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真要割喉
疼,真疼啊。
心口那裡,好疼。
解憂忽然想笑,她恍惚又記起多年前的那件事了,皇甫劦狠狠地刺向她心口,再差個分毫,就是一劍穿心。
因她叫冥解憂,放過她。
因她叫冥解憂,要殺她!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招人恨,僅短短數日,會讓這個人動了殺心,沒有任何理由,這個人,也沒有機會說出理由了。
人,還在壓著她。
解憂醞釀了很久,才穩住那瞬慌亂的心,隨後神色變了變,伸出手,拽著身上人的肩膀,沒有一點客氣,冷不防把人推置出去。
白髮人應聲倒地。
她往旁邊看去,白髮人眼皮緊閉,襲出那致命一擊后,早已氣絕身亡。
死人,她已經見慣不慣了。
再細看,白髮人手中,拽著的利刃,是一柄袖箭,樣式熟悉,解憂忽然想起來,是上次她射出去的小袖箭,估計是被白髮人撿了,以作防身之用。
她拿它扎過人,也有人拿它來扎她。
真是因果循環啊。
她抬了抬手,擺動一番,白髮人另一隻手,還在鎖著她手腕處,人死前如果抓著東西,死後也不會輕易放手。
死了,都這麼不放過她嗎?
到底是有多恨她!
這人殺她時,一點都不留情,是傾盡全身力量,利刃抵著心口處,她疼,確實是疼。
因全身繃緊發力,太過劇烈,且死的太急,加之這人的執念,這人的手,幾乎是瞬間僵硬無比,眼下,她用了幾分幾道,可這手指,她死活扳不開。
解憂旋即看向心口,畢竟她仇家太多,很可能不知道因為什麼,就給人弄死了,她不怕死,就怕自己死的太冤枉。
別人都不可靠,只有自己備點保命的東西,才是最可靠的,在唐家嶺這種地方,這軟甲用得上。
她突然有點慶幸,這人也許是想給她留點體面,才選擇刺她心口,若是直接扎她太陽穴或者脖子那裡,她現在鐵定橫屍一條,不過,那樣死的太難看,場面,也有點血腥。
只是,這種慶幸的想法一出來,卻變得有點不幸了,猝不及防,脖子底下迅速遞過來一把長劍。
她定了定神色,想咽口水,又不敢,生怕咽口水的幅度,會碰到劍刃。
青羅劍,是殺人飲血的利器。
龍姑娘跟棄瑕跑了,沒人救她的。
柳無依聽得裡頭有碰撞的響聲,只遲疑了片刻,顧不得什麼,立即破門而入。
地上是已無氣息的婆婆,這人的手還緊緊和她鎖在一起,而那把赫赫有名的青羅劍,在她脖子上架著。
「姑娘……」
柳無依啞了啞口,不敢隨便過去。
「那些人,是你的人?」
「我不知道。」
「為什麼要殺婆婆?」
「我不認識這個人。」
「你到底是誰!?」
這一問,是怒喝厲音。
劍鋒移動,一點點血跡滲出。
片刻后,唐雄也闖了進來,見此情況,吃了一驚,不明所以:「妹妹,怎麼了?」
解憂穩住容色,只說:「棄瑕沒死。」
「龍姑娘是你的人。」
她沒法反駁,這是真的。
唐問雁的目光,冷冷凝聚:「是你讓她救了棄瑕。」
「我沒有。」
但解釋有點無力,唐問雁不信:「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解憂想了想:「棄瑕要攻上來了。」
「你們倒是很會配合。」
劍鋒,再往前移了移。
那種割裂肌膚的痛意,她感受得到。
尤其還是脖子這種脆弱的地方。
「你殺了我,沒有好處。」
「怎麼說?」唐問雁似乎還有點耐心,聽聽她的理由。
解憂分析了一下現在的局勢:「若今天你沒有回來,棄瑕可能會多觀摩兩日再動手,但你回來了,擒賊先擒王,時不可待,眼下,將有一場惡戰。」
只要一說話,難免碰到劍刃,順著流出來的血,滑過肌膚,磨的她有些癢意。
柳無依眼睜睜看著,想蠢蠢欲動。
「是你說棄瑕會偷襲,是你說要引蛇入洞,是你說要計殺棄瑕,也是你,讓人救走棄瑕,現在棄瑕還活著,你又說他要擒王!關玲瓏,你覺得自己聰明,和棄瑕裡應外合,你們在耍我玩嗎?」唐問雁句句暴怒,咬牙切齒:「憑何認為,我還會繼續信你?說!你來唐家嶺,目的是什麼?」
「夏王讓我來勸你歸降。」
解憂沉痛一聲,不敢動。
再前進一點,就真的要割喉了!
「妹妹!」唐雄見她脖子紅了一圈,鮮血止不住流下,眉色已是深皺。
柳無依心裡揪緊,這劍鋒,太厲,稍有不慎就能送她魂歸西天!
