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虎落平陽
「朱重八-朱重八-朱重八……」
宮深夜濃,一聲聲嘶聲裂肺的咆哮,響徹整個應天府。
熟睡中的人們被驚醒,點燈、起身、披衣,出門察看。
霎那間,宮廷內外燈火通明,金甲侍衛從四面八方湧來,城中一片紛雜。
「捉住他!捉住他!」
一陣陣的呼喝聲,自皇城上空傳了下來。
辰斯言緊了緊綁在身上的包袱,施展高妙輕功,飛檐走壁,穿梭在皇城頂端,在密密層層的宮殿間起起落落,翻騰向前。
嗤嗤……無數道破空之聲響起——
百十個身著飛魚服,手持鋒利綉春刀的侍衛,迎面截住辰斯言!
辰斯言遠遠就瞅見了,但他如同沒看見,迎著刀尖白刃,嘶喊著「朱重八」,踩著屋脊沖了過去。
侍衛們看他一身白衣染滿斑斑血跡,又這麼不知死活的衝過來,都驚訝了。
他們互相看了看,馬上勃然大怒。
在拱衛司侍衛面前,別說是個弱不禁風的少年書生,就算是江湖上的絕頂武林高手,遇上了他們也不敢太放肆。
「朱重八,出來!再不出來,小爺一把火將你的吳王新宮燒成灰燼。」
辰斯言才不管他們是普通的禁衛軍,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拱衛司侍衛。
不是等閑之輩又如何?
這倒不是辰斯言初生牛犢不怕虎,武功強到無所畏懼,而是他心裡一點空餘也沒有,他只有一個念想,找到朱重八,為他的結義兄弟討債報仇。
什麼危險,什麼恐懼,統統沒感覺。
他的心已經被仇恨填滿了,除了絕望,就只剩下憤怒的怒火在燃燒。
「小爺不想大開殺戒,識相的快滾!」
辰斯言喉嚨里撕喊出摧心裂肺的咆哮,像野獸臨死前的絕望。
對他來說,現在沒有什麼是比絕望更可怕的?
只是不久后,他才知道,其實這個世間上最可怕的東西不是絕望,而是人性。
人性這東西比絕望要可怕得太多太多。
辰斯言手臂一揮,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把摺扇。
這可不是文人雅士貴公子把玩的普通摺扇,而是把神兵利器,名叫『七星青銅扇』。
「擅闖禁宮殺無赦」拱衛司的侍衛訓練有素,擺開陣勢。
「殺身成仁,今日是也!」
辰斯言振臂一呼,翻轉掌『七絕青銅扇』與拱衛司侍衛闖入陣中。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惡虎還怕群狼。」
百十回合下來,辰斯言知道自己犯傻了。
雖然來之前,他就聽說這些人武藝高強,驍勇善戰,百人能守城,千人敢攻城,能於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但他不信,因為江湖傳言大多數都是言過其實。
區區皇城侍衛、禁軍能有多厲害?
他可就是近年來在江湖上聲名顯赫的『妙音書生』辰楓,憑他的『十七式』玉簫劍法,誰人攔得住,還是哪個敢攔。
十幾個回合下來,就知道自己絕不是百十號拱衛司侍衛的敵手。
辰斯言逐漸清醒、冷靜下來,心說,「這麼個打法,活牛也扛不住。我志在朱元璋,怎能與這些閹人同歸於盡。我得脫身。」
他不是惜命,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他只是害怕在內力耗盡之前,還沒找到朱元璋,不能為他六位義兄報仇。
打定主意,辰斯言開始尋找空隙。
又戰了幾十回合,被他找到了陣法缺口。
所幸,他的輕功『龍魂之舞』造詣不低,在江湖武林中是超然般的存在。
辰斯言憑著這身絕頂輕功,僥倖虎口脫險,但也添了不少新傷。
他且戰且走,一路闖進御花園。
穿過茂密的林木,轉過一叢木槿,來到一座沉香小亭。
亭子角上四根柱子,各挑一盞風燈,燈光下站著個太監,青衣華服,手持一柄拂塵,一張清冷的面容像是戴了一張假面具,白的晃眼,冷的刺骨。
在他身後的亭間石桌前,還坐著一人,是個中年男人,衣著簡素無華,一身布袍,下頜向外凸出,臉頰又瘦又長。
他容貌雖丑,身子卻很挺拔,隨意往那兒一坐,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辰斯言指著太監,道:「去叫朱重八出來!」
「你找他做什麼?」那醜人眼神十分奇怪地盯著辰斯言,片刻后,長眉一揚,徐徐道:「潘素玉是你什麼人?」
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她還沒死?」
這一問別說無禮了,更像是一種詛咒。
