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脈象
栗璃自然也活了下來,成了小女荀諼。到後來她想起那夜覺得還是得感謝危安歌。
她倒沒有受什麼傷,可是又驚又弱終是染了風寒。
這種病在現代不過是幾粒葯,在宸元搞不好就沒了小命。
所幸危安歌交代了一句,才有個醫士及時為她處置,後來不過暈暈地燒了兩天便也好了。
再說回此刻,奉命守著荀諼的危進一邊瞧著崔樞衡給她探診,一邊內心嘀咕。
就算這丫頭是個「線索」關鍵人物讓主子上心,這關心也有點過了。自己一身濕透,反倒把衣服給了這個丫頭!
正想著,被危安歌大罵的大內禁軍首領曹奉淵也趕到了。曹大人統領大內不是個草包,三言兩語先將已經查明的情況彙報了出來。
落水而死的「火人」是大內畫師裘禹,他剛燒著就投了湖,所以沒有燒得面目全非,一下子就讓人認了出來。
比較慘的是湖心亭,純木結構,又這麼巧新上過油養護,遇著火水撲不滅,越燒越旺。
重建個亭子不值什麼,可這亭子里剛巧有幾幅前朝畫師魏希安的仕女圖,魏大家是宸元畫聖,且最擅長畫仕女,一張畫萬金難求,這個損失著實讓人心疼。
十六衛禁軍都已排查完畢,皇宮內院並無任何可疑人等進入,事發后也未有異動。此事若是有人故意為之,想必還在大內,故而禁軍仍在各處細查。
「如今,只怕要請……」曹奉淵欲言又止。該查的都查了,唯有當時湖心亭上的另外兩個人還沒有問話。
曹奉淵有點為難,他此刻已經把現場情景瞧了個七七八八。
湖心亭里涉事的人敢情有一個是安平郡主滕恬,看上去像是不太好,公主正為了女兒涉險火冒三丈,他豈敢隨意驚擾。
另一個嘛,也是虛弱不堪的樣子,還不清楚是什麼來頭。
她人在石頭上的陰影里看不太清楚,但披著的袍子上四爪金龍赫然閃光。「僭越之罪」讓她穿得如此坦坦蕩蕩也是夠嚇人的。
所以,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和樂王又是什麼關係?那啥,也得謹慎。
可若不問,說句不好聽的,兩位一會兒要是死了,線索就少了一個。
大內禁軍責任不比尋常,搞不清楚這事,自己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正在猶豫,只聽危安歌不耐道:「少廢話!」
誒,王爺出來撐腰了!平日里花酒果然沒白喝。曹奉淵不知道現場只怕沒有誰比危安歌更想知道真相,頓覺心頭一松。
一旁的麗貴嬪也道:「宮裡出了這樣的事非同小可,曹統領不必拘謹。」
真定公主這會兒只想趕緊把奄奄一息的女兒送到個正經地方好好讓太醫看看,不過是燒了個亭子死了個畫師,有什麼大不了?
不過現在滕恬好歹醒了,她已經比剛才已經冷靜了不少,畢竟事發皇宮,真定也知道輕重。於是她壓住了火輕輕扶住女兒柔聲道:「恬兒,你可好些了?現在可能說話?」
滕恬不知所措,唯有虛弱地哼哼了兩聲。
真定便對曹奉淵道:「有話快說!恬兒虛弱不堪,經不得你啰嗦。」
曹奉淵連忙道:「屬下只想問問郡主和這……這位小姐?」
這會兒大家才想起這兒還一個姑娘呢,剛只顧著郡主了,可她是誰啊?都沒見過。
荀諼微低著頭:「小女是參加畫院遴選的學生,家父是翰林院修編荀嵐。」
危安歌目光微皺,原來她不是公主府的侍女,但荀嵐是誰?他也想不起來。
翰林院修編就是個編書的,一抓一把又無品階。
別說危安歌一個王爺不知道,麗貴嬪、真定並曹奉淵也沒聽說過,反正左右不過是個來畫院的。
曹奉淵又問:「請問郡主和荀家小姐,事發當時二位為何會在湖心亭?可見過什麼人?是否知道起火原因。」
滕恬和荀諼心裡都是一抖,這段記憶她們都沒有啊。
正不知如何作答,真定公主怒了:「你這麼問,難道是我恬兒燒了湖心亭?」
曹奉淵嚇得連說「屬下不敢」。
這倒不是曹奉淵膽小,他總領禁軍二十六衛,哪怕是當朝一品大員見了也要給些面子,但這位公主地位非比尋常——她是先皇危珩的親女。
那一場宮亂的內情如今已然無法說清,但結果卻是危珩的兒子死絕了,旁支危天寅成了當今的皇上。
先皇一脈就剩下個真定公主,皇帝危天寅也會做人,一直對這個「皇姐」尊崇有加。
連皇帝都禮讓三分的人,曹奉淵怎麼敢得罪。
只聽真定公主冷哼一聲:「那你是什麼意思!」
曹奉淵滿頭冷汗:「屬下只是想了解事情經過,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
滕恬和荀諼相互對視,都緊張地不知如何解說,人群中怯怯走出一個人,弱弱道:「是我邀恬兒她們出來的。」
眾人一看,竟是溫融郡主危世柔,皇上幼弟懷親王危天澤的獨女。
這位懷親王小時候曾在內亂中斷了雙腳,自幼便在輪椅上長大,所以被稱為半廢王爺。
他深居簡出,不問朝政,女兒也是低調平和完全不似滕恬那般張揚招搖。
危安歌不覺眉頭微皺,怎麼連她也牽扯進來?
