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盛衣紅裝
兩人並肩而立,再無言語。
黍洱是時候入了後院,恭身到了兩人身邊,趁著間隙插話:「奴才聽聞娘娘昨夜未曾用膳,便備了些點心,娘娘可移步寢房用膳。」
這個小內侍,不到片刻,就把她的衣食住行打聽得清清楚楚,然後當面往上彙報。
解憂嘆息:「黍洱,無論何時何處,你總這麼貼心周到。」
黍洱兩眼彎彎,笑意淺淺:「是奴才盡職盡責的本分,娘娘再如何與王上置氣,也不該餓壞身子。」
「你沒吃飯?」
「沒人做。」
「伺候你的人呢?」
「應該是跑了。」
他用很柔和的目光看著她,眼中之意說明,他絕對沒有要把她餓死的意思。
「一點風聲鶴唳,就能被嚇跑,外頭的人,不夠忠誠可信,回頭,我再遣幾個信得過的人……」
「不必了。」解憂涼聲截斷:「我跟你見面,只是聊聊,沒說要長住。」
南宮祤怔住了。
聊聊?聊什麼?如今是聊完了么?
明明人還在他眼皮子底下,她囂張至極的態度,他倒是看得真切!
她的這份底氣,令他非常的看不順眼,甚至忽然很想挫一挫。
他溫了聲:「一天沒吃東西,你該也餓了,去吃一點。」
寢房內,小桌子上擺著豐盛的食物。
黍洱等人很是時候退下。
解憂拿起一個小碗,舀了舀碗中粘稠的紅豆粥,送到嘴邊,她忽的停住了,然後,把碗放了下來。
旁邊男人不解:「不合你胃口?」
解憂覺得他關心的重點不對,扭過頭去看他:「你這樣看著我,我吃不下。」
他並沒有收斂探索的目光,反而更加放肆:「原來,你也會在乎別人怎麼看你。」
「那你是怎麼看我的?禍亂朝政的妖女?還是你兄弟遺孀?」
「兄弟遺孀……」他抬起凝沉的目光:「這四個字,你以後不要再說。」
「為什麼?」
他指了指桌上:「用膳吧。」
解憂不是很明白,怎麼說,他是個有許多忌諱的人,不能提他父王,不能提阮以素。
現在,忽然又多了個。
「我與夏天凡,雖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解憂微嘲:「我確實沒資格用這個詞自居。」
「你……」他明顯愣住,皺起了眉頭:「你們沒有……」
「沒有。」解憂斷然道:「那方面,我承認夏天凡是個君子。」
他忽然咳嗽了一聲,冷冷道:「哪個女子像你這般,這種……這種事,也拿出來說。」
這種事,他不太喜歡拿出來說,還每次沒收那些小冊子,所以說,這個男人,實在是個沒情趣的人。
她沒再說什麼,拿起了碗,喝了一口粥,他仍然在看著她,只是這種目光,已經有很大的不同。
她隱隱有一種錯覺。
他是在監督她吃飯?
還是饞她手中這碗粥?
解憂撥動著稠粥:「說來奇怪,我從未想過回這座宅子,我在天下說等了你數天,沒想到,你在這裡等我,窗台上的花,你挑的真丑。」
他輕然道:「那你喜歡什麼?下次,我送你喜歡的。」
解憂抬頭看了看他,心底隱隱笑意,都說夏王溫厚謙佳,這話不假,關玲瓏一張白紙,怪不得會對他情有獨鍾。
這麼溫柔細緻,這擱哪個女子都受不住,能沒有點別的心思?
她冥解憂什麼風浪沒經歷過,這種別有用心的假話,是騙不到她的。
解憂將粥送入口中,一勺一勺,特意吃的很慢:「你會放我走嗎?」
他答的很快:「不會。」
「你想了一夜,難道留下我的辦法,就是這樣囚著我?」
他眼色怪了起來,彷如她是他肚子里蛔蟲一樣,知道他有些什麼樣的心思。
他的目光終於移開,轉而盯著桌上點心,應該是在想什麼。
其實,他心底有個更奇怪的念頭。
獵物玩一不小心脫手了,甚至起了心思,想玩他,該怎麼辦?
