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君王權術
南宮祤靜坐許久,茶杯放回原處,道:「你可知,為何我會立耿彊為代王?」
「他是軟柿子,好捏唄。」玲瓏分析道:「代王上位無兵權,朝堂中人又不大聽他命令,一提起平亂,武將大臣屢屢推脫,這個說要養病,那個說沒錢沒糧無法發兵,那代王不知有沒有被氣吐血,他唯一的依靠只有夏朝,遂急於求救。耿域一反,聲勢越大,代渠舊黨越沉不住氣,認為這是反擊夏朝的絕佳時機,為了匡複代渠,與夏朝徹底決裂,定會不擇手段使計破壞代王與夏朝關係,斷將軍代表夏朝前往,又無兵馬傍身,方好給了別人機會,只是很可憐這代王。」
見她言語頭頭是道,談及起這些政事,也毫不掩飾,不可否認,她對這些權勢謀論,看得清楚明白。
品完茶,南宮祤遂起身,邊行步至案桌前,邊道:「他有何可憐的,身為耿姓王室之人,身為代渠之主,他便該有他需要背負的東西,這點叛亂變故,便讓他慌亂了陣腳,可見其庸碌無為。」
「明知如此,還立他為王,王上這一手牌,打的極好。」
她在背後跟隨他的步伐。
他回頭,瞄著她:「打牌?」
這目光一瞥,極度深寒。
玲瓏不免發冷,也不知是不是屋裡涼風吹來的緣故,末久,才輕笑:「王上如此勤政,心思都在國家大事上,肯定從未去過賭坊,這政權之爭,也如賭場博弈,輸了傾家蕩產要命有一條,贏了,睥睨天下大笑四方。這打牌,也有講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眼快心快手快,一舉出擊,必打他個措亂不及。我打牌琢磨出了一套心得,你若想學,改日,我可以教教你。」
他凝頓,冷冷看向她:「一股歪風邪氣,法令嚴禁賭博,你莫不是皮癢欠打。」
「……呃,說說而已,不必當真。」玲瓏打著哈哈,心知夏朝禁賭,一旦發現,輕者罰銀,重者罰銀再撘其股。
帶一個君王去賭,雖然場面是很激動,但也只是想想,畢竟南宮祤這廝去賭坊,第一件事肯定是告發此處藏賭,嚴厲打擊。
他已行至案桌邊,坐下,拿起奏摺略思:「方才說到哪兒了?」
「打牌。」瞄到他抬頭撇過來的寒光,玲瓏立即改正:「說到王上計謀無雙,智慧無敵,可憐了那代王耿彊,因政權之爭,無論誰派人去刺殺斷將軍,無論成功與否,其身為代渠之主,都得承擔私殺夏朝大臣之罪,他日日夜夜擔驚受怕,心想若是不反耿域不會放過他,若是反夏王不會放過他,反正橫豎都是死,覺得身為代渠人不應屈辱為臣,要死也得有骨氣一點,一狠心反了算了,那好戲才真正上演。」
她一口氣說完,深深呼氣。
他看著摺子,手指輕點,皺眉凝思:「若真到了那地步,他可否會反?」
「我不曾認識代王,也非他肚裡蛔蟲,不能猜他怎麼想。」她一雙精明至極的眸,劃過他身上,道:「不過,我知王上如何想。」
「哦,」他略有興趣,提音道:「莫非,你是想當我肚裡蛔蟲。」
她遂道:「夏朝女子不幹政,王上能將這祖宗規矩拋之腦後,與我相談甚歡暢所欲言,那我委身當一當蛔蟲也無妨。」
他邪眸輕笑:「那你說,我如何想?」
她走到他身邊,席地而坐,續道:「王上在等兩件事,一是等斷將軍會不會遇險,如若無險則皆大歡喜,王上出兵平金川之亂,朝局兩黨之爭依舊明裡暗裡的繼續。若是遇險,則表明舊黨確有反叛之心,兩黨之間定會如火如荼。這二,便是等耿彊在此局勢下,會如何做決定。我說的可對?」
「絲毫不差。」他深深的看向她:「我很是好奇,你對代渠朝局為何如此了解?你若說沒人幫你探消息,全是你自個琢磨出來的,我可不信。」
「唉,說來話長。」玲瓏鼓起氣勢:「回宮前倆天,在長街上偶遇合作糧商,他是代渠人,但一直在王都行商,他此次從金川那頭逃回來感慨頗多,見我這人隨和好說話,非得拉我一起聊聊,我不好抗拒,只好陪他嘮嗑嘮嗑。」
「如此簡單?」
「你不信,下次帶你一起去見識一下他的長篇大論,他說十句,你插不上一句,還不能打斷。」玲瓏佯裝微怒:「若非他是我盟友,我才懶得聽他嘮叨。」
他淡淡的音:「你盟友好像很多?」
「不多,以後還需好好拓展拓展,形成一個連盟圈。」
心知她鬼點子多的很,在這方面,他並不與她深入探討,那是她的事情。
他拿起一道摺子瞧了瞧,又看著她極為自覺的在旁給他磨墨,似是對這事已經習以為常。
他不免想:她與皇甫衍會不會也是如此談話,如此相處。
許久,沒有言語。
玲瓏知他開始批閱奏摺,便知趣不會多言打擾,他讓她來流華殿,除了磨墨遞茶,也沒啥正事。
他批到一本摺子,忽然道:「昨日,御書台聯名上了道摺子,說這些年代渠屬地多免徭役賦稅,待遇優於夏朝子民,惹得夏朝子民頗有不滿,如今代渠竟還不知感恩發動叛亂,是以朝臣上書,不再免除部分徭役,並將服徭役的年齡更為十六至五十,且增收其賦稅。若是你,准還是不準?」
她顯然一怔。
若方才是對代渠局勢閑談趣論,那如今又是何?