「小爺不是亂殺無辜之輩,你去把朱重八叫出來,我不為難你!」辰斯言瞪著那人,眼中怒意變殺氣。
一路追趕辰斯言而來的侍衛,看到亭子,無不變色,紛紛凝目注視那醜人,流露出恭敬神氣。
朱元璋呵呵一笑,道:「你喊朱某出來,何事?」
「朱重八」辰斯言合上摺扇,從后腰上抽出一根玉簫,向沉香亭一步步走去。
「慢著!」柱子前的太監橫身攔住去路。
朱元璋卻笑了笑,示意太監不要妄動,一邊說道:「是潘素玉要你來找朱某?」
辰斯言一愣,衝口而出:「別提我娘,你不配。」話一出口,追悔莫及。
他沒細想朱元璋為什麼知道娘的閨名,只顧懊惱自己。
潛入皇宮刺殺皇帝已是株九族的大罪,這一下倒好,不打自招,非但自己送了小命,就連娘和整個潘家莊也搭了進去。
「你娘」朱元璋流露訝色,盯著辰斯言,一字字地道,「你是潘素玉的兒子?」
辰斯言扯下背上的包袱,隨手一揚,36張牌位整整齊齊立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瞧了時許,拈鬚道:「報仇來了!」
話是問句,語氣卻是陳述式的,輕描淡寫地,就好像要殺的不是他。
辰斯言抱起第一個牌位,撫了撫上面的字,舉給朱元璋看:「我大哥柴志,東海虛空一刀,妻子伯顏凌辱,一雙兒女被活著餵了狼。你招賢他入伍,隨你起義,活捉伯顏為他妻兒報仇,他賣了祖宅為你征戰四方。」
放下第一個牌位,拿起第二個:「我二哥濠州玉面小羅成冷江一家老小三百零八口,被伯顏放火燒死。你從禪窟寺請他出山,說活擒狗賊伯顏,為他一家三百零八口老小報仇。」
「我三哥流星劍客花二郎,我四個飄零劍客花七郎為幫你攻下應天府,死在天門陣。我五哥飛花太歲耿元龍,我六哥浪里小白龍魚潛水……」
說到最後,辰斯言眼淚就下來了。
他的哭聲像孩子的啼哭,又似女子肝腸寸斷,從肺腑里發出,曳長悲切,令聞者動容。
就連朱元璋的神情也有些惻然了。
「朱重八,你好厲害!幾多豪傑英雄為你攻城掠陣,你踏著他們的皚皚白骨登上九五之尊,卻又怕我們這些江湖草莽分享你江山,扭臉設下毒計,先讓我的六位哥哥入宮暗殺,后又暗中交代徐將軍放走那韃子皇帝,好一招借刀殺人。
辰斯言抹了把眼淚,微微眯眼,笑吟吟道:「今日我來,我就是要代我六位哥哥,和那萬千英雄亡魂跟你清算清算!」說罷揮袖漫步,邊用玉簫敲打手心,邊跨上沉香亭台階。
「慢來!」太監拂塵揮動,將辰斯言掃開:「有道是,職責所在,使命必達,若要算賬,也得講王法道理,擅闖禁宮者死!」
「好說。」辰斯言慵懶一笑,玉簫挽起層層綠光。
他的玉簫較普通玉簫長七寸,較常劍長三寸,碧綠如翡,映月生寒。
辰斯言玉簫為劍,東挑西挽,布下三重劍幕,綠光點點,密不透風。
太監拂塵輕揮,將玉簫掃開:「我倒是誰,原來是妙音書生辰少俠。」
辰斯言哼了一聲,目光微微一斜,落在亭中朱元璋身上。拂塵輕輕一揮,
他一心速戰速決,殺了朱元璋以報兄長之仇,故而不耐與太監糾纏,假意看向朱元璋,引太監分心,而後殺手突出,一舉斃了朱元璋。
不料,太監卻不上當,目不斜視,拂塵揚出,向他頸口纏了過去。
辰斯言心頭一沉,退了十步,飄躍上了亭頂。
太監跟著躍上,拂塵微揮,向辰斯言迎面掃出。
辰斯言玉簫抵擋,拂塵輕飄飄搭上玉簫,銀絲倒轉,似蜘蛛吐絲,將玉簫緊緊捲住,尖叫一聲:「還不撒手!」
危急中,辰斯言乘勢躍起,可身到半途,忽地晃了一下,玉簫向後圈回。
太監見辰斯言要將他一拂的巧勁卸開,借力打力將他玉簫上力盡數借了過來。
這樣一來,玉簫與拂塵相絞在一處,就要看誰的內力雄厚了。
這時辰斯言沖太監一笑,左手一揚,七星青銅扇中無數白光向亭中飛去。
辰斯言含恨出手,根本不容朱元璋有活命的機會,『七星釘』悉數盡出,籠罩了整座亭子。
等太監明白了辰斯言的伎倆,再想阻攔早已不及。
他悲憤交加,拂塵一松,一揚,銀絲鼓勁挺直,就似手握花槍一般,縱身向辰斯言刺出。
只覺一陣風從旁吹來,白影一閃,躥出一人,隔在了兩人之間,長袖一掃,嗤嗤聲不絕於耳。
剎那間,幾百七星釘落入長袖,好比銀針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招失手,辰斯言被擾亂了心志,等他還醒過來,已入兇險境地。
叮的一聲銳響,玉簫被卷開,向右彈處,拂塵掠肩而過,右膀骨斷。
辰斯言登時胸口一痛,「哇」的吐出一口鮮血,從亭頂滾落在地,無數把綉春刀壓在胸口。
朱元璋端然靜坐,意態悠閑,兩眼饒有興趣地盯著地上的辰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