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暗探
再有半月,落雁和小蟬就要正式進門了,作為妾氏,婚禮較之正室要簡單的多,但落雁身份特殊,有趙葵這位巨頭長輩,又有士林數不盡的後援,所以該有的儀式還是要有。
因此,落雁被趙姝強制送回了趙葵府邸,還勒令她暫停了妖黨案的事務,開慶伯的妾氏,公主的姐妹,比普通官員的正妻都要尊貴,自然不好沾些污七八糟的事。
至於小蟬就好說了,她其實算不上妾,最多就是婢,也就是民間所說的通房丫頭,說是和落雁一同進門,事實上儀式根本沒她的份兒,不過就是那日之後有了正式的名分。
關舟對於納妾娶新沒有多少概念,更談不上興奮激動,所以,當他見到通江橋青樓的那些妓子時,也提不起多少興緻;隨他一同前往的四名圍宿衛軍士更是面如青鐵,儼然廟裡金剛模樣,也不知是不是裝的。
此次行動涉及忠王,自是不好讓太多人知道,安插在青樓的察子也只是負責監視,對於案件內情、行動目的並不知曉,臨陣之時,需要關舟親自操刀,至於幫手,也只得動用圍宿衛這些沒有因果的人手了。
馬無車和張世傑如今是臨安府名人,瓦肆之中難免遇到熟人,不適合此次行動;關舟雖人際關係簡單,但大婚之時畢竟在御街走了一遭,即使距離御街兩邊有一定的距離,卻也不敢說不被有心人認出來,所以今日他是化了妝的,描粗了眉毛,沾了幾縷鬍子,還穿了一身肥大的福字錦緞長衫,走在膀大腰圓的圍宿衛前面,彷彿一位土包子員外。
金盼盼的院子位於青樓後庭東南,相鄰的幾處院子早就被察子包了,庭院間穿梭的小廝也多是察子所扮,可以說是風雨不透。關舟將馬無車的手信亮了一下,便有察子將關舟等人引到一處小院,指著東側的一截矮牆說道,翻過去便是雀籠所在,其中的熏香已然加了料;雀兒半個時辰前進去的,隨行的有四個招子,兩個守在院門口,兩個守在院中。
關舟點頭道,我若翻牆過去,你們用什麼辦法引走院內的兩人?那察子道,這個簡單,我們會安排幾人裝作酒鬼,與外面兩個招子打一架,裡面兩個聽到動靜,