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伊里斯的暴力美學
()二
4月3日上午10:38日本東京
「不!不要開槍!我……我會永遠地離開的!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不可以,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必須死。」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明明那麼好心地收留你!!」
「這是你自己愚蠢,與人無尤。」
「不要!!」
「再見了,安達。」
……
小桃猛地打開房門,亂成一團的長發很好地配合著她睡眠不足的憔悴面容:「夠了!!電視不要開那麼大聲!!還有!明明不會日文看什麼日劇啊混蛋!!你究竟什麼時候給我走啊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伊里斯惘然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濕潤的墨綠瞳仁像是剛剛從夢魘中掙脫出來的小型犬科動物。
小桃的心臟狠狠地跳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的臉為什麼突然熱了起來,也不知道這種突然在內心升起的衝動感是什麼,她煩躁地揉了揉那頭亂髮,半響無言。
她被萌到了……大概。
「*(¥%¥#@#@¥#……」伊里斯再度嘗試開口,每一個音節都美妙得像詩人的詠嘆。小桃這才想起橫貫在她們之間的巨大的鴻溝——這樣徹頭徹尾的交流障礙究竟要怎麼解決才好啊……
「嗚……呃嗚……」嬰兒微不可聞的啼哭在電視劇吵鬧的聲音的間隔中響起。小桃湊上前去,躺在沙發上的嬰兒呼吸微弱,浸滿了淚痕的小臉白得發青,早上響亮的啼哭此刻虛弱得時斷時續。小桃又抬頭看了看「監護人」,發現少女依然一臉茫然,眼睛獃滯地瞪著進氣多出氣少的小糰子,完全不打算採取任何動作。
小桃利落地轉身,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呵欠:「我去睡覺了,總之房子里的東西你隨便動,我不……」
小桃發現她無法前進了,她的衣擺被某人狠狠地扯住,她轉過頭,伊里斯那雙眼睛變成了緊盯獵物的危險的豎瞳。
兼帶上凶光。
不帶這樣威脅人的……
認命地收回腳步,小桃往廚房走去。自從室友不在以後,這裡的灶具基本沒有動過。小桃埋頭在冰箱里翻找,只挖出了一瓶牛奶,看一眼包裝,過期了。
就這樣給孩子喝也沒所謂的?
聽說孩子的抵抗力很差……
小桃泄憤地甩上冰箱門,在伊里斯利刃一樣的視線下走回了房間,半響一身襯衫短褲清爽地出來,挽起包,不由分說地一手撈起嬰兒一手拽起少女,咬牙切齒地道:「我們去採購!!你給我去幫忙跑腿!!」
出門三秒后,小桃幽幽地將伊里斯拽回家:「你給我換身衣服,你這樣出去會被查問的……話說,你不是通緝犯……應該。」
伊里斯眨了眨眼,一臉無辜。
4月3日下午17:48日本神奈川
「你……其實你是傳說中的人工智慧對不對?」小桃抱在孩子慢悠悠地走在街上,一邊忽略周圍的行人投過來的詭異視線,一邊拭擦著懷裡的孩子嘴邊的奶漬。伊里斯一手扛著三包五十公斤大米,另一手抱著一大包亂七八糟重量可觀的日用品,表情輕鬆略帶疑惑地看向小桃。
「……」小桃很想讓她注意一下周圍的人驚奇的目光,很想讓她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形跟自己拿的東西有多麼的不搭調,但是她沒有忘記,這個不速之客目前與她處於交流無能的狀態。
嬰兒抱著奶瓶睡過去了。小桃讓伊里斯抱著他在路邊的凳子上等她一會,自己跑到對面街的便利店裡買些創可貼什麼的。透過便利店的玻璃,小桃可以清晰地看見,在暮光的照耀下,伊里斯的五官立體鮮明如同靜止的雕塑,不是女人的柔美,過於堅毅的線條讓她有種淡淡的冷峻感,褐麻色的短髮沒有給她增添少女的可愛,反而給她渲染上一種剛從戰場上回來的、風塵僕僕的士兵一樣的銳利。
彷彿優雅的野獸。
伊里斯沒有看這邊,她眼神的焦距放在更遠的地方。黃昏下便利店的玻璃反射著強烈的光,在裡面能將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但在外面卻不然。
