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繚亂
天陰從來多魍魎，魑魅伴精靈，青面赤發，利爪獠牙，妖魔亂長庭。
夜暗也曾撥琵琶，琴瑟共繁星，高山流水，對舞當歌，皓月敘多情。
……
臨安城像一條蜿蜒的巨龍伏身西湖之側，龍首的位置就是皇宮大內了，後宮西北的一座樓閣內，一名綵衣宮裝女子正虔誠的拜神祈福。
那女子約莫十八九歲，玲瓏身姿，面目清秀，生的宛如仙女一般，她叩拜完畢，將三柱清香插在香爐，轉身坐回椅子上，拿起一本書讀了起來，侍奉的宮女輕手輕腳的將一杯香茶放在几案上，又垂手站到身側。
殿外，一位美艷婦人緩步走來，太監宮娥都踮著腳尖退到一邊，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音，那婦人提起裙裾，邁步進了殿門，憐惜的看了一眼那讀書的女子，微微嘆了口氣，走了上去。
姝兒又在讀莊子了，若是你父皇見了，怕是又要不高興了，那婦人溫聲說道，女子抬頭一笑，起身一福道，姝兒見過娘親，您那邊的事兒忙完了？怎麼想起到來這裡了，您和父皇一樣，可是信佛的。
你這丫頭，倒埋怨起我來，不管信奉什麼，我不都是你娘，來看看你都不行嗎？怎麼，嫌我煩了，那你就早些找個如意郎君將自己嫁了，到時候住進公主府，也就不用見我了，婦人假裝嗔怒道。
您又取笑我！婚姻大事豈是兒戲，再說也不是我不想嫁啊，之前可都是您和父皇在選，我可連見都沒見著，最終也是你們瞧不上眼，怎麼倒怨起我來了？不若此次由我自己找，如何？那女子摟著婦人的胳膊俏笑道。
不害臊！哪有姑娘家家的自己選夫君的，何況還是一國公主，傳出去不怕人笑話嗎！不過……此次丁大全倒是出了個好主意……算了，不說了，你繼續拜你的老道，看你的莊子吧，說不定能求來個稱心的良人，或者直接就變成蝴蝶飛走了，我倒落個省心。
不說便不說，左右也是不中聽，女子皺著眉頭說道，那丁大全能出得什麼好主意，他頂著個宰相的帽子，不去幫朝廷做事、為父皇分憂，倒是做媒婆做的不亦樂乎，不務正業！尸位素餐！
你這小嘴兒何時變得如此厲害了，你父皇就你一個女兒，你的事兒就是朝廷的事兒，給你招個十全駙馬，可不就是為官家分憂、為皇家效力嗎，人家一片好心，你還不領情，若誰都不管你了，老在了宮裡，看你怎麼辦。
老在宮裡又如何，怎麼也不算是壞事，倒還可以一直陪著您和父皇，總比胡亂選個人嫁了好……想來不會有人煩了我，將我趕出宮去吧，您說是也不是，女子搖著夫人的胳膊說道。
是了，是了，哪個敢趕你啊，你是官家的心頭肉，就連皇後娘娘都偏著你，還有個位高權重的舅舅疼你，就是長了三頭六臂也不敢招惹你啊，行啦，不要再搖了，我頭都暈了，老大不小了，還總像個小孩子，不就是想讓我說說選駙馬的事兒嗎，我說，我說……你父皇為了給你選駙馬可是操碎了心，丁大全出主意說，可以在今年這一科的進士中選選看，到時候他們金殿面聖的時候，你還能看上兩眼，也算是你自己做主了。
父皇不糾結出身了嗎？那些士子可不都是世家子弟，出身寒門的可也不少。
傻丫頭，只要做了你的駙馬，不就扶搖直上九萬里了嗎，哪還有世家和寒門的區別，考個科舉最多算是個鯉魚躍龍門，尚了公主可是躍了南天門了！你意下如何，若是滿意，就去回你父皇一聲，還有兩個多月就要開科了，怎麼也得留些時間，讓他們準備一下的。
那……還是娘親做主吧，我說不準的，女子嬉笑道，婦人用手指點了點她的腦門，說道，那就算你同意了啊，都是不省心的，我當初就不該答應官家讓你跟著我，把你推給皇後娘娘多好，省的現在操心費力，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我走了，你歇著吧，不要總是偷著跑出宮去，現在天氣熱了，曬個好歹如何是好，莫要這樣看我，我可有說錯？不要以為我不說便是不知道，董宋臣做的再隱蔽，還能瞞得過我去？這個老奴才膽子越來越大了，一會兒我便去收拾他。