他看了看附在她身邊的狼狗,有她在,這狼狗總是很安靜乖巧。
他眉容微展,輕嗓道:「你方才說,這狼狗瘦了?」
「是瘦了。」解憂斂下眸子,摸了摸狼狗,多說了些:「以前,它是草原上最肥的狗,長的團團圓圓,挺可愛。」
南宮祤皺了眉,斜了狼狗一眼,提起草原,她倒是神色飛揚,語氣輕快。
「這狼狗青面獠牙,哪裡可愛?」
許是狼狗通靈性聽得懂,對他這句話不滿意,突然朝他叫喚了幾聲。
解憂泯然微笑:「我養了它兩三年,當寵物養,總怕它餓著,天天給它喂肉,而它對吃的從來不拒,又不愛出去,整日懶懶的躺著,久而久之,又肥又大,它是真的很可愛的。」
狼狗對她搖搖尾巴。
「唯一的缺點,便是太凶,它一旦行動,速度異常敏捷,惹得其他人不敢近它,除了韓餘夫蒙,狼狗誰都不怕,喜歡逮人就咬。」
狼狗突然轉頭,幾道吠聲,是朝他。
南宮祤面色不善:「果然養不熟。」
「你根本就不會養。」解憂不懷好意的指出:「狼狗瘦了,只剩骨頭支架,青面獠牙的,長的丑了,若非這一身白白黃黃的皮毛還有點當初的影子,我差點認不出來。」
狼狗往她身上蹭,弄得她沒法吃東西,還老往她懷裡鑽,她腰間上系著的鈴鐺,響來響去。
南宮祤的目光在鈴鐺上停留。
解憂緩緩隱了笑意,忽問:「你為什麼要養著它?」
「它救過我。」他簡短四個字。
在王宮她就聽聞這狼狗曾救過他性命,只是不知具體如何救的。
好吧,她問了一句廢話。
她再問:「你怎麼知道,我養過它?」
他見狼狗這麼纏著她,眉色不悅,回應很慢:「有人說,這條狗是你日常的玩伴,你對狼狗愛護至極,之前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
這個'有人'是誰,解憂大概猜出了。
當初她的星月鈴鐺掉在他營帳內,狼狗嗅覺靈敏,大概是陰差陽錯的找了上去,因此與他有些牽扯瓜葛。
他養著狼狗,是機緣巧合吧。
可惜這狼狗略有靈性,他養了這麼幾年,一點都不把他當做是主子,他能喜歡才怪。
他看狼狗的眼神,更有敵意了。
不一會兒,黍洱攜著幾人進來,帶回來一堆東西,一字排開,放在寢房長櫃之上,然後,再默言退下。
她放下狼狗:「這是什麼?」
「衣裙。」他回答簡潔。
「做什麼?」
「你吃完這碗粥,陪我出去。」
這完全不是商量的口吻,好像給她定好了接下來要做什麼,由不得她多言拒絕。
而這個陪字,用的很具有別意。
想要留下她,哪需要什麼理由,用強不就行了?
解憂低首,瞧著自己身上的淺色衣裙,方才為狼狗洗沐,濕了大半,確實不太適合出門。
關宅門前,停留著一駕馬車。
南宮祤早早在外候著,黍洱和郭統領亦是侯在一旁,郭統領心內切切不已,能讓君王站在大門外等人,這位娘娘是千古第一人。
等了片刻,才見她終於出來。
南宮祤抬起眼眸去打量她,紅衣束身,苗條有致,他忽然想起當年她被送入他營帳暖床時,她穿著也似這般,可惜她當時紅紗蒙面,他從未曾真真切切見過她穿這種衣裙的模樣。
第一回瞧見,怎能不驚艷。
只是,她細柔的腰間,仍然別墜著那抹星月鈴鐺,他容色再變了變。
他入神的瞬間,她已走出關宅,行至他身側,問道:「要去哪兒?」
「趙公子。」得見他神色有異,解憂喚了他一聲,忽然意味深長道:「以往你總說,關玲瓏不是我的樣子,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這副鬼模樣?」
這衣裙,是他挑的,自然會扮成他想要的樣子,他很滿意。
他說了一句話:「這才是你這個紅顏禍水該有的樣子。」
解憂眉目間微皺:「你這話說的匪夷所思,我與你相交不深,難不成,你一直在關注我,認為我該是這個樣子?」
他臉上有著笑意:「認識這麼多年,怎說不深。」
「你說過,你和我,不熟。」
「相處久了,會熟的。」
「我並不喜歡太妖艷的東西。」解憂瞥了眼自己身上,加重了語氣:「尤其是紅色。」
穿著這身衣裙,要是再化個濃妝,跟個妖孽有何區別!
