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赴湯蹈火(中)

第43章 赴湯蹈火(中)

有溪園雖然地處城郊,但巳時剛過荀諼已經到了皇宮門前。

胡福引著她一路朝重華殿而去,荀諼便緩緩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攀談,忽然被傳召入宮總讓她隱隱不安。

這小胡公公言語間還是淡淡的,可見荀諼不但不以為意還態度謙和地繼續跟他聊天,便也有些過意不去,兩人竟是一路閑扯了起來。

又走了幾步,荀諼忽然問:「不知道今天選小女入宮侍膳,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太后的意思?」

胡福脫口道:「是太……」他急忙收住了口,有些惱恨地瞪著荀諼。

荀諼卻笑起來:「公公彆氣,我也不是故意套你的話。只是第一次進宮面聖心中有些不安,誰不知道公公是重華宮的紅人,所以才想求公公指點一二。」

胡福畢竟年輕,聽見別人吹捧也是高興的,又見荀諼毫不隱瞞自己的私心為人倒也坦蕩,他輕哼了一聲還是開了口。

「我勸亭主不要揣測太后的心思,她老人家最是通透不過,什麼也躲不過她的眼睛。」

這話像是什麼都沒說,卻也說了。

荀諼一笑,又道:「我還有件事想求公公幫忙。」

胡福見她得寸進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何事?」

只見荀諼從袖中摸出剛才拿的那塊金錠,不動聲色地往胡福手中一放,輕笑道:「公公見多識廣,定能幫我驗驗是真是假。」

沈家送來的金錠是宸元標準的金元寶制式,一錠十兩。沉甸甸的金子不僅壓手,也壓住了火氣。

胡福默默地將手插回袖子又乾咳了兩聲,壓低了聲音道:「亭主只聽太后吩咐去做即可。」

這句話終於讓荀諼略感安心,重華宮的大門已在眼前。

她吸了一口氣,端正儀態朝宮內走去。

而此刻內殿的惠聖太后正就著素秋的手看繡花樣子,聽得通報連忙板起臉,正襟危坐起來。素秋見了不由忍笑,忙也在惠聖太後身旁站好。

她得好好配合這場戲,「教訓」一下這位有溪亭主才行。

這惠聖太後跟荀諼無冤無仇,照說不可能一大早吃飽了沒事幹千里遙遠地喊個姑娘來教訓。

所以荀諼一路思考都沒有猜到原因,不過她要知道原因估計會氣炸,這原因竟然是危安歌。

話說昨日惠聖拿危安歌搪塞真定公主,雖然是篤定真定不會接招,但事後想了想以自己孫子的脾氣估計還是會生氣。

當年佩昭皇後生危安歌的時候正值大皇子危承宇淘氣難帶,皇帝又極愛幼子,故而惠聖太后親手照看過危安歌不少時日,如今長大了感情也不比尋常。

老太后想了想,消息估計昨夜就得傳到危安歌的耳中,只怕今天一下朝這小子就得來找自己算賬,總得做點什麼安撫一下他才好。這一想就想到了荀諼!

這丫頭昨天跟沈玉爭執設賭,又贏了沈玉,搞得沈家那丫頭沒面子。當時危安歌瞧著不是很生氣么?