「這般簡單的事怎還問我。」玲瓏貓膩的瞧著他:「王上,你是不是想借著后妃干政之罪,要我腦袋。」
他承諾道:「你但說無妨,不會責罪於你。」
「若是我,則不準。」玲瓏見他隱約不反對,解釋道:「叛亂未除,增稅難免會動搖民意,代渠人也是王上管轄的子民,王上怎能做讓民心生怨恨之事。」
「若放任,只會令其更囂張,便是給他們的待遇太優厚,才生出事端。」
玲瓏遂道:「王上應該讀過林曉武的陰謀詭論,文章有一篇如是說,將軍功高震主,一次外出打仗,得十萬俘虜,王傳密令全部殺之,將軍苦無不能抗旨而殺人,於是,將軍背負惡魔罵名而被人唾棄,王事後殺將軍,平民怨。不久后,王豐功偉烈,名垂千古。王上對這故事有何見解?」
「君王權術,陰謀詭計,殺人於無形。」
「聖賢君王皆知民心所向是國之根本,民怒則亡國,自然不會主動去做惡人。」玲瓏於是道:「王上根本不需主動去增賦稅,只要耿彊不反,王上平了叛亂,待他入王都覲見時隨嘴一提,他自會知趣上奏提議增賦稅,王上到時順水推舟便可應了他,至於這增稅民怒,代渠百姓只知耿彊,又與王上何干,到時王上再施小恩小惠,百姓當會對王上感恩戴德。」
他自個捏了杯茶,喝一口。
見他不言語,玲瓏有些忐忑,道:「我可是說錯了什麼?」
「沒說錯。」
他又放下杯子。
只是,為什麼。
她明知民心所向是國之根本,明知民怒亡國,在晉國,她卻實施苛稅暴役,毫無限制,且不惜勞民傷財屢次與夏朝為敵,建天下說實為撈財,她似乎把所有的民怒民怨嫁接在她自己身上。
晉國勞役不息,各地勢力鋒鏑鼎沸,星離棋布,以討伐她干政禍魅之名而起的叛亂,只怕多的數不清。
更不論皇甫衍竟從不干涉,哪怕她禍國也好殃民也罷,如此任之由之,哪裡還有帝王之道。
他兩人之間,是算什麼?
天下人,是他兩人遊戲的棋子嗎?
為何她要主動去做惡人。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當他突然不再言語,定有大事,玲瓏不惹為妙,安安靜靜的也挺好,於是,整一上午,她全程陪伴,研磨,遞茶,看他批複奏摺。
許是總見她在眼前晃也不耐煩,他終於允她離去,她如負釋重。
接下來兩三日皆是如此,上午早起去流華殿,下午得空去天一閣,晚上自由支配。
這日,夜裡。
玲瓏方解下衣衫,套上睡袍,從屏風后出來,只見床榻上正正噹噹躺了個人,她頃頓片刻,才走過去。
人影正躺,看著屋頂一眨不眨的。
玲瓏在床榻邊沿坐下:「你幹嘛呢?」
「我睡不著,想跟你一張床擠擠。」
「你這丫頭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茱萸委屈道:「嫂嫂,你只知道和四哥快活,都不關心我。」
聽言,玲瓏更委屈:「我哪裡有和你四哥快活。」
每天去流華殿那是膽戰心驚。
完全不知道是哪句話惹了他,他態度一改,還好她會審時度勢,該安靜的時候安靜,該不惹的時候不惹,不然早已身首異處多少次。
什麼見鬼的溫柔都是假的。
茱萸道:「反正嫂嫂和四哥恩恩愛愛,全天下都看在眼裡,就我一個是孤零零的,茶飯不思,寢食不安,也沒個人來安慰看望,還得我自己來找你們。」
「你有你四哥,哪裡孤零零。」
「這不一樣。」茱萸向裡頭滾了幾寸,挪出位置給她,「我想和你說說知心話。」
玲瓏見她這模樣,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傷了心,依勢躺下,茱萸忽然湊過來,抱著她肩甲:「嫂嫂,我很難過。」
玲瓏看出她是真的失魂落魄,似乎眼淚就要蹦緹而出,世上肯將難過兩字說出來的人,少之又少。
便道:「你難過什麼?」
茱萸搖頭,不說話。
她猜測這事十之八九是與冥棧容有關,前幾日就看倆人不正常,短短几日,關係又惡化了?
