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論程依珺的日子是多麼的苦不堪言,時間是不會為她停留一分,她必須忍住心中的傷痛,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堅強的走下去。
此刻,程依珺和高明軒在通往重慶的火車上,張佳樂和鄭皓宇同樣在火車上。
不願說話的程依珺看著窗外的風景因為火車的前行,而快速往後方移動,思緒被程淑英的病情所困擾。她希望上蒼網開一面,讓心地善良的人無病無災的活得長久一點。
高明軒知曉程依珺擔憂程淑英的病情,不願干擾程依珺的心情,又擔心程依珺想不開,便握住她的右手,給予她鼓勵和安慰。
程依珺感受到高明軒的心意,對他淺笑一下,繼續望著窗外的景色。
張佳樂感覺到口渴,剛把視線從手機上收回來,就見兩人又在旁若無人的撒狗糧,心中傷感再次升級。
鄭皓宇注意到張佳樂的神情特意開口:「張大主編,每個人都自己的命,你走好自己的路,就行了,不用老是羨慕別人命好。」
「呵!你什麼時候跑去進修的,竟然說出這樣的大道理!」張佳樂毫不客氣的接過鄭皓宇遞過來的礦泉水,「鄭大導演,每個人心態不一樣,你不要老是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其實,有些時候,我是挺羨慕依珺的,我和她同樣都是在地震中失去親人。可是,她還可以尋找下落不明的弟弟妹妹,用來寄託自己的哀思。我則是,親眼看見父母和弟弟的屍體被政府的救助人員,從自家坍塌的房屋碎石下抬出來。在那一刻,我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是個孤兒,以後的人生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要自己一個人扛。與之相比起來,依珺還是挺幸運的,還遇上了一個待她如珠如寶的人。我還是孤身一人,算了,還是不要想了。」
鄭皓宇看著張佳樂眼神黯然失色,立即出言安慰:「佳樂,在我看來,你比依珺要幸運百倍。你是確認了父母和弟弟的死亡,你的傷心難過,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減輕。依珺卻不一樣了,她沒有見到弟弟妹妹們的屍體,無法確認弟弟妹妹們是生,還是死。這五年來,單是我們就收過不少假消息,也陪伴她去過不少的地方。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她痛苦絕望的心情,我們雖能夠體會,卻無法感同身受。對於在地震中失去親人的痛苦,我們兩人是短暫的。然而,她卻是一日無法找尋到弟弟妹妹們,便要痛苦一日。若不幸,餘生都無法找尋到,痛苦便要伴隨她直至生命最後一刻。若是,把她這份痛苦給你,在給一個懂得悉心呵護你的人,你願不願意與依珺交換人生。」
「我可不要,我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好!再說了,我父母活著的時候,就有點重男輕女。而且,我媽是個典型的扶弟魔,對我舅舅是百依百順。若她還活著,見我混得好,還指不定怎麼從我身上挖肉補貼弟弟呢!」張佳樂感覺困意湧上心頭,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無法看到鄭皓宇直視她的眼神中是無盡的柔情。
火車保持速度往前行,時間亦是沒有停下腳步,當四人順利到達重慶火車站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四人在火車站門口分別後,程依珺打的去往重慶中醫院,剩下的三人相約去往重慶飛機場。
即便,程依珺是高峰期過後搭乘計程車,仍舊花費了近三個小時的時間,才到達中醫院。她心中挂念程淑英的病情,給了司機整數,拿著行李箱就下車,連司機找的零錢都不要。
程依珺衝進了醫院大樓,從前台醫護人員嘴裡打聽到程淑英所居住的病房后,拖著行李箱在醫院裡大步奔跑。她到達病房門口時,就見房門微微敞開,她透過門縫看見程淑英的女兒,細心的為程淑英洗腳。她還看見程淑英面容憔悴,心酸立即填充整個心房,她捂住嘴巴忍住湧上心頭的悲傷,快速的整理好情緒后,推開門走入病房。
在母女兩人的注視下,程依珺緩步走到病床邊,強顏歡笑的開口:「老師,得了這麼重的病,為什麼不告訴我!您不是說過,把我當成女兒看待的嗎?可是,天底下哪有母親生病,會瞞著女兒,不讓女兒知道的呢?」
程淑英了解程依珺重情重義的性格,強打起精神笑著說道:「依珺,不要生氣!為人父母,都知道兒女在外工作忙碌,不論病情有多嚴重,也不願意影響兒女們的事業!」
「老師,您是想讓我愧疚一輩子嗎?若今日不是回到家鄉祭拜父母,無意中從佳樂嘴裡得知您的消息,您打算瞞我到何時啊!」程依珺放開手中的行李箱,幫忙把程淑英的雙腳挪到病床上。她感受到程淑英雙腿沒有肉感,只剩下骨頭將自己手掌咯得不舒服,越發自責自己沒有早點來醫院看望程淑英。
程淑英的女兒對程依珺招呼一聲,端起塑料盆出了病房,將空間留給兩人,讓兩人說些體己話。
滿懷傷感的程依珺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著面容憔悴消瘦的程淑英,心中的自責和懊悔越發增多。她獃獃的望著程淑英,倒是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麼,來緩解當下尷尬的氣氛。
程淑英會心一笑,用溫和的語調緩緩說道:「依珺,老師這輩子,最驕傲的學生就是你了!不僅名牌大學畢業,還當了知名專欄作家,還每月給我寄生活費,我死也安心了。」