他一個大男人肯定不會出手教訓荀諼,不如自己就來幫幫這個忙。到時候「功過」相抵,見面也好說話。

所以,她一早就趕緊把荀諼傳過來,目的就是「教訓」。

所以,莫名「躺槍」的荀諼此刻正在胡福的帶領下步入殿內,見到惠聖太后守制遠遠地跪下行禮待召。

胡福也行了禮,又小步上前湊近惠聖把一早的見聞說了幾句。

他畢竟剛收了這麼大一塊金子,所以把荀諼一應言行略過不提,只說是沈玉非要來還錢。

惠聖聽了不由對沈玉又多了幾分好感,雖然這點錢對沈家來說不算什麼,但難得她被駁了面子還如此守信。

這麼看危安歌的眼光倒也有可取之處。

她想了想便命荀諼近前回話。

荀諼遵命起身,惠聖抬眼望去。只見少女儀容寧麗姿態端雅,雲步輕巧而翩然。

惠聖哪知道荀諼上一世紮實的舞蹈基本功,見她一路行來裙擺輕垂幾乎未動,忍不住在心中贊了聲好,這儀容就算放在宮中教規矩都不為過。

她又命荀諼抬頭細看,這一看更是驚嘆。

昨天在月老祠畢竟隔得遠,如今在面前近看,姑娘真是生得無一處不美,最難得的是她美而不膩、美而不俗,恰如淡月梨花,嬌艷媚人中帶著自持的清靜。

哎呦,真好!惠聖忍不住看向素秋,主僕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是驚艷不已。

荀諼也在看惠聖,她不禁暗想危安歌不似元帝剛猛,聽說肖似母親,如今看來他的容貌多少也該感謝祖母的基因。

這位太后怎麼也該五十多了,可姿容豐美叫人讚歎,歲月的痕迹想必掩去了她年輕時的風情萬種,卻也留下了洗鍊通達的泱泱大氣,真不愧是宸元最尊貴的女人。

太後年輕時確實是位絕色佳人,否則也不會從衣庫史家被選為王妃。

美人自然是愛美的,惠聖太后對著荀諼左看右看暗暗點評,越看越喜歡。

嘖嘖,明眸清澈、烏髮似雲、雪肌霜膩,真是個梨花堆出來的孩子一般。

只是這衣服選得不好,樣式守舊顯不出女兒家的活潑。

她又一想,也是,學士家的女兒難免給拘得嚴一些,真是的,倒該叫她改一改樣子。

素秋見太后看的入神差點忘了自己的計劃,連忙輕咳了一聲。

她知道太后喜歡女孩兒,可惠聖自己不僅沒有女兒,到了孫輩也只有一個假小子危揚靈。

一個絕代佳人一輩子積攢了多少美貌的經驗想要分享傳承,這一看到漂亮女孩子就不行了。

見素秋提醒,惠聖這才想起了正事,趕緊重新板起了臉問道:「你就是荀諼?」

荀諼恭敬答道:「正是臣女,太后聖安。」

嗯,態度不卑不亢看著也很舒服,聲音也好聽。

你說我那孫子怎麼沒看上這姑娘呢?惠聖忍不住又想去看素秋。

不過她到底壓住了自己的念頭,惠聖可太了解危安歌的性子了,越是強推給他越不會有好結果。

算了,這麼多年難得他瞧上一個沈玉,總比浪著好,由他去吧。

惠聖便說:「前些日子聽皇帝說你生性聰慧,尤其擅長治菜,不知你今日帶了什麼菜式來與本宮?」

荀諼一愣,聖旨上說「即刻進宮」哪有時間治菜?她便如實回道:「今日進宮倉促未及準備,還請太后寬宥。」

「哼!」太后冷冷道,「你人不大,架子倒不小!我聽說皇帝早就命你進宮為本宮講演素菜,你不僅遲遲不來,如今喊了你來還推三阻四,還把本宮放在眼裡嗎!」

荀諼心中一沉,這位太后的行事風格真不像她的長相。火氣來得無緣無故,帽子扣得也是純屬找茬啊。

不知道自己或是荀府究竟哪裡得罪了太后,這該怎麼辯解呢?可太后若存著生事的心,只怕自己怎麼解釋都是錯的。

誒?荀諼忽然想起來了,胡福說「亭主只聽從太后吩咐便是」,這意思就是順著來么。

荀諼索性又跪下了,誠懇道:「是臣女愚鈍,請太后責罰。」

哈?惠聖卡了一下,瞪著素秋。這孩子什麼情況,是太老實還是傻。你倒是爭辯兩句啊,我也好繼續順著往下罵人,怎麼上來就領罰。

素秋忍著笑。

惠聖太后本是個通情達理、心地和善的人,平時對宮人尚且體恤,怎麼會真去責罰荀諼,原本也只是想教訓兩句做做樣子,誰知道一棒子打到雲堆里。

惠聖略怔了怔又罵道:「愚鈍?今兒你愚鈍,明兒她愚鈍,大家剛好都有借口糊弄,這朝堂之上還有誰做事?!荀嵐剛入北門就想和稀泥不成!」

這話說得極重。

荀諼也聽裴夫子說過,連日朝堂之上為了兩疆和談之事爭議不休,可戰該如何戰和當怎麼和卻遲遲沒有結論,正是皇帝煩心之事。

難道是皇帝對父親不滿,所以讓太後來敲打自己警示荀家?

想想也不對,北門學士的設立是皇帝為了制衡中書省的權力,但名義上卻是提點奏章,有點類似機要秘書,所以荀嵐在朝堂之上不會參與議政。

更重要的荀嵐為人正直,從來不和稀泥。他是明確的主戰派,前些天主和的裴夫子來喝茶兩人還吵得不可開交。

荀家定是不小心惹上了誰,荀諼的心越來越沉,忙拜道:「太后明鑒,家父上蒙皇恩從一介文士入朝為官,在家常教導我們當牢記恩典為國盡忠。

家父為人清正,此番兩疆和談他亦曾言,若能為國守土,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荀諼這段話誠懇而急促,聖惠太后一看就知道這個小丫頭嚇著了,當時便有些後悔。

皇帝挑選的幾個「北門學士」都是人品可靠打算當心腹培養的,今天可別弄巧成拙生出些嫌隙。

聖惠放緩了語氣輕輕哼了一聲:「連盤菜都沒見著,說得倒好聽。「

荀諼只覺得跟不上太后跳躍的思路,前一刻做菜,后一刻家國,這會兒忽地又回到了菜上。

她悄悄抬頭瞟了惠聖一眼,見她臉上不像怒氣倒像賭氣。

這……難道這就是常說的老小孩么?可她也不老啊,嗯,想必是被慣壞了也未可知。

荀諼於是試探著說:「其實,臣女雖然不曾進宮但也不敢忘記皇上的吩咐,一直用心琢磨菜式來著……」

「哦?你都想了些什麼?」太后立刻順著荀諼的話下台階,可語氣依舊很橫,「不許拿那些現成的東西糊弄我,若是我見過的吃過的,我可不依!」

這應該也算刁難吧,不過總算回歸刁難「正道」了,聖惠對自己臨場應變很滿意。

荀諼對於做菜其實沒有什麼興趣,除了偶爾討好一下裴夫子,但也多是交代廚房而已。

不過,她是真的琢磨過一種吃食的。因為這吃法不僅宸元沒有,而且包含著她對家鄉的渴望和對過往人生的深情。

對,中國人,情到深處只有胃知道。

所以荀諼道:「太后,臣女琢磨的菜式叫做『赴湯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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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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