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溫柔的毒

第31章 溫柔的毒

天一閣內。

看著她下了梯子,坐在案桌旁,手中依舊緊握著那名為《一個傳說》的書籍,她翻了翻,有些可惜的嘆氣。

南宮祤遂也行步過去,一坐,他緩道:「這幾本書的著作人皆為林曉武,你對他的書倒頗有興趣。」

「只是覺得他見解獨特,書中對國政商貿的言論,亦是引人深入。」她道:「方才偶然見到這本《一個傳說》,竟也是他所作,不成想,他寫長篇故事也蠻有趣味。」

頃頓,她又道:「這諾大的天一閣,竟無此書下冊,你說,這下冊會在何處?」

他卻輕音:「也許,此書已無下冊。」

她不解:「為何?」

他憶起一些事,道:「我聽聞,這是他生前寫的最後一本書,當年臨摹了百冊,但大多人看不懂,雲里霧裡,通篇不知書中到底在講述什麼,世人便以為是他死前所作的瘋癲之書,不值得一閱,因此這書被世人逐漸丟棄冷落,鮮少有人會收藏。」

玲瓏好奇:「你能收藏此書,應當也是明白它的精髓。」

「林曉武一生所著書籍約有三四十冊,其中多為涉及朝政時局,軍事外交,商貿互通,文化流傳,他善於運用小篇對話描述,有些書冊雖言詞不多,犀利至極,但卻又句句精妙絕倫,韻味無窮,連我父王都對他極為讚賞,認為他所提出的見解言論是世人罕有,此人才華無雙,有治世之能,據說林曉武每次出書,東明帝都大力支持,還以其書中言論治國理朝,不過可惜,他一生並未入朝為官。」他瞄著燭火:「他所著書籍,我也看過不少,但這本,沒讀過。」

玲瓏聽他說完,更是對這林曉武莫名崇拜,遂對南宮祤道:「那你應該讀一讀,挺有意思的。」

南宮祤卻輕聲嗤諷:「此書無批註,書中提及的字詞令人費解,即便我父王勉強咬文嚼字,只看了幾頁便再也沒動過,你覺得挺有意思?」

「是啊。」

他略微藐視:「不懂裝懂。」

「不就是簡單的描述風花雪月的情愛,這有何不懂的。」玲瓏嘖嘖道:「此書以自身為視野描述,讀下去確有一種身臨其境之感,只是不知這對苦命鴛鴦最後有沒有在一起。」

他有些猶疑:「……你真的懂?」

「雖然其中詞語極為費解,但稍微猜一猜便知是何意思了。」玲瓏面帶著微笑:「書中言語事關情愛,王上比我聰慧,自然比我更懂,王上不妨讀一讀。」

一聽言,他果然面色微硬,拒絕道:「即是些風花雪月之事,不看也罷。」

玲瓏惋惜道:「既然王上不看,此書壓著發霉蛀蟲也是可惜,不如,王上將其贈予我如何?」

他這才聽出了她方才話中之意。

她猜中那些有關男女情愛的故事,他肯定不可能會去讀,才如此言語激將,又故作惋惜,目的是想要這書。

「你不是已看了一遍?」

玲瓏道:「內容有趣,百讀不厭。」

月下。

玲瓏與南宮祤出來書閣,已是亥時三刻,閣中侍童如是大赦,恭送走這兩位貴人,將書閣落鎖。

月色通圓,黍洱跟在後頭不遠處,兩人則在前頭慢悠悠散步,玲瓏將書捲成卷,捏在手中,時不時偷偷瞄著他。

如此月色如此夜,和一位君王靜悄悄的在園子里散步,還真是說不出來的……詭異。

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黍洱。」

只聽他喚了一聲。

黍洱耳力一向極好,哪怕隔的老遠,哪怕南宮祤聲輕如風,也能時時刻刻捕捉到,一聽叫喚,快步上來。

撇到黍洱手中拿了一件衣袍,玲瓏以心中不免好笑,這一個大男人怎還隨帶披風,只怕是嬌生慣養,比較俱冷。

她瞄著別處,等他披好衣袍。

只是,她無所在意時,忽覺肩上有輕微的重量,她微微一驚,再一往側邊撇去,對上他視線。

他已旋身至她眼底,修長的指骨微彎,在她頜下,系著那抹藍袍長帶。

她略怔然,對他這舉動極為不解。

……她沒有表現得很冷啊。

他言語溫良:「夜中風大,當心著涼。」

她咳了咳:「王上,我不冷。」

「方從書閣出來不覺冷,待你一路走回去,寒風刺骨,會冷的。」

好吧,她竟無話可說。

說著不喜歡風花雪月,可這風花雪月的戲文里才有的情節,他還不是一一照做。該不會他對她無計可施,這是要用溫柔的美男計誘惑她?