您還不是為了那唐安安才去找董總管的麻煩嗎，又假借我出宮來說事……都好些年了，還要計較嗎，再說如今人也被你送出了宮，該放下就放下吧，說來那唐安安還教過我舞藝，您饒過她也是該的……對了，您可別真去收拾董宋臣啊，我出宮之事更是莫要讓父皇知道，若不然我再想出去可就難了，會把我悶死的，最多……你和我舅舅打架的時候我幫你，可好？
虧你還好意思說，你本來就該幫我的，知道嗎！你母妃早早去享福了，我帶了你十幾年，將你養大成人，要知道那時我才只有十八九歲的年紀，容易嗎，你可倒好，什麼事都先想著你那親舅舅，把我這個娘親扔到一邊，沒良心的！婦人笑罵道，大人的事兒，你就別摻和了，我做事自然有分寸，放心，你出宮的事我不會告訴你父皇的，不過你要多加小心，記得多帶些人，快歇著吧，回頭我讓人再送點兒冰過來，這天兒越發的熱了。
升國公主趙姝送走了閻貴妃，回來又拿了三柱香，來到供奉太上老君的神龕前，恭敬地拜了三拜，把香插了上去，老君爺爺啊，您莫聽我娘親瞎說，姝兒個人的事不打緊的，還是求您保佑我大宋國泰民安，莫再讓父皇為戰事操心費神了……
大宋一朝皇帝無有子嗣並不鮮見，好在立朝之初就有了兄終弟及的先例，再加上趙匡胤、趙光義兩人的後裔分支眾多，趙氏宗族人丁興旺，倒是不至於斷了傳承。
當今官家趙昀乃是宋太祖趙匡胤之子趙德昭十世孫，寧宗趙擴無後，其被楊太后選中擁立為帝，三十六歲時賈貴妃為其誕下一女，自此再無子嗣，所以升國公主自小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尊貴無比，連那賈貴妃的娘家都因此倍受優待，賈似道便是借著姐姐賈貴妃和外甥女升國公主的東風，扶搖直上、位極人臣。
奈何賈貴妃命淺福薄，在趙姝六歲那年大病一場，便撒手人寰了，此後，趙昀將年幼的趙姝送到自己最為寵愛的閻貴妃宮中，由閻貴妃撫養長大，趙姝十四歲時，宮中便開始張羅為其挑選駙馬，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各級官員，全都動了起來，養母閻貴妃、舅舅賈似道就更不必說，都把這當做頭等大事，選婿弄得比立儲都要隆重、都要慎重，給參選的人壓力自然也大到了極點。
結果可想而知，好些官宦、世家的青年才俊不想自此矮人一頭，都望而卻步，那些想要搏一搏的，也被一層層苛刻的篩選刷了下來，之後數年之中，總有些投機分子想要藉此事討好皇家，於是皇家選婿一直再持續，但均以失敗告終，以至於趙姝今年已滿十九歲，別說婚配，連個心儀的對象都沒有，也就一直居於宮中，未曾開府，或許在趙昀看來，這也不算大事，閨女多留些時日，他還是挺開心的……
此時相府之中，丁大全正拿著戰報發獃，西南戰事不利，已經讓他焦頭爛額，大宋重文輕武，說是那前線的將軍在打仗，根本上卻是他這個遠在幾千里之外的宰相在指揮，權利越大，責任自然也越大，如今前線吃緊，宋軍屢屢受挫，如果如實上報，他最少也要擔個用人不當、指揮不利的責任，如此一來，賈似道那些人一定會抓住機會大做文章，大大不妙啊……
丁大全用手指敲著桌子，還要多拉幾個盟友啊，一旦事敗，總得有人幫忙說話才好，或者說，如能直接討得官家歡心，也就萬事太平了吧……那麼……如果公主選婿的事兒成了，官家和閻貴妃那裡不就……
什麼？丁匹夫給官家出主意，要在士子之中為姝兒選婿？賈似道難以置信的問來報信的小太監。
是，官家當時有些遲疑，閻貴妃看上去倒像是滿意的，不過也都沒有應下來，最後說還是要聽聽公主的意見。嗯……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賈似道擺擺手，那小太監躬身退下。