他不惜開始操心並改造她的穿衣風格,一定要把她造成妖孽禍水的樣子?
世人送她'紅顏禍水''心狠手辣''妖女'之稱,大底世人眼中,她就是濃妝艷抹,眼神攝魂,盛衣紅裝,這樣,才能顯出狠毒無情。
南宮祤卻是不以為然,水藍襯她的機靈和柔弱,紅衣正襯她的傾世和張狂。
她確實不喜歡純紅,這件紅衣被她稍微改了改,配上了黑色的護腕和腰帶,明明是綾羅玉衣,高貴風雅,她偏的穿出颯爽英姿之感。
看起來,竟一點也不違和。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團圓佳節。」她說了這四個字,撇首瞧他:「按理說,你不應該在這裡。」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走近馬車,解憂掀衣正要上去,突然,不遠處傳過來一陣激動的嗓音。
「四哥!嫂嫂!」
解憂停下動作,重新站回他身邊。
那抹綠衣人影風一樣的跑了過來,氣急道:「四哥,這麼大事,你怎不告訴我,要不是聽說四哥你調動了金武衛,我都不知道嫂嫂回來了……」
他皺眉打斷:「你怎過來了?」
茱萸身後的司徒璋站了出來,容色憂慮,拱手道:「微臣……沒攔住公主,還請王上責罰。」
解憂看著司徒璋,斂了斂眉目。
昨日金武衛整出這麼大動靜,只怕整個鄲陽都該知道關宅是什麼地方了,往後這宅子不會太平。
「你請什麼罪,我都說了不關你的事。」茱萸面色不滿,見著旁邊有輛的馬車,奇怪道:「四哥,你們要去哪裡,是不是要回宮?」
南宮祤面色艱難,似欲不言。
茱萸猜測:「你要把嫂嫂送走?」
解憂輕道:「既然來了,一起走吧。」
馬車內,解憂與茱萸各坐在一邊,南宮祤坐在正中。
半久過去,車內沒點聲響。
茱萸覺得氣氛怪異,不免上下打量著兩人,四哥嫂嫂有點反常,不止是言行舉止,還有……衣著。
「四哥。」茱萸偏頭過去:「你怎穿這種顏色的衣裳,老氣橫秋的,一點都不好看。」
解憂這才注意他換了衣服,以往他的常服以淺藍為主,有翩翩溫儒的公子之色,她從未見他穿如此簡潔幹練的深黑,黑色,一般是作打架用的。
不愧是兄妹倆,一向都有自己的審美,而且都喜歡操心別人穿什麼。
「莫不是我嫁妝花的太多,你的小金庫空了,買不起別的綢緞?」茱萸這麼問。
提到他的小金庫,解憂微微深思。
他對這個妹妹向來比較寵溺,在宮外給茱萸置了一等府邸不說,封戶食邑足以同親王匹配,連擇婿也是謹謹慎慎,選了一個穩妥可靠的後盾。
看來他給茱萸的嫁妝,並不吝嗇,除了公主出嫁基本配從,甚至還要從自己的小金庫里倒拿。
南宮祤不以為意,還有點擔憂:「你的那點嫁妝,我都怕你受欺負。」
總之,他還覺得不太夠。
茱萸嘀咕道:「那下次我再嫁人的時候,我盡量多拿點。」
他臉色忽的青黑至極,發怒呵斥:「有些話,不許亂說!」
對再嫁二字,他並不是很反對,若茱萸夫婿有什麼過錯,她想和離甚至休夫都行,當下還未成婚,便說出這樣的話來,教人聽了去,會作何感想?
