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庵廢人
「老尼眼盲,嫌少走動,公子來去匆匆,沒見過也正常。」老尼姑笑了笑,低頭喝茶。
「敢問師太尊號,如何稱呼?」
老尼姑淡淡笑道:「「破庵廢人,法號不足掛齒!」」
辰楓起身站立,重新斟了杯茶,雙手舉起,道:「晚輩借花獻佛,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感謝您慈悲為懷,留宿晚輩。」
「公子不必如此多禮。」老尼姑緩緩接過象徵性的沾了沾,放置桌上:「面來了,坐下,坐下吃。」
辰楓看向門口。
果見風門一開,慶兒端著兩碗細湯麵推門進來。
辰楓留意到慶兒和老尼姑的走路姿勢,都是踮著腳尖走路,腳跟不沾地。
這種輕功,落地很輕,在比武對決中很吃虧,因而不受習武之人喜歡,但很受飛賊青睞。
用這種輕功,在屋檐和房樑上行走,輕便且不易被人察覺。
自從在岩石洞練就『上乘內功』,辰楓能聽到一丈之內的腳步聲,哪怕對方是絕頂高手。
慶兒都到門口了,辰楓一點都沒察覺到,反而是老尼姑卻聽到了。
若說老尼姑知道是慶兒,也不奇怪,長久一起生活,互為熟悉。
真正讓可怕的是老尼姑的深厚內功,辰楓與她近在咫尺,卻感覺不到她身上的內力氣息。
江湖之大,多的是卧虎藏龍,莫非這老尼姑也是什麼高手物隱匿於此?
問名號也不說,她故意引我來此,是出家人慈悲,還是別有他圖?
辰楓手指在玉簫上抹了一下。
「師父,這碗是您的。」慶兒一碗給辰楓,一碗給老尼姑。
「修行之人,過午不食,公子你吃吧。」老尼姑將面推給辰楓。
「晚輩有一碗就飽了,您吃吧。」辰楓又將面推回到老尼姑面前,心中暗道:你既過午不食,那你徒弟煮給你幹嘛?這老尼姑不誠。
「江湖魚龍混雜,人鬼難辨,多一份心眼,多一年壽數。」老尼姑扭臉對徒弟道:「慶兒你吃。」
「曖」慶兒瞟了眼辰楓,端起碗,站著吃完,又從辰楓那碗面里挑出一口吃了,這才放下碗筷,抹抹嘴道:「我做面什麼東西都會放,唯獨不下毒。」
辰楓還是沒動筷子,而是站起來,對著老尼姑撲通跪下了。
老尼姑和慶兒同時一愣。
慶兒道:「不敢吃就不吃,我師父又不會逼你吃,這是幹嘛?」
「師太,您既認出我是誰,又住在這裡幾十年,請您告訴晚輩,潘家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四孫少爺,果然是你回來了。」老尼姑仍是一臉笑容,只是這笑容里夾帶著幾分憤懣,看的辰楓頭皮一麻。
「吃完面早點休息,明天我帶你見他們。」老尼姑彎下腰,抓住辰楓胳膊,將他拉起來。
辰楓只覺胳膊被捏的地方疼了一下,如遭電擊,疼中帶麻。
但辰楓顧不上理會,欣喜若狂,抓住老尼姑的手,道:「我姥爺還活著?義父在哪?我……我娘,她還好嗎?潘家莊搬哪兒了?」
「好,都好。」老尼姑臉上表情更古怪了,似笑又似哭。
她將辰楓摁坐在炕桌前,道:「面坨了不好吃,吃完快休息,貧尼還要去佛堂誦晚課。」
看著那碗面,辰楓稍顯猶豫,但還是端起了碗。
辰楓從不吃陌生人的東西,也不喝來歷不明的水和酒。
幾年前,辰楓遭過一次道,差點喪命,是柴志用一對祖傳玉環求了一笑堂堂主蘇笑天,才救活。
從那之後,辰楓時刻銘記大哥的教誨:「行走江湖,最忌一副毒藥,那就是輕信於人。」
然而,大哥為了自己,輕信了朱元璋……
辰楓細嚼慢咽,卻是食不知味。
七上八下心惶惶了一天,聽到老尼姑說『都好』,心總算落了肚,但仍不踏實,
「吃不下就不要勉強,傷腸胃。」老尼姑從辰楓手中奪下碗給了慶兒,又對辰楓道:「今晚你就在此休息,不要亂走亂動,影響我誦經。」
說罷,老尼姑在慶兒的攙扶下,出風門走了。
辰楓和衣躺下。
睡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被熱醒了。
在岩石洞的這些年,辰楓天天睡在寒玉床上,早就習慣了寒冷和黑暗,稍微有點光亮,稍熱一點,就會醒。
辰楓口乾舌燥,起身倒了杯茶,聽得隔壁窯洞里的木魚聲和老尼姑的誦經聲,心中暗付:原來隔壁才是『大雄寶殿』,我就說這兒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庵,一點香火氣都沒有。
辰楓喝畢茶,重新躺下,忽見窗戶上有人影晃動。
「誰?」辰楓喝了一聲,翻身坐起,想起老尼姑的交代,忍了忍又重新抱著玉簫躺下。
辰楓豎著耳朵聽隔壁窯洞里的木魚聲和誦經聲。
聽著聽著,睡著了,但也沒睡踏實,迷迷糊糊,耳邊傳來女人的哭聲。
辰楓倏得一下睜開了眼睛。
哭聲不大,似乎是從半空中傳來,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有人說話,像是在哭訴什麼委屈。
辰楓仔細聽了聽,隔壁的木魚聲還在,誦經聲卻停了。
女人最麻煩,辰楓不愛管女人的閑事,更怕看女人哭。
辰楓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剛閉上眼睛,突然聽得三個字——
『潘士群』
辰楓想都不想,提著玉簫破門而出。
隔壁窯門緊閉,沒有燈火,也沒有木魚聲和誦經聲。
辰楓微微一愣。
奇怪,莫非聽差了?