小桃一瞬間想到,只要把那個少女就這樣丟在那裡,自己走掉的話,她是無法再纏著她的。她們出來的時候不僅搭了公車,還繞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路……
本來不就是這麼打算的么?在離家那麼遠的地方購物,隨便找個借口把少女留在那裡,管她被警察盯上還是給捉去研究怎麼樣的……
小桃竄到了便利店旁邊的岔路里,遠遠地望了少女一眼,轉身飛快地跑了。
4月4日凌晨02:57日本神奈川
伊里斯笨拙地,機械地搖晃著奶瓶,乳白的塊狀粉末在水分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在透明的瓶身內壁留下一道又一道黏糊的痕迹。少女猶自不覺,手下動作不停,大腦里龐大而複雜的數據流依然以驚人的速度被篩選分類。夜很深了,今夜無月,對面的便利店依舊燈火通明。在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漆黑的這邊,伊里斯目光空洞地投向遠方,偶爾祖母綠的眼睛會流過一道明黃的光,那是「解讀」還在繼續的標誌。
來到這個次元*,已經一整天了。
微溫的奶瓶放到嬰兒懷裡,孩子摸索著塞到嘴裡,片刻后嗆出一片奶漬,濺到早已污跡累累的裹布上。伊里斯煩躁地抓了抓在黑夜裡呈現深栗色的短髮,奪過奶瓶拔開奶嘴將糊狀的懸濁物往自己的嘴裡一灌而下,有技巧地咽下甜膩得梗喉的奶粉后,再次用從便利店借來的熱水重複沖奶的步驟——顯然熟能生巧在照顧孩子方面對伊里斯來說不太管用,再次給自己灌下失敗品的伊里斯望著懷裡的孩子打了個飽嗝。反反覆復的嘗試中這個被折騰得夠嗆的孩子也算是填滿了肚子,他蹭了蹭伊里斯的胸口,毫無心理障礙地睡了。
伊里斯輕舒一口氣。徹底「解讀」這個次元的戰鬥法則比她想象中的要困難得多,這個空間的派生法則*不算複雜,只是在最高法則*的基礎上另外衍生出來的力量模式有些多而已。伊里斯懷疑自己降落在一個次元的交疊點*,因為「解讀」中她發覺,這個明顯是在發展機械文明的次元的法則里竟然存有魔幻類的戰鬥數據……即使是極其擅長「解讀」的伊里斯對於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派生法則亂麻一樣的數據也需要花兩三個月的時間作高度集中的連續分析,而現在……她望向懷裡睡得香甜的嬰兒,再一次對自己的種族天性感到無語。
那個女人好慢啊……她到底要去哪裡買東西啊……沒有注意小桃去向的伊里斯並不知道她要去的是便利店,爭分奪秒地「解讀」法則讓她一直處於「失神」狀態,如果不是嬰兒的啼哭響起,她大概會一直「呆」坐到天亮。
伊里斯又想起自己到便利店去借熱水的痛苦經歷,深深感到接受一個原住民的幫助是多麼正確的選擇。(人家沒有要幫你,真的。)
當然……如果這個原住民一副猥瑣變態的樣子就不怎麼美妙了。
「小妞……一個人在這裡很無聊嗎?要跟我去玩嗎?」一個頭髮挑染成銀色的青年一手撐在伊里斯頸后的椅背上,一手插袋,眼睛骨碌轉地打量著她,看見她懷裡的嬰兒時,笑容微妙地跟身後的兩個同伴嚷嚷,「喂喂,不得了啊,□呢……」
其中一個臉部線條柔和偏中性的青年嬉笑著接話:「嘿,不是?帶著孩子一起去玩?阿哲,你可真是……」
「成熟女人的韻味你懂嗎小子?」剩下的青年搭上同伴的肩膀,鐵灰色的眸子狹長而猥褻,順勢伸手就想去扯伊里斯的手臂。
聽不懂他們的話,不代表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人家已經那麼賣力地將表情弄得那樣扭曲變態了,不給點反應實在不是伊里斯的風格。
所以當小桃從遠處衝過來到揚起手袋打算給其中一個青年一個「當頭一棒」這六秒的間隔里,伊里斯已經扭斷了一個的手臂,踢飛了另一個,踹倒了剩下的一個。
小桃愣愣地看著伊里斯慢條斯理地將人一個一個地踹暈,下腳的力度跟角度都恰到好處,她維持著舉著手袋的動作,半天反應不過來。
她驚訝的不是伊里斯會動手,小桃對這種場面並不陌生。她驚訝的,是少女那種流暢的、充滿著生命力和畫面張力的搏擊動作,利落、乾脆,卻又壯闊得彷彿她面對的不是幾個無足掛齒的小混混,而是鋪天蓋地的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