危世柔又弱弱地說:「席間恬兒說這微雲殿無趣呆了半日快要悶死,我便隨口說起微雲湖的景色倒是不錯。
恬兒……不,我們幾個一時興起,就悄悄退出來想去看看……再後來,我們走散了,我當她們先還了席,誰知道……」
真定一聽,還真是自己女兒說得出的話,乾的出的事。
再看滕恬目光躲閃,擔心事有蹊蹺,也顧不得她的身體了,忙問她:「後來出什麼事了……」
這……滕恬慌得聲音發顫想想還不如暈過去得好。
荀諼也慌,她的直覺告訴她那個將原本的滕恬和荀諼殺死在湖心亭的人可能就在現場盯著她們,該說什麼能讓那人不起疑心,發現她們兩個是冒牌貨呢。
「你快說呀!別怕,一切有母親為你做主!」真定公主真急了。
荀諼此刻唯恐滕恬編出什麼不靠譜的話,她心一橫索性搶著答道:「我……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跟郡主醒來就躺在地上。」
最高明的謊言就是真話,說什麼謊都有破綻,不如實話實說。
危安歌眼睛微眯,彷彿想把這個正不自覺往陰影里躲的女孩看透,她是害怕還是說謊?
「是我先醒的。」荀諼刻意把細節交代清楚,滕恬若不是個笨蛋最好明白自己是在跟她統一口徑,「到處都是火,然後郡主也醒了,我們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夜深風冷,荀諼不自覺微微顫抖,語氣倒真有幾分可憐:「後來忽然衝出來全身都是火的人,推開窗戶就跳下去了。我們無處可逃,只好也跳了湖……」
荀諼一邊說,滕恬一邊跟著微微點頭,真定自然深信不疑。
她怒道:「誰敢傷我女兒,皇宮內院竟出了這樣的事!抓住了兇手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麗貴嬪忙去安撫,曹奉淵還不死心又問滕恬:「郡主可記得因何暈倒?」
滕恬並不是個笨蛋,她「虛弱」地搖頭:「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恰好太醫院院首張豈微剛診治過滕恬,便道:「適才探查郡主脈象,先是浮數之極,至數不清,忽而又如蝦游水,躍然而去。既有三陽熱極,陰液枯渴之候,又有三陰寒極,亡陽於外的徵象……」
真定不耐道:「不要在這裡掉書袋,到底恬兒怎麼了?」
張豈微道:「額……郡主脈象大異,怕是驚嚇過度以致元神渙散,思緒難集。微臣以銀針探穴,她體內亦似有毒物,兇險重重郡主想不起來也是有的。」
真定一聽更是心疼萬分,摟了滕恬落淚道:「可憐的孩子,忘了也好,省得擔驚受怕。你放心,我定要替你討回公道!」
危安歌便去看崔樞衡。崔樞衡忙道:「張院首所言極是,這位小姐也有類似脈象。」
荀諼暗自舒了一口氣,中什麼毒啊,睜著眼胡說八道。不過感謝大夫,愛護醫生人人有責。
她不知道的是張豈微並未胡說,不同時空之間的轉換讓她和滕恬的身體都異於宸元常人,這才讓醫生得到如此結論。
曹奉淵並危安歌等其實一開始就沒覺得是滕恬和荀諼殺了裴禹,兩人都是弱不禁風的小姐,又沒有什麼仇怨,憑白無故跑到皇宮來殺人放火實在匪夷所思。
兩人都是想從二人身上找點線索,可惜一無所獲。如此一來多留無益,曹奉淵忙恭送真定公主回府。
邊上一直靜靜看著的麗貴嬪也道:「快回去好好替郡主壓壓驚,今兒真是萬幸,這麼巧遇著樂王,要不然可要出大事了。」
危安歌頗有些喪氣正也準備要走,聽了這話倒停了下來,他朝著麗貴嬪冷淡道:「麗貴嬪想是說本王亦有嫌疑?」
曹奉淵等心下一跳,麗貴嬪的話意有所指,這麼遲了早已立府的皇子危安歌怎麼會出現在皇宮之中呢?
麗貴嬪卻笑得溫和:「樂王說哪裡話,本宮不過關心一句罷了。」
危安歌嘴角扯出幾分不屑,漫聲道:「貴嬪風雅趕著來宴請畫院學子,父皇的棋局無人續子,招了本王來陪。非若此,我倒不知貴嬪在宮中如此得寵,連下個棋都無其他嬪妃可以替代。」
這恭維的話聽上去更像諷刺,麗貴嬪一時僵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已經毫不被人注意的荀諼瞧著危安歌揚長而去,倒覺得此刻的他有了幾分時空望卷中的不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