正納悶,頭頂上方,一聲輕嘯。
一抬頭,就看到老尼姑自天窯內縱下,手中鐵杖向辰楓天靈蓋砸下。
「師太,晚輩不是故意要打擾您的清修,只是剛聽到有女人哭……」辰楓撤身後退,手中玉簫向外挑開鐵杖。
老尼姑怒氣沖沖,鐵杖疾橫,頻頻刺向辰楓要害之處。
辰楓巧妙地避開了老尼姑的攻擊,再次解釋道:「晚輩真不是故意的。」
「孽畜,你迷戀魔教少教主美色,又與北元恩和郡主私定終身,害死潘家莊一百零四口人命,你還有臉回來。」
老尼姑斗地點出,鐵杖起處,猶如銀槍,連掃帶刺,招招都是要害之處。
魔教少教主?
私定終身?
辰楓大出意料之外,身形微側,還以三簫,叫道:「師太你說清楚?誰與北元恩和郡私定終身?誰又害死潘家莊一百零四口人命?」
「你自個做了什麼,自己心中清楚。」老尼姑又連進數招。
「好,您既想打,那晚輩就陪您過上幾招,得罪了。」辰楓也怒了,擰身換式,道:「你既倚老欺人,就別怪晚輩為小不尊。」
「你殺父殺母殺師殺姥爺殺舅舅殺侄兒,喪盡天良!」老尼姑踏前一步,搶佔先機,鐵杖橫揮,閃電般刺向辰楓腰腹。
辰楓簫隨人轉,足不著地,斜挑橫抹,使的是玉簫劍法。
叮,一聲激鳴,玉簫與鐵杖相交,迸出點點火星。
老尼姑被震的虎口發熱,鐵杖幾乎脫手,大感意外,道:「沒想到辰戰竟將畢生功力全都傳輸與你,真實養虎為患。」
辰楓玉簫虛刺,雙腳在地下一頓,借勢后躍,引老尼姑進招。
老尼姑果然上套,鐵杖進招追擊,繞到辰楓身側,使了招金鐘倒掛,刺向辰楓左脅。
辰楓斗然後仰,旋身揮簫,倏忽間疾奔老尼姑咽喉。
這一招角度離奇,即便老尼姑刺中辰楓左脅,也難逃玉簫穿喉。
「孽畜,縱然與你同歸於盡,老尼也要你為潘家莊的每一個人抵命。」老尼姑臉色鐵青,志在與辰楓同歸於盡。
辰楓卻不肯與她以命相拼,身形飄然一轉,繞到老尼姑身後,玉簫就勢反挑,左掌拍出。
『啪』的一下,老尼姑小腹中掌。
老尼姑向前沖了數步,伏地摔倒。
睡夢中被驚醒的慶兒,披著衣服出門察看,見師父受傷,大驚失色。
「師父,你沒事么?」看見師父口有鮮血,慶兒勃然大怒,抓起老尼姑的鐵杖衝上來,邊刺邊怒罵道:「辰楓,你殺母殺父殺姥爺殺舅舅殺師父,還不夠,還要連這唯一的嫡親姥姥也殺了嗎?」
「姥姥?」辰楓運簫一格,嗆啷啷一陣響,鐵杖和玉簫電光石火間拼了十招。
慶兒的招式雖穩,但內勁較辰楓差了太遠,手中鐵杖被震飛。
辰楓縱身跳開,厲聲叫道:「你先住手,我有話說。」
慶兒翻身後仰,落在師父身旁,扶起師父,淚眼怒瞪辰楓。
辰楓將玉簫往後腰上一插,走到老尼姑面前,結結巴巴道:「您,真是,於,翠,華?」
於翠華是潘士群明媒正娶的正妻,生有四子一女。
受不了潘士群左一個右一個的往家納妾,二十年前,撂下一紙休書,離家出走,從此沒了音信。
那時,辰楓四歲,雖記事,但也模糊不清。
可唯獨於翠華的名字,辰楓記得清楚,那是義父講給他的。
於翠華是江湖上有名的俠盜,元惠宗統治時期,她常潛入燕鐵木兒府、伯言府偷盜金銀珠寶,救濟窮苦百姓。
辰楓對她久仰已久,一直都想見見這個俠盜姥姥。
好不容易遇上,竟是這種的情形。
誰又能想到,潘士群遍尋不著的妻子,就住在離潘家莊百步之遙的地坑院內。
「孫兒有眼無珠,不識姥姥尊容,確實該死,請姥姥恕孫兒不知之罪。」辰楓雙膝一曲,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