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一定要堅定的向著唐問雁,夏朝定然早有計劃滅匪,而且絲毫不顧寵妃和將軍之子的安危。
若她的身份,是來勸匪首受降的使者,恐怕唐問雁早割了她頭顱掛在寨旗上,以此來向夏朝示威,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唐問雁,不會心慈手軟。
解憂仰著頭,忍住痛意,輕挑眉峰:「但我並不想勸你。」
唐雄面色急了急,出口道:「我信關姑娘,妹妹,你不能殺她。」
唐問雁看著兄長,再看解憂,嗤聲幽冷:「關姑娘倒是好手段啊,沒想到我一句無心的嫂子,是要當真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唐雄激動,想要勸說:「這幾日,關姑娘她……」
隔壁房間忽然傳來叮叮噹噹的響聲,似乎是有人撞翻了什麼。
再然後,是斷承意撕心裂肺的喊叫。
這樣痛苦的聲音,像是在受折磨。
唐問雁聽著入耳,心緒不寧,最終咬了咬牙,冷盯了眼解憂:「等會我再找你算賬!」說完,收劍去了隔壁。
唐雄原想上前,但見柳無依先一步扶住解憂,唐雄便也沒多管,連忙轉身,去了隔壁。
她那一圈的鮮紅,順著皮膚而下,滑入胸前衣夾內,柳無依難免觸目心驚,而她剎那間滿額大汗,身子有片刻的虛軟。
她到底是怕的,怕死在唐問雁劍下。
解憂摸了摸沁入衣內的血跡,指腹有點濕潤,在看見棄瑕的那刻,她能料到會有這麼一劫,卻料不準唐問雁會怎麼做,若是龍姑娘在的話……
龍姑娘……
在她凝神之際,柳無依出去片刻,拿來了一卷紗布和止血藥,解憂從懷衣內摸索會兒,找出了一個小巧的瓷瓶,交給柳無依:「用這個,留疤不好看。」
這個時候,她還關心留不留疤。
就不怕唐問雁折回來直接一劍。
柳無依先將血跡抹乾凈,瞧清晰了這條劍痕,唐問雁憤怒至極,下手沒輕重,足有半寸長,血紅觸目,若是翻開皮肉,不知有多深,好在,沒割到經脈處,否則她真要流血而死。
他下手塗藥,很輕,怕弄疼了她,這良藥可止血祛疤,效果不錯,待血不流了,擦乾淨周圍殘留的藥膏,用紗布在她脖子上纏繞了幾圈。
從他上藥纏紗,解憂沒說一句話,末了,他把瓷瓶還給她,解憂想了什麼,沒接:「你留著吧。」
柳無依看著那抹滲出紗布的猩紅,她一說話,就能裂開,不疼的嗎?
解憂指了指另一隻手:「你有沒有辦法弄開?」
這死人的手,還攥著她腕處。
柳無依費了些力氣,弄不開,沒辦法,只能用強,這死人的指骨,被他弄碎。
解憂得以解脫,起身,去了隔壁。
柳無依最後警了這白髮人一眼,也跟著她一道去了旁邊屋子。
解憂至屋子后,粗略掃了一眼,屋子凌亂,柜子桌子翻了一地,斷承意動起武來,毫無招式,但掌法內力頗強,唐問雁差點都制不住他。
直到唐問雁用了幾分強勁,才將他扭送到床上,他還想起來,被唐問雁扣住雙手,斷承意經脈顯露,不停地痛苦掙扎。
「師,師父……婆婆死了。」
唐問雁聽得這一聲師父,面色凝了許久,但出口的話不太會安慰人:「我知道。」
斷承意委屈:「師父,是我害死了婆婆,是我不聽話。」
唐問雁沒說話,另一隻手,抬起。
「師父,師父,」斷承意哭著,淚水拋了一臉:「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唐問雁下手的動作停頓。
斷承意只覺心裡有什麼在嗜咬不斷,想撓撓不到,看著她抬起的手,斷承意又俱又怕,這種被折磨的感覺,讓他快神志不清了:「我好難受,太難受了,好熱……師父……你殺了我吧……」
唐問雁一掌把人擊暈。
整個屋子突然安靜了下來,唐問雁放慢了眼中神色,很溫情的,在看著那孩子出神。
解憂難免感慨。
這個女魔頭對這小孩子倒是真特別。
大概是有幾分長得像他親爹吧。
解憂忽然盯著屋裡存在的另一個小孩,其額角有青黑的腫包,面色蒼弱,嘴角還溢出了一點血跡,身上不見其他外傷,她絲毫不懷疑是被斷承意送了一掌。
這小孩,耐力也忒強了點。
現在的斷承意,可不是之前那種小打小鬧的斷承意,被送上一掌,完全會要命!