丁大全啊丁大全，你這又要玩兒哪樣？我可是姝兒的親舅舅，你就算把宋玉潘安都找來，那也是我的外甥女女婿，公主還能站你那邊、幫你說話不成？你想的也太簡單了吧……或許……你是想藉此討好官家……呵呵，無事獻殷勤，你那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兒吧……來人吶！
賈府官家賈福快步進得門來，站到賈似道近前。去，多安排些人手，把丁大全給我盯死了，每天事無大小，一概給我記下來！還有，最近關於西南戰事的軍報，我總感覺他老小子動了手腳，派人悄悄往西南走一趟，我要知道實際的戰況。
趙昀屁股坐在御階上，一個勁兒的搓著手，全沒一點兒天子的樣子，董宋臣垂手站在他身側，身子躬得很低。
什麼時候的事？趙昀開口問道。
回官家，就今天早上，閻妃娘娘應該是事先請示了皇后，知情的奴才都被下了封口令，老奴也是才知道的。董宋臣顫顫巍巍的回道。
知道送去哪裡了嗎？
回官家，這個……奴才不知……
派人去查……不要讓人知道……如果確定她無恙，就……唉……就隨她去吧……趙昀站起身，長出了一口氣，朕本來也是要還她自由身的，既然皇后做了，倒是讓朕省了不少心……趙昀怏怏的說道，隨即回身朝殿中走去，姝兒最近在忙什麼？
回官家，殿下最近一直在讀經文，說是要為大宋祈福。
呵呵，讀的道德經還是莊子、列子啊，總不會讀的陰符經吧，這丫頭就是古靈精怪，朕崇佛他就通道……最近她出宮去都做了什麼，你準備瞞我到什麼時候？
董宋臣一怔，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官家饒命，殿下出宮只是遊玩，奴才每次都是派人跟著的，殿下嚴命奴才保密，奴才不敢說啊，每次殿下出門，奴才這心都是懸著的，生怕殿下寒著熱著、磕著碰著，您可憐可憐奴才，下道明旨，絕了殿下出宮的念想，好讓奴才多侍候您兩年，若不然嚇也將奴才嚇死了。
混賬東西，公主抬舉你，你還矯情上了，居然還學會了以退為進，兵法都用到朕身上了，好大的膽子！趙昀笑罵道，還下明旨，若如你所說下了旨，你不怕姝兒找你麻煩，朕還怕傷了閨女的心呢！滾起來！多派人手跟著公主，她要少一根頭髮，我剝了你的這張老皮！
董宋臣趕緊扣頭謝恩，他是趙昀最寵的太監，每天不離左右，揣測聖意是他看家的本事，他當然知道趙昀不會因為公主出宮的事兒砍他腦袋，但該有的認錯程序、悔改態度還是要有的，不過每次公主出宮讓他提心弔膽倒是真的，他雖然受寵，但他也知道，自己在官家心中確實連升國公主的一根頭髮都比不上，此時心中暗暗盤算，光多派人不行，公主逛個街身邊跟著百十號人不好看，萬一公主惱了，那麻煩可就大了，得從內衛選幾個高手，咱不靠數量靠質量總可以吧……
小蟬，去告訴董宋臣備車，我一會兒要去眾安橋，趙姝已經換好了尋常衣衫，邊挽著頭髮邊吩咐道。殿下，剛才董總管派人過來了，說您偷偷出宮的事兒官家已經知道了，還說官家差點兒砍了他的頭……侍女小蟬輕聲說道。
還能傳話過來，說明父皇沒砍了他啊，我就知道早晚會有人告訴父皇的，你繼續說，他還說什麼了？小蟬嘻嘻一笑，說道，來的人說董總管嚇得渾身發軟，現在還起不來床，所以不能親自來向公主殿下回話，但是他冒死為殿下爭取，官家已經同意殿下出宮了，他還從皇城司撥了四個人過來，說是一頂一的高手，讓殿下出去的時候一定要帶上。
哼，這老狐狸真會說話，算了，看在他盡心儘力的份兒上就計較了，你且快去安排吧，今日瓦子有新劇目，可別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