她若是一不小心擋不住誘惑……

停!

她以靜制動,亦是柔了音道:「謝王上關懷。」

系好那抹帶,他往旁挪了半步,正色道:「不必言謝,我是怕你一不小心被凍死,傳出去也羞愧難當。」

果然無好話。

虧她還差點感激零涕感恩戴德。

都是錯覺!

玲瓏按了按跳動的眼皮:「若我死了,你定要好好按住我的棺材板。」

「什麼意思?」

「我會被你氣的詐屍。」

他眉色一皺:「你從哪兒學的邪詞歪句?」

玲瓏拍了拍手中的書卷:「沒事多讀點書,會告訴你答案的。」

這一插曲過後,兩人繼續向前。

她一言不發,他半句不說。

直至到一岔路口。

玲瓏自然理所當然的選擇了右邊這條路,待走入路口幾步,後來傳來他輕凝笑意的嗓音。

「你是不是走錯了路。」

她回頭望他,疑惑道:「沒走錯,這是回寧惜宮的路。」

他再笑:「我何時說過,讓你回寧惜宮?你莫是忘了,今夜,你得侍寢。」

如他所料,她容色煞白。

不說她還真給忘了。

敢情他還時時惦記著呢。

末久,她琢磨道:「誰也沒規定,侍寢要去流華殿,王上若是非要我陪寢,那我在寧惜宮坐等。」

說完,她不再理會,早已快步遛向岔口道路,越走越遠。

南宮祤微思,還是隨了上去。

玲瓏一定是加急加快回了寢宮,到了宮殿門口,又很是可惜阿狸此刻不在,沒狗守門。不然,誰也別想進來!

芷瀾在門口候著,見她回來,面色一喜道:「娘娘,您回來了。」

玲瓏躍過芷瀾,走上幾步台階,停在寢房門口。

只聽見那邊芷瀾忽然心跳到嗓子眼,一瞬失驚的音色:「王上!奴……奴婢見過王上。」

芷瀾像是沒見過他會來似的。

立在房門口,玲瓏心中極為惱怒,拿書戳了戳額腦。

抽起風來真是要人命啊。

遂慢慢旋身,看向那一步步過來的男子,再看後面黍洱芷瀾知趣退遠,不過一會兒功夫,他亦上了台階,閃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提了提音:「王上,今夜我有點不太舒服。」

他含了幾分笑道:「你這隻詭計多端的狐狸,竟然用如此蹩腳的理由,不夠充分,再想一個。」

「……」玲瓏略忍,憋了容色,視死如歸道:「王上,院中風大,可要入殿?」

原以為他一高興,會舉步進入,畢竟他一路尾隨,目的不也如此。

然而,他卻道:「不了。」

她怔凝。

他再道:「你把披風還給我。」

心中不免朝他多次腹誹,一個破披風而已,竟好意思討回去,旋即,玲瓏利索的解開系帶,衣袍揮離身體。

她覺得,的確是有點冷。

十月半的氣候,夜半,微涼。

解下,她雙手奉上。

瞄著披風,他並不接,容色不滿:「你若想你夫君寵你,那你待你夫君的態度,是不是得改一改?」

玲瓏再忍。

——態度不好嗎?

——雙手奉上還想怎樣?

「我不明何意,請王上指點。」

他溫聲道:「幫我披上。」

——自己沒手嗎?