「老師,不要這樣說,好不好!您是好人,還可以更加長壽,老天爺不會把您帶走的!」程依珺忽然握住程淑英的手掌,「老師,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您快點好起來!我想要您,以母親的身份,出席我的婚禮。」
「真好,咱們依珺要做個漂漂亮亮的新娘,我這個病號,就不跟著湊熱鬧了!」程淑英見程依珺急切的想要表達想法,對著她輕搖頭,「傻丫頭,不要難過!每個人的生命,都有終結的一天,只是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略微不同。你能夠來看望我,我已經很開心了,不要過於難過和自責!況且,我患的是淋巴癌,癌細胞擴散全身,連醫生都束手無策,我又何必去強求。」
「老師,上蒼不該這樣對您,您一輩子教育了那麼多的學生。當班主任的時候,不僅恪盡職守,還關愛我們每一位同學。您若是,以這種方式離開世界,真的對您太不公平了!」程依珺無法忍受哀傷,也不想讓程淑英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將腦袋埋進薄被中,用力的聳動肩膀。
「好了,不要哭了!哭成小花貓,真的很難看!要當新娘子了,就要保持心情愉悅,不要為了我的事情煩惱!」程淑英如往常那般,撫摸程依珺的腦袋,給予她安慰。
看著程依珺哭得傷心的模樣,程淑英想到她每次來到汶川附近的州縣尋找弟弟妹妹們無果后,來到自己家中。她找自己吐露心酸苦楚時,無助的神情,引得自己十分心疼她這十年來遭遇的一次次失敗。
思及此處,程淑英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雙手連忙捧著程依珺的腦袋,使得程依珺與自己目光相對。她在程依珺疑惑的神情中,將自己經歷的事實緩緩道出:「依珺,我可能知曉程依璇的下落,我曾親眼看見一位長得與幼年的依璇有幾分相似的女子到這家醫院生產孩子。當時,那名女子的情況十分兇險,差點就一屍兩命。不過,她與依璇面貌不同之處,就是右臉頰上多了一塊疤痕,看上去像是被什麼東西划傷的。那女子是剖腹產生的孩子,前三個都是丫頭,這回生的是兒子,她婆家人十分高興,就讓她在醫院住了七天。她和我不是一個樓層,我平常去做化療時,就見她一個人扶著牆壁,在病房的樓道里走動。有一天,我趁她婆家人都在病房裡,和她隨意閑聊。從她口中得知,她是十八歲那年,被養父賣到現在的婆家,一直生孩子。後來,我與她聊得融洽,便從她口中得知,她的年歲與依璇相當。也知道,她是在汶川地震中失去了父母和兄弟姐妹,被養父收養。然而,他的養父是個賭棍,因賭博欠下巨債,她的養母留下孩子跟別人跑了。她的日子不好過,丈夫是個半痴獃的傻子,還好生了三個閨女都是正常的,她非常擔心兒子會遺傳丈夫痴傻的基因。不管她是不是依璇,都是個可憐人吶!」
早就挺直身板坐立的程依珺見到程淑英滿眼的憂傷,了解她慈悲的心腸,體貼的出言詢問:「老師,您有沒有詢問那名女子叫什麼,家住哪裡?」
「她告訴我,說她養父原本準備給她改名叫林小橋,可她偏偏不願意,非要叫林小依。她說是為了紀念自己在汶川地震中死去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而且,她的那個依,還和你的依是一個字。至於住哪裡,沒對我詳說,大約告訴我一個地址,說是重慶市城口縣。我這段時間,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把我病重的消息透露給張佳樂。引你過來,不為別的,就想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怎麼說,也是一份希望,不是嗎?」程淑英將凝視牆壁的目光收回,移到程依珺身上,見她滿臉的震驚,便猜測出程依珺心中所想。
程淑英呼喊程依珺好幾聲,見她沒有一丁點兒的回應,伸手搖晃了一下她的肩膀,還是不見她有半分反應。程淑英無奈出聲呼喊道:「依珺,你想到了什麼,好歹說句話呀!」
「老師,您說的那位林小依,很有可能就是依璇吶!」程依珺見程淑英面露詫異,擦乾臉上的淚水,讓自己鎮定下來,「您有所不知,我們小時候和村中的孩子玩躲貓貓的遊戲,為了防止被鬼找到,我們給對方起別稱為暗號。依璇的別稱就是小依,我是大依,這件事情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那照你這樣說,林小依很有可能就是依璇了,你明天一早,就去城口縣公安局調查情況!那孩子,真的遭了太多罪!生個兒子,婆婆只顧著孩子,不顧及她。給她吃的飯菜,都沒一口熱乎的,只因她這胎剖腹產沒有奶水喂小孩。她婆婆說,要把錢省著買奶粉喂孩子,真的是造孽呀!」程淑英氣得雙手不停拍打床鋪,看得程依珺焦心不已,忙伸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老師,您不要激動!我明天一早就出發,去調查詳情,無論她是不是依璇,我都要幫她一把。她若願意離開,我便助她離開那個痛苦之地,就當是為了找到允軒他們積善了。」程依珺見程淑英表露出疲憊,扶著她慢慢躺到床上休息,與她言語幾句就離開了病房。
腦中想著程淑英方才道出的事實,程依珺心中燃起點點希望,卻又害怕失敗,不敢寄予過多的期盼。她不停的碎碎念,告知自己穩住心神后,拖著行李箱去到醫院旁邊最近的賓館中,開了間最好的房,準備養足精神明天好辦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