「報!大當家!」
「大當家,有人攻山!」
不及解憂細思,外面有人喊了過來,沖入屋子,見這麼多人都在,著急道:「大當家,二當家,關姑娘,有敵軍攻山。」
唐問雁揮袖而起,看了眼解憂,似乎不想在她面前談及這些東西,便和唐雄一道走了出去,只能遠遠看見他們在一邊交談,卻不知道在說什麼。
解憂走到榻邊,瞧著斷承意這張通紅的臉,只覺這種表現不同尋常,撇著身邊人,問了問:「他這是怎麼了?」
「我想,可能是那個人把畢生功力都傳給了他。」柳無依皺了皺眉:「他年紀小,心智不明,控制不住這麼強大的內力,加上他受了刺激,爆發亂用,他現在已經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
「他會死嗎?」
「說不定。」柳無依道出兩個可能性:「要麼瘋癲,要麼爆體而亡。」
解憂斂眉:「沒有辦法救?」
「有。」柳無依嘆息了聲:「這裡能救他的只有唐問雁,但現在有外敵在,很多事情需要唐問雁決策,此時若耗費心神救他,唐家嶺也就完了。」
解憂心裡有底,明白了。
忽既,解憂再瞧了眼屋裡的另一個孩子,那孩子擦了擦嘴角,也沒多表露出什麼,跑了出去。
屋外的唐問雁兄妹倆已經不見人影,解憂在屋子裡待了許久,如今唐問雁冒險回來,有些事已經輪不到她著手管,脖子上的痛感還在,這個時候,還是別去唐問雁面前晃悠比較好。
過了一會兒,隔壁屋子有動靜,來了幾個人,在處理那個死人。
又來了人,將斷承意帶走。
然後突然間,外面聲音嘈雜,喧鬧吵嚷,不一會兒,歸湮於平靜,柳無依出去打聽了一下,回來時,將大概情況跟她提了提。
唐家嶺的人,在有序撤退。
先撤的第一批,是那些婦孺。
柳無依道:「都說唐家嶺易守難攻,這仗才開始,怎麼就退縮了?」
「唐家嶺如今不是匪患了,是叛亂,既然已攻下九襄,就不會死守在這個地方。」解憂淡淡道:「耿域有一點說的不錯,待在唐家嶺,什麼都沒有,遲早會被瓮中捉鱉。」
「既然守不守無所謂,那姑娘還讓唐雄作了那麼多防禦部署,又有什麼用?」柳無依不太理解。
「唐問雁是決策的人,她不曾說撤,那麼就只能守。」這點,解憂還是很佩服唐問雁,能夠這麼果斷的說撤就撤。
即便棄瑕拿下了唐家嶺,只要抓不到唐問雁這個首領,就是白忙活一場,連九襄城都攻下了,區區一個山寨子而已,舍了就舍了。
再說,唐問雁攻打九襄,總歸不能拖家帶口,留在唐家嶺的一干人等可都是唐家嶺男兒的妻兒父母,若是被棄瑕擒拿了去,很難不讓那些人投降。
她所做的部署,能拖延一點撤退時間,但終歸拖不了太久。
解憂回了屋子:「先坐會兒吧,一時半會兒輪不到我們。」
這一整夜,山谷之間聲音回蕩響徹,震耳欲聾,看著火光衝天的深山,柳無依愁眉苦臉,解憂卻是躺在榻上,許是睡不著,末了,很是閒情逸緻的問他,能不能吹曲子給她聽。
柳無依很是無語,人都差點快要被人滅了,如此火燒眉睫,她卻還鎮定自若的要聽曲!
他恍惚想起一首詩詞:戰歌連鼓聲凄戚,碧血染天傍孤影,朱門玉女淚無情,琉璃盞杯道銷魂。
講的是兵臨城下,將士在外邊拼血賣命,那些權貴之人卻縱情聲樂,還讓流淚的歌女不要停。
外面那麼大響聲,兩軍交壘,不知會死多少人,這不是兒戲,是真的一條又一條鮮活的命,她跟那種權貴之人有何區別,那些平民百姓的命,只怕是不值錢的。
他雖賣藝為倌,但不想當詩中歌女,這麼不合時宜的要求,他當然拒絕!
柳無依在門口,從天黑等到了天亮,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醒來時,身上有披衣,房中無人,再看去,她站在門邊,看著遠邊的天空,有些出神。
天色陰沉,似乎,快要下雨的樣子。
她旁邊有兩人在等候。
解憂見他醒了,對他說道:「你先跟他們一起撤吧,你這麼弱,我怕沒人救你。」想了想,然後再說:「你也可以半路逃走,回鄲陽去跟夏王稟明一下你的忠誠,也許他念你是個知音,會放過你。」
柳無依察覺得出,她一直以來都不太不放心他,因上次那一曲,他與那位君王有些牽扯,她總歸會怕他突然倒戈相向。
暗地裡給她一刀子,也是說不定的。
「姑娘在哪,我就在哪。」柳無依堅定的回絕了,那等著回復的兩人相互一望,只好悻悻離去。
解憂摸了摸脖子,將紗巾扯掉,柳無依瞧著那傷口翻紅,有些瘮人,卻無法說什麼,跟著她移步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