茱萸忽然問她:「嫂嫂,你喜不喜歡四哥?」
「不喜歡。」
「啊。」茱萸抬眸瞧她,挫了挫:「那嫂嫂喜歡誰?」
玲瓏正正的看著她,很是真誠:「我喜歡冥棧容。」
「你……」
茱萸從她肩上離開,又坐起來,不可思議,半響,才道:「他哪裡有四哥好,你喜歡他什麼?」
「他長的好看。」
「四哥也很好看啊。」
「他有錢。」
「四哥更有錢啊。」
「反正他就是好,比你四哥好了千倍萬倍,我這輩子,只為他傾心。」
茱萸不知該說什麼,便氣綏道:「你都嫁給我四哥了,怎還能想別的男子。」
「我又沒做什麼,想想也不可以嗎?」
「不可以。」
「為何不可?」
茱萸急道:「就是不可以。」
玲瓏一看她著急模樣,一番好笑:「是不可以想別的男子,還是不可以想冥棧容?放心吧,冥棧容即便有錢長的好看,那也是個三面兩心的傢伙,一不是世家望族,二也非王公侯爵,只你才看的上,我是不感興趣。」
茱萸小臉煞白:「你騙我。」
遂又躺下靠在她肩甲上,小聲道:「嫂嫂不許這麼詆毀他。」
玲瓏的心真是受到一萬點衝擊。
半久,茱萸道:「你說,有沒有公主下嫁平民的?」
「應當有吧。」
「你騙我,我找了好多書都沒見過,那些公主要麼和親,要麼下嫁王候將軍世家貴族,再不濟,也得是朝堂重臣,哪有嫁平民的。」
玲瓏看出她心思,便道:「原來你為這事茶飯不思,寢食不安,這有何苦悶的,你開一個先例不就得了。」
茱萸嘆氣:「你不懂,四哥因為喜歡,可以自己納個民間女子,天天寵著,但我若告訴四哥,我喜歡一個人,要嫁民間男子,他肯定不同意。」
玲瓏自動忽略前段,道:「你四哥寵你,婚事肯定由你做主。」
茱萸再嘆氣:「嫂嫂,你真是不了解四哥,寵和婚嫁是倆回事,四哥的確很放任我,但是婚嫁之事……我也不知四哥會如何安排。」
玲瓏微思:「若是你四哥讓你嫁不喜歡的人,你會如何?」
「還能如何,自然是嫁了。」
「我以為你會尋死覓活哭著說不嫁。」玲瓏低了音,從沒想過,茱萸對於婚嫁之事,竟然如此隨意,如此聽她四哥的安排,不抗不鬧。
哪怕,心裡裝著別人。
越在乎才顯得越不在乎吧。
「嫂嫂,我真羨慕你,有四哥這麼一個好看又有錢的寵著,我從沒見過四哥這樣。」茱萸嘆氣:「我未來夫君要是有四哥的一半,我也知足了。」
玲瓏更是嘆氣:「瞎說什麼鬼話,你沒見你四哥最近看我的眼神,是恨不得拿刀砍我。」
再靠近她些,茱萸則更是低了嗓音,道:「嫂嫂,你覺得,我嫁冥棧容怎麼樣?」
「這個么……還好吧。」玲瓏不想太過打擊,撇清目望她:「他待你也不錯。」
「哪裡不錯……他待我一點都不好。」茱萸的聲音略微沉重,氣道:「我現在很討厭他。」
玲瓏納悶。
姑娘,能不能言辭一致?一會兒不許詆毀,一會兒又要下嫁,一會兒又討厭,怎能生出這麼多七彎八拐的想法。
遂腹誹:陷入愛情中的女子,果然心口不一。
只聽茱萸又說:「從高驪回來的路上,他送了我一個禮物,那是我一直想要見見的長生花,聽說只有高驪的懸崖上才有,我見他送我這個,一高興就親了他一下,可是,到現在他都不曾主動找過我,也沒有對我說過什麼,你說,他是不是很討厭我親他,所以不見我?」
玲瓏一臉問號。
不是你躲著他嗎?
你在宮中他在宮外,要怎麼見?
「昨夜,我出宮去容府,可是,他關著門在房內,說不想見我。我不明白,不就是親了他一下,大不了,他也可以親回來,非得如此不待見我。」
玲瓏安慰道:「說不定是大晚上的不方便,改天換個時間再去。」
「不去。」茱萸抓著被辱,輕哼:「他不來找我,憑何要我去?我才不去。」
大概,昨夜去容府尋個說法,已折了茱萸大半面子。
玲瓏不免想起上次,她也意外親了南宮祤,卻沒見有那麼多小心思,也沒矯情造作。
甚至,南宮祤從沒提起半分。
她也覺得沒提起才是正常的表現。
她與南宮祤,果然只有相互客套,最多偶爾做作來點深情溫柔,至於那種愛,應當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