她再妥協。

片刻后,撐開披風,一抹翻飛的弧度劃過,輕落他肩甲,她力求做到最好,不僅幫他繫上,還略微理了理他身上褶皺的衣衫。

嗯——很不錯。

她至少如此覺得。

整理完畢,他凝涼道:「你也累了,今夜放你一次,回屋用完膳,好生歇息,明早來流華殿。」

交代明確,他遂旋身,下了台階,快步離去,背影消失在宮殿門口。

玲瓏卻僵凝許久。

明明是他的地盤,明明全都是他的宮殿,怎的忽然有一種,他冒著寒風送她回家的感覺?

見鬼了,真是見鬼了。

芷瀾趕緊的過來,眉開眼笑道:「娘娘,您是不知,王上等了您半個時辰才出去尋您的,還吩咐奴婢一直溫著晚膳,奴婢就說王上待您好吧。」

玲瓏心中腹誹,這哪裡是好,分明是溫柔的毒啊。

就如他那懷柔政策一樣,一開始人家不願意被統治,反抗抵觸,一年來發生動亂的次數連手指都數不過來,於是他便開始發甜果,給人營造一種光輝聖大的感覺,久而久之,人家甘之如飴。是以,把人養乖順,連反撲的理由都沒有,然後伺機待人家的力量被同化被削弱,他就會把甜果慢慢收回來,開始將其真正融合。

一定是她目無尊卑觸怒了他,以至於他也用這種溫柔的技倆來對付她。不可否認,他演技相當精湛,她差點就被騙了過去。

她會堅守底線,定不上當!

一夜過去。

玲瓏只覺自己有個不好的習慣,每次做些胡亂八遭的夢后,一到定點,她便會自然而然的醒來,想多睡一會兒都沒辦法。

剛剛做了什麼夢來著?

片段零碎,又忘了。

遂起身洗漱完畢,因昨夜他那句話,她必須麻溜屁顛的滾去流華殿請安。

流華殿。

守殿的黍洱有一點就是好,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攔她,給她行禮便沒了后話,無需通報,她待進入。

裡頭有聲音:「耿域在金川起亂,以清君側之名公然反抗耿彊,耿彊無兵可去鎮壓,火燒燃眉之急,這才向王上求救,王上卻一直不做回應,可是要靜觀其變?」

再然是南宮祤的聲音:「耿域故意虛張聲勢,令耿彊坐立不安,便是算著耿彊會向夏朝援救,孤若真應了派兵前去,這幾萬將士豈不成了待宰之魚。」

「耿彊是得您指定詔書上位,成為新任代王,代渠舊黨朝臣皆是不滿,金川叛亂,耿域反耿彊,也相當於是反對王上干政,若王上不出手幫耿彊,還有何人能援助。」

「不是不幫,是時候未到。」南宮祤道:「你方從高驪回來,只怕又得辛苦一次,去趟代渠。」

「王上有何吩咐?」

「愛卿辛苦勞累,孤允你去代渠逍遙快活幾日。」

斷一鴻還在不明就裡王上是何意思,只聽旁邊帘子里傳出一道噗嗤的笑聲,是個女子。

那女子伸手竄開珠簾,出現在兩人視野之中,女子盈盈一笑,「我無意聽牆角,一時沒忍住,王上與斷將軍切莫怪罪。」

斷一鴻記得,護送蘊藍郡主去高驪前,對宮闈之事也略有耳聞,王上納了一民間女子為妃,想必,就是她了。

「微臣參見明妃娘娘。」

斷一鴻聲洪如亮,行了一禮。

玲瓏瞟去一眼,果然這斷將軍有大將的沉穩風範,不像棄瑕的作風,護送時看她不順眼,入宮時見她也是一副不屑,一點都看不出將軍該有的模樣。

她道:「將軍免禮。」

片刻,她已站在南宮祤身側。

斷一鴻聽及她方才自稱,又見她來去自如,竟也無通報,傳聞不假,王上果真是寵愛,雖然很想了解這到底是個何樣的女子,但君臣有別尊卑有序,她又是妃嬪,不敢對她多做打量。

斷一鴻直起身子前,道:「謝娘娘。」

「你方才笑什麼?」南宮祤問及。

玲瓏答:「笑王上英明神武,謀略無雙,定有一日能掃合天下威震寰宇。」

南宮祤撇及她,送了一句:「見鬼說鬼話,見人則說人話。」

「王上明鑒,臣妾無半句虛話,此言絕對發自肺腑。」

「溜須拍馬,你屬第一。」

玲瓏輕咳:「王上,斷將軍還在。」

如此顧及他顏面,他就不能在別人眼前,給她點面子嗎?

