔的朝聖大典,可聖上體弱多病,已然病入膏肓,不能主持大典。再者聖上擱置朝政,迷信妖道,耽誤國事,朝中百官早有怨意,欲廢帝而立新帝,尊王爺為帝,故而特來命老奴向太尉宣旨,在朝聖大典,帶兵殺死聖上,以迎新帝。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那張伯夜乃是個剛猛直爽之人,有話便說,從不藏著掖著,聞言早已氣的咬牙切齒,鬚髮倒立,渾身發抖,猛然將那茶几掀翻,驚得那薛總管連退數步,又回身抽出架上鞘中金刀,指著那薛總管怒斥道:「你這腌臢的閹貨!安敢說出此無君無父之言!」

金刀步步緊逼,薛總管連連後退,雖兩腿打顫,面露怯色,可心裡卻是因為有這等忠貞之臣欣喜若狂。而那張伯夜還在罵道,眼中閃動著淚光:「汝乃是聖上近臣,飽受恩惠,本該盡心竭力,為聖上盡忠。不想竟貪生怕死,賣主求榮,可憐我姜國大好江山,就要落入賊人之手!」

「那應無疾野心勃勃,雖是太祖之子,先帝皇弟,當今聖上的四皇叔,可卻圖謀皇位已久,此事人人心知肚明。如今竟敢勾結奸臣亂黨謀划弒君,實在是大逆不道!

天道不容!爾等奸佞,壞我朝綱,老夫身為三朝元老,寧可斷頭灑血,也不肯屈膝於你等!」

「今日老夫便先殺了你這閹貨,再與應無疾算賬!」說罷,揮舞著金刀就要落下,斬向那薛總管的脖頸。嚇得那薛公公急忙跪下,哆哆嗦嗦的取出那懷中的血書密詔,連忙喊道:「定遠將軍,太尉張伯夜接旨!」

金刀隨即停下,那張伯夜俯視薛總管,冷冷的問道:「這是何物?」薛總管便解釋道:「方才所言,皆虛言矣!實是老奴出於謹慎,才試探太尉耳。此事事關重大,還望太尉切莫掛心!此乃聖上血書密詔,太尉還不接旨?」

張伯夜聞言不知是真是假,半信半疑之間還是單膝跪下,撇了金刀,雙手平舉接過那血書道:「臣張伯夜領旨。」接過血書,兩人皆起身共看那血書,只見其上寫道:「天遭蒙蔽,明日不昭,奸賊禍亂,結黨亂朝。想來朕登基至此,從未有一日能將朝政握在自己手中,先有皇叔爪牙潛伏,后又妖道為禍一方。今特招忠勇義節之士,討逆清側,重振朝綱,還政於天子!」其後便是那一十八人的名單,皆是皇上認定的心腹重臣。

張伯夜手捧血詔,已是老淚縱橫,伏地跪下,痛哭流涕道:「陛下——」,薛總管急忙將他扶起身來說道:「太尉且勿如此,切勿如此!」張伯夜卻哭嚎道:「如今聖上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受奸黨迫害,我等身為託孤重臣,不能為聖上分擔,豈不是,豈不是枉為人臣?」

可薛總管急忙捂住了張伯夜的嘴,勸道:「太尉禁聲!此事事關重大,萬萬不可泄露出去!否則,聖上危矣!」張伯夜這才止住哭聲,轉身向那薛總管問道:「薛總管此次來找老夫,莫不是只是為了這份血書密詔而來罷?」

「自然不是。聖上另有口諭,不日就要誅殺奸黨!」薛總管低聲說道,兩人湊到一起,就差臉貼著臉。張伯夜又問道:「不知聖意安排如何?」

「六日之後,便是今昔朝聖大典。到那時文武百官,各地府尹,包括那應無疾。如今聖上所能調動的,不過是皇宮內五百御林軍,到那時盡皆埋伏在宣天殿的四方門外,只聽陛下一聲令下,便一齊殺出,將應無疾極其黨羽盡皆抓住處死!太尉只需預先點起兵將,伏於皇宮之外,隨機應變,以做接應!只等令下,殺入宮中,保護聖上,誅滅亂黨,至死方休!」

薛總管伸出手來,翹起一根手指,在桌上便畫圈便說道。張伯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二人眼神相會,一齊說道:「至死方休!」

而與此同時,一傳旨小太監來到那中樞院伏文侍郎王千扇家中。這伏文侍郎本是先帝臨終前才提拔進入中樞院中的,負責分揀奏摺,雖官職不高,權力不大,但卻是十分重要的京師官職,每日也極為忙碌。那小太監站在王府門口高聲喊道:「還不叫王大人速速出來接旨?」

家丁聞言立即入府稟報,那王千扇正在書房中品茗讀書,見那家丁毛毛躁躁衝進書房道:「老爺,老爺。」心有不悅,當下手中書卷,怒目責備道:「何事驚慌,不是告訴你等不可來打擾老爺我么?怎的又如此多事。」

那家丁遂上氣不接下氣的慌忙說道:「是,是宮裡來人了,等著老爺你去宣旨吶!」「宣旨?」那王千扇油然而生一種不詳之感,只覺右眼皮狂跳,連忙撩著衣袍隨那家丁快步走向門外,見了那傳旨小太監,王千扇不敢怠慢,立即施禮拜道:「此處不是說話處,公公請入府拜茶。」

那小太監便趾高氣昂的在那王千扇的帶領下進了內宅,又毫無禮數的直接坐下,仗著自己是宮裡的人,似乎並不把王千扇這個中樞院伏文侍郎放在眼裡。王千扇倒也不在意,依舊擺茶入座,奉為上賓。

「不知公公此行前來,所為何事?」王千扇謙恭的問道。那小太監遂起身說道:「奉陛下口諭,令中樞院伏文侍郎王千扇,於六日後朝聖大典起事,奉天子詔,響應天兵,誅殺應無疾及其亂黨,肅清叛賊,重振朝綱!」

聞聽此言,那王千扇正欲捧起茶盞,心中一慌,手裡一松,「啪嗒」一聲,那茶盞便摔落在地,望著滿地的碎片和茶水,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笑容來:「原來是此事啊......」那小太監並未察覺甚麼異常,便問道:「王大人可有疑義?」「並無疑義,並無疑義......」王千扇一面拿言辭搪塞,一面在心裡盤算著甚麼。滿額是汗,眼神閃爍,惶恐不安。

那小太監遂躬身一拜,道了句:「既然如此,請王大人依命行事,咱家告退了。」王千扇尚在沉思之中,回過神來,便張羅道:「哦,好,來人吶,送公公出門。」待那家丁將小太監送走,王千扇便犯了愁,獨自在屋中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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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葬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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