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對不起啊

斷承意被唐問雁放躺在床上，瞧著這張稚幼疲累的臉，唐問雁心裡有點其他念想，給他號脈，閃過一瞬擔憂，一時半刻估計是醒不過來。

即便醒過來了……

白髮人被安置在隔壁屋子，解憂正站在這間屋子裡中央，相比斷承意，她更好奇這個人。

唐雄候在床邊，盡量在止血，最後無力的搖了搖頭，這一劍，基本回天乏術，只能是靜靜等死了。

唐問雁走了進來，瞧著唐雄面色艱難，大概也知道了是什麼情況，唐雄便讓開，說道：「我去看看斷承意。」

房中，只剩下四個人。

那人已是奄奄一息之際。

似乎想說什麼。

唐問雁拉著白髮人的手，附身低下，卻還是聽不清，料想婆婆是擔心斷承意，便道：「婆婆，斷承意很好，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婆婆嘴邊張開。

唐問雁沒聽清，凝了眉：「什麼？」

白髮人下了重音，說話，一字一停。

「解憂公主？」唐問雁將那四個字念了出來：「婆婆，這裡沒有什麼公主。」

婆婆顫抖的手，抬起來。

指著一個人。

唐問雁回過頭，順著指的手勢去看，柳無依和解憂站在一塊，沒怎說話。

這手勢指著的人……

是她？

解憂瞥了眼身側人，開了口：「去守在門口，別放任何人進來。」

柳無依點點頭，退出房門，關好。

解憂微微走上前，立在榻邊三步處，趁著這人還有口氣，不費話的問：「你是誰？」

唐問雁容色微異，在兩人之間徘徊。

白髮人手勢有變，從指著變成了攤開，是希望她過去。

解憂念著這人生死垂危，上次有意放過她，便也沒什麼顧慮，三步上前，白髮人抬起來的手，枯槁遍布，粗糙蒼老，在空中止不住的顫慄，已有支撐不住之勢。

解憂過去握住。

在榻邊緩緩坐了下來，白髮人似乎還有話說，唐問雁微微讓開了些，解憂輕捻眉目，俯下身子，聽清了白髮人說的話。

「對不起。」

解憂不明白這話意思，抬眸去看白髮人神色，白髮人發散的黑瞳中，漸漸深不可測，凝聚了一股很強的冷色。

常年在刀光劍影里討命，解憂太明白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

可是，晚了。

白髮人抓著她的手，很緊。

她一瞬驚詫，慌忙起身時，手腕，是死死鎖著的，沒有掙脫開。

白髮人被連帶著一躍而起，其手中藏著的利刃，快准狠，不偏不倚的，扎在了她心口。

解憂後背狠狠地撞到堅硬的地上，骨頭像要碎了一樣，白髮人牢固的壓在她身上，讓她動彈不得半分。

利刃，更試圖深入！

對不起，她要殺她！

她自認為輕功天下無敵，即便被收入梟鷹羽，卻還是肆無忌憚的，喜歡溜入皇宮，明皇淡淡一笑說：「你這麼沒規矩，誰家若是有你這個調皮搗蛋的女兒，怕是愁嫁。」

對於她的三番幾次溜入，明皇並不制止，反而有空了，會同她說話，還說這是他和她的秘密，別讓人知道，她當然不會亂說，以她梟鷹羽的身份，在皇宮裡到處亂竄，會讓他頭疼的。

明皇看著她，眼神清漾開來，說：「你這麼聰穎伶俐，我若是有個像你一樣的女兒就好啦。」

她說：「那你再娶十個八個妃子，讓她們給你生一個不就好了。」

明皇悄然變了臉色，最終還是笑趣道：「那還是不要了，有你也挺好的。」

她覺得，明皇有點像把她當女兒寵。

大概是他沒有子嗣的原因，見到年輕的一輩，總會送上長輩的關懷，而她仗著這份關懷，忘了他是個帝王。

若換做是別人，她早五馬分屍了。

後來她要嫁人的時候，明皇私下裡給她許多豐厚的嫁妝，她沒肯要，明皇有點無奈，便說，有空常來看看他，別有了丈夫忘了爹。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好像不會再來看他一樣，第一次叫了他一聲：「爹爹。」

明皇愣了許久，望著她的臉，笑逐顏開：「挺好，挺好。」

她嫁人生子后，再沒溜進過皇宮。

那位帝王五十大壽剛過不久，宮中皆傳，儛後有孕。

那位帝王應該很高興的，他終於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心中有點彷徨，阿謙瞧她悶悶不樂，說再讓她貪玩一次，以後不準了，她再次高高興興溜進宮，想給他賀喜。

可是，她聽見他們說話。

儛后說：「我們，別要了。」

他說：「我們努力一下，好不好？」

她不明白為什麼不要，便去找龍川那老頭說話，龍川淡淡嘆息，說道：「明皇不年輕了，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後來，她慢慢明白了。

那時的朝堂，局勢緊張。

朝臣中，明裡暗裡，其實已經有個禪位人選了，若生下來是個小太子，讓那個人如何自處？

明皇儛后都老了，明皇的心腹也都老了，朝堂中，都是新鮮的血液，明皇儛后常年勞累，身子不好，常看太醫，他自己都擔心，能不能活到太子成年，都是個問題，到時藩王權臣把控朝政，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幼帝是沒什麼好下場的。