茱萸閉了嘴,泄氣般的焉了焉。
這種話果然不能說,再嫁人這件事能發生的概率幾乎微末,除非是司徒家有什麼大變故,或者司徒璋……
呸呸呸,茱萸心中趕緊止住思緒,再怎麼對司徒璋不滿意,她仍是期盼他能好好的,她希望身邊親近的人,都能好好的。
解憂靠壁晃神,事不關己。
誰知,茱萸將目光投向了她:「嫂嫂,你今天穿的真好看,像個新娘子。」
一身紅衣,明艷無比,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惹眼,她有點不舒服。
「往後,你還是別叫我嫂嫂了。」
「為什麼?」
「不太合適。」解憂言簡意賅。
「四哥。」茱萸扭頭:「叫嫂嫂不合適嗎?」
南宮祤卻道:「一個稱呼而已,你想怎麼喚便怎麼喚,無需在意。」
解憂看著他,雙眉微緊。
他也看了過來:有什麼問題嗎?
茱萸鬱悶,兩人言語相悖,一個不准她叫喚嫂嫂,一個卻要她隨意,此刻兩人四目相對,電火石光,似有爭鋒相對之意。
茱萸難以琢磨,眉目遲疑:「難道分別這麼久,你們其實還沒有和好?」
解憂不言,是有些事說來話長,沒必要同一個外人長篇解釋。
他不語,是不想茱萸知道太多,牽扯太多。
悶悶半響,沒人說話。
茱萸這性子卻要被他們倆急死!
茱萸坐過去,挽著解憂胳膊,開始勸解:「嫂嫂,那件事都過去這麼久了,你就別生四哥的氣了,再說,那也不全怪四哥,你總不能因為那一個賊子,就再也不理四哥了吧,而且,四哥也一直在追查,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
解憂只道:「我從未生他氣,也未怪他,但願如你所言,真相大白。」
茱萸瞅向自家四哥,他沒點表示,反而面色深沉得很。
茱萸悶悶道:「那你們……是因為別的事吵架了?」
「別瞎想,我與你嫂嫂……」他停頓了一下,眉頭皺的緊:「一直都很好,反倒是你,你闖禍就罷了,還次次帶上司徒璋,看來,我不罰一下司徒璋,你不知心疼。」
茱萸焉了焉,軟聲道:「我也是擔心嫂嫂,才迫不得已,你就別怪司徒璋了。」
解憂清了清嗓音。
哪裡是擔心她,這鍋她可不背。
茱萸隱隱蹙目,像是想了什麼鬼主意,故作不安道:「是不是我在這裡……打擾到你們了?」
「還算聰明。」他沒否認。
「不對,四哥,你別騙我了,瞅瞅你倆坐那麼遠,我哪裡是打擾你們,明明就是撮合!」
撮合兩字一說話,茱萸不知哪裡使出來的力氣,拉起解憂,硬是把她往南宮祤那邊推搡,讓兩人坐在了一塊。
兩人近距離觸目,很快各自避開。
茱萸這般取鬧,他頗有無奈之色。
不及他反應,茱萸再次行動了起來,拿出他的手結結實實的摁在了她的手背之上,牢牢鎖住!
太快,猝不及防,避無可避。
在觸及她手背上溫潤的肌膚后,他已是怔住,似乎,他很久沒有這樣碰過她了……
以往,她往他身上倒貼是常有的事,她扒過他衣服,親過他,對他說過許多輕浮的話,也曾靠在他懷裡問過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那些,隨著她記起,都消散了。
她如今與他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不止是生疏,還有幾分清清冷冷,更別說會有這種親密舉動。
可是,他又在期待什麼呢?
期待冥解憂會像關玲瓏一樣嗎?
不,關玲瓏可以是他肆意玩弄的獵物,而現在的冥解憂,他能玩得起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