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期以何所 壹
「呯!」
流光溢彩的透玉茶杯陷之又險地從面紗一側擦過,經殿牆撞了粉碎,那些尖利的碎屑在白皙脆弱的脖頸處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而許素未眸也不動,僅是微垂著首,靜默候著來自寧妃的暗沉怒火。
「可是本宮的月華宮容不下你了?」寧妃捻了一道衣擺,他步態雍華地走到許素未的面前,緩緩抬起了手,倏然狠狠地捏住許素未的下頜,迫使他抬起了臉,「難不成,本宮的好孩子是突然想要反悔這樁婚事嗎?」
「回答!」
寧妃手下使了力,充斥威勢的一雙眼睛幾乎令人不敢直視。
「稟…稟寧妃,左相求見!!」有宮人戰戰兢兢地撲跪在地,十分惶恐地說道。
寧妃突然鬆開手指,他緩緩露出一個憐惜的笑容,「本宮可弄疼你了?」繼而他湊近許素未,「明日大婚,你…定不會令本宮失望,嗯?」
許素未無一分遲疑,他欠了欠身,面紗靜如沉水,「…如您所願。」
此時已近薄暮,沿著這座遙不可及的皇城宮牆,枯瘦虯勁的四圍高樹滿是嚴寒的灰白色,過往的寥寥百姓呼出白霧,匆匆地穿過複雜如迷宮的街道。
須臾。
但見寂寥而嚴肅的景象之間,一位身姿淡柔的傾色美人緩步而來,他不像是迷了路闖進這裡,竟是十分熟稔地繞過高樹,到了一處宮牆外面,便就此駐足,他身後還跟著一名清秀大眼的男子,不過這小隨侍一直東張西望的,也不知在找些什麼。
這容色傾城的少有美人始終抬著輕柔不移的眸光,彷彿正透過無法逾越的宮牆凝視著某種珍貴之物,雖他身邊的那個小隨侍總是不安分地瞧來瞧去,不可否認的是,枯燥無趣的薄暮景色倏然變得鮮活,慢慢地,淺淡卻絢麗的遠方霞光蔓延了半邊青空。
不知等了多久,那小隨侍都焦急起來,而美人仍是安靜佇立。
「嗒。」
空無一物的巍峨宮牆之上忽然閃出一道身影,那淺緋淡粉的人影跐溜躍出厚重宮牆,這一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一幕,正荒唐地出現了,而偷逃出宮的任性之人穩穩落地,不待停頓半瞬,立即像一支離弦之箭竄了出去,再自然不過地撲抱進美人的懷裡。
淡柔的,雖沾了這天的冷意,卻是喻徽傾尤為惦念的氣息。
「我就在這裡,不會跑掉的。」祁絮輕全然向這個人兒敞開懷抱,些微加大了力氣攬住喻徽傾的腰身,令她平順舒適地靠在懷裡,他含著一抹憐愛的笑意,抬了手輕撫喻徽傾的髮絲,而喻徽傾只管眯著眼眸,用一張精緻小臉在美人肩側蹭來蹭去,完全是一副叫人無法招架的撒嬌模樣。
喻徽傾圈在祁絮輕的腰間,祁絮輕同樣將喻徽傾圈在他的懷裡,兩人也沒說幾句話,幾乎只抱作一塊,那無比齁甜的一幕頓時使半庭鬧了個通紅面頰,趕忙退後了好幾步。
寒徹天里,霞光四溢,落了微暖的暉光。
有一雙人兒手牽著手,他們從這條街道的盡頭走到另一街道的盡頭,褪了一身繁貴華服,也無眾多侍從跟隨,偶爾有百姓路過,也不能夠認出其中一位便是風頭正盛的徽王殿下,另一位便是這位徽王的欽定正夫,只感嘆好一雙氣質非凡的絕色人物。
祁絮輕本是規規矩矩地牽著她的手,待到走進空無一人的街道,安分待在他手裡的細白小手像是奮力延伸的草藤一樣,不知不覺地拿手指纏住他的手指,只需微微低頭一看,那得了逞般的明亮眼眸便淌進眼裡,他費了好些氣力,才忍住沒有當街…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徽兒。」
「在!絮輕美人!」
回應的是喻徽傾一貫散漫而十分認真的話語。
祁絮輕忍了又忍,終究還是覷了一眼周圍,他極快地壓低身子,前額輕輕地碰了一下喻徽傾的眉心,誰知,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個舉動換來了喻徽傾更出其不意的行動,容顏澄媚的任性殿下仰了頸項,柔軟的唇同樣飛快地觸了一下祁絮輕的唇角,惹得本就雙頰微粉的美人愣了雙眸,隱隱投來些微醺醉的一眼。
「…徽兒,我看過張貼的皇命了。」半晌,祁絮輕語聲略低地說道,其實,本來今日,他不願提起此事,她僅這般走在他的身側,已經令他無比饜足了。
昨日皇命詔旨已示,將近半年之後,喻徽傾將離開皇城,遍訪雍闕各城地域,而這一去,通常沒有一年時間無法再返皇城。
好不容易…她回到了我的身邊,這道皇命亦透露出女帝偏寵之意,正是該全心支持她的時刻,本該好好注視眼下每一日,可我卻無時不刻地胡思亂想,到了那時,這漫長而又漫長的日子…
沒有了她,我將何以撐過?
若是,若是,我期求她…
喻徽傾只微一頓,她收緊祁絮輕的手指,徑直踏步,領他到了一處河邊草地,顯然她連半分放開祁絮輕的想法都沒有,兩人一牽一帶,便就這樣席地而坐。
沉浸在思緒里的祁絮輕方才發覺,這裡,竟是他初次遇見喻徽傾的地點。
每當盛典佳節之時,這方河畔便會人流如縷,河面漂浮著源源不斷的燭火明燈,但此時還算白日,也非盛日,現下空無幾人,甚為靜寂。
薄暮漸退,代以藍灰天色。
「雖皇命是昨日公布,但我早已知曉。」喻徽傾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一個在旁人聽來很是震驚的事實,她定定地抬眼望著祁絮輕的雙眸,「從那時我就在思索,若是絮輕美人不在我的旁側,我該如何是好。」
祁絮輕驀一停住,兩個不斷拉扯的念頭在他心頭轉眼只留下了其中一個,「徽兒,你身為整個雍闕的徽王殿下,應擔的重任,不該被我絆住。相比起我曾是一介清倌,現今,我已擁有你贈予我的太多東西,不管一年,還是兩年,在這一座皇城,我都足以安順地等你歸來。」
喻徽傾卻在聽到某一句話登時僵住,她的神色明顯透露極大的抗拒之意,甚為篤定地搖了搖頭,「無須兩年,一年之內,我就要踏盡雍闕。」
她的眉眼染了睥睨,這般浸了冷芒的殺伐眼神她極少會在祁絮輕的眼前露出,似乎這個他放在心間的人兒有所顧慮,但凡那些沾了污濁的事情,始終未曾讓他觸及分毫,就如那日,她將那柄血劍踩進了雪裡。
可他的徽兒不曾知曉的是,她狡黠明艷的笑靨,任性閑散的性子,與她冰冷肅殺的神色,身染暗血的姿態,他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