若是個小公主，倒也不錯吧。

可惜，是男是女，沒人能說得定。

儛後有孕三個月，那位帝王卻總是愁眉苦臉，一個深夜，她忍不住，又偷偷聽見明皇和儛后在說話。

儛后說：「我好像，能感覺到它了。」

他說：「我們，別要了。」

沉默了許久，儛后說：「好。」

那時候，她有丈夫有個兩歲多的兒子，兒子被公爹養著，她幾乎沒怎管，她事業心很重，爬摸打滾，混到了南府大長使，龍家族長之下，有四位大長使，這個職務唯一的好處，就是有大事可以直接面見明皇，她見他，不需要偷偷摸摸的了。

明皇身邊那位大總管備好的落胎葯，被她搶走了，放在他面前，她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一位帝王面前撒氣：「為什麼不要？」

明皇見到是她，苦澀一笑：「這幾年不來看我，你倒變了許多。」

她仍然問：「為什麼不要？」

「你不明白。」

明皇沒有多說，將她趕了出去，她不死心，偷偷盯著，若儛后真的要喝，一定要將葯打翻，她不明白，他應該是喜歡孩子的，為什麼會不要。

他把儛后抱得很緊：「堂堂帝王，竟然護不住自己的妻兒，有什麼用呢。」

「我……」儛后想說什麼，說不出來。

「等我，等我回來。」

明皇秘密下海，去向不知。

他無法帶著儛后同行，只能將儛后秘密安置在龍海旁的一座靠海小莊園。

儛後有孕，朝中波濤暗涌。

有些人，重新拉幫結派戰隊。

有些人，為了聊表忠心，不惜一切。

那一夜，那座小莊園，殺機四伏。

有些潛伏在海底，趁夜黑風高上岸，有些潛伏在林中，伺機而動，火光衝天，便是行事之時，他們一波又一波的湧向那座莊園，四面夾擊，要讓裡面的人毫無生還的可能，他們完全不要命一樣，只衝著儛后而去……

龍海王帶著援兵趕去時，莊園火光漫天，滿地死屍，儛后躺在屍堆里，龍海世子夫婦身中數刀，倒在儛後身邊。

後來清點人數，除了儛后，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是世子夫婦為了護著儛后，堅定死守，殺盡最後一個人，力竭戰死。

儛后受了傷，也因此受了刺激，動了胎氣，身子虛弱得一天不如一天，彷彿老天隨時都能把儛后的命收走。

明皇回來后，大怒。

敢動他老婆孩子，如何不怒！

這件事，彷彿刺激了他，讓他開啟了一條殺戮之路，誰勸都沒有用。

這位帝王年輕時，一統諸國開天闢地，雄才偉略重能用賢，外退勁敵內修明法，有諸多功德茂盛等評價，年老時，只有四個字，殺戮心重。

明皇像是殺瘋了一樣，朝中經歷了極大的一番清洗，皇甫劦下獄，皇甫劦身邊一串人都沒逃過，這番殺戮，也涉及梟鷹羽，人心惶惶，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個上斷頭台的人。

直到最後真快兜不住了，龍川才出來，帶著她去見了明皇，龍川勸他說：「明皇，到底為止吧，為孩子行善積德，你老了，會死，可你的兒子女兒就要因為你而受罪。」

明皇看著她，沉默了許久。

至此，他停了手。

同時，明皇開始了瘋狂的煉丹，召集天下丹士術士，徵收天下最珍稀罕見的藥材，有人說，他可能是老了，怕死，想長生不老想瘋了。

等風波過去，關了兩個月的皇甫劦被放了出來，所有人生怕招惹是非，沒人迎接他出獄，但他出來后，直奔龍川的住所，第一句就是冷冷的對她說：「讓開，我要見龍川。」

龍川那老頭子讓她離得遠遠的，所有人都離得遠遠的，他們談了很久，沒人知道他們在聊什麼。

後來，儛後生了，是個女孩。

朝中上下人彷彿深深的吸了口氣涼氣，因為，皇甫劦官復原職，重新站在權力巔峰的皇甫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死梟鷹羽！

再後來，丹未成，儛后亡，梟鷹羽散。

在梟鷹羽解散之前，她最後一次，再去見了明皇，偷偷的。

他說：「我需要一雙眼睛，但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實的。」

他說：「你以後，別再來了。」

她懂了。

她其實知道一點點，儛后被刺殺那次，梟鷹羽並非是乾淨的，有人為了名利，答應和那些朝官勾結，有人很怕儛后懷的是小太子，很怕自己的拉幫結派付之東流，她終於明白，他為何不用梟鷹羽，反而委託龍海王，把儛后安置在龍海。

初見他時，她覺得他很有趣，後來慢慢相處，她覺得他有時很孤獨，現在，她明白他也有無奈。

她最後一次喚他。

「爹爹，保重。」

對不起。

對不起啊，爹爹。

您那麼努力留下來的親女兒，會這樣死在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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