斷一鴻瞄著這君王后妃,雖只短短兩句對話,但也察覺出兩人之間的不同,不免詫異,君王后妃竟也能如此共處,大開眼界。

南宮祤遂道:「斷愛卿此去代渠,無需做什麼,與耿彊喝喝茶聊聊家常便足夠了。」

斷一鴻不明:「王上,這是何意?」

南宮祤卻瞧著她:「孤見你方才聽了許久,也笑的開心,不如你給斷將軍解釋一二。」

斷一鴻旋即又看向她,不免揣摩踱策,這朝政大事,后妃干涉?

被兩人看的極度不舒服,玲瓏只好道:「王上此舉一是要安代王的心,雖未派軍援助,但把德高望重的斷將軍派去聊天,說明仍舊是很關心他的,讓他稍安勿躁。二則是故意虛張聲勢震懾耿域,耿域以為斷將軍出現,猜測夏朝不久后定會有大軍前去援助代王,耿域雖在金川起亂,但不敢輕舉妄動,三呢,這亂要平仗自然也要打,斷將軍只需在代渠靜待王上音信即可,不過,斷將軍此去,逍遙快活是談不上,刀光暗影少不了,夜裡不要睡的太熟就好。」

聽她一言,斷一鴻豁然開朗:「微臣明白,謝娘娘提點。」

南宮祤道:「你若無其他大事,今日便可動身前往。」

斷一鴻想起棄瑕那小子不知著了什麼魔,說今夜要請他喝酒一醉,談談感情,看來是無法敘舊了,便道:「微臣定不負王上所託,微臣告退。」

人退去。

南宮祤到茶桌旁一坐,玲瓏適時跟上隨坐,她道:「王上,喝茶。」

他接過輕珉:「斷一鴻不在,有什麼鬼話趕緊說。」

「沒有啊。」

「你以為我不知你笑什麼?」

「知道還故意問。」玲瓏郁蹙:「斷將軍前去,哪裡是逍遙快活,身為君王,如此哄騙忠臣,真的好嗎?」

「斷一鴻向來小心謹慎,不會有事。」

「自信過頭。」她道:「王上以懷柔之策理代渠,對百姓是柔,免徭役賦稅,但對代渠耿姓王室,可謂是不留餘地,那些人一旦反撲,只會心狠手辣,斷將軍隻身一人前去,又不帶兵馬,定不太平。」

據玲瓏所知,自月前紀思爾落水一事後,夏王一直關注代渠王室,才知代王意欲謀反人贓並獲,賜其毒酒,后立詔,扶立耿彊為新代王。

幾年前,夏朝借道攻進代渠都城,直驅王室,雖未大開殺戒,但對代渠耿姓宗室子弟多有忌憚,囚禁老代王,扶持耿辛為代王,自此代渠朝中分新舊兩黨政權,新黨支持夏朝統轄,舊黨認為滅國為恥,夏王為安撫,自然以不殺為上策,設立都護府兼轄,暫不幹政,任由朝中權爭此起起伏。

這耿辛一開始倒也對夏朝恭順,哪成想,慢慢有了不軌之心,明面服從夏朝,實則多處招兵買馬,蠱惑舊黨朝臣,拉攏耿域,意圖匡複代渠,一雪前恥,不過事情敗露,還未開始做什麼,便被夏王扼殺於搖籃。

夏王殺代王一事,便將這新舊兩黨之間的對立局勢拉上巔峰,自古朝政更迭,必然動蕩不穩,夏王想要在這不穩的局勢中再攪一攪,於是扶持那不成器的耿彊,便更是引起耿域等舊黨不滿,令他們自己窩裡相鬥。這亂要平仗要打,須得等他們斗的精疲力盡才能動兵,夏王再出面坐收漁利。

斷一鴻在夏朝身份頗重,他一前去,無疑是再激起政權之爭,必有人不滿,暗殺此種陰狠之事,有些人會不惜性命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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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祤憂:宿命緣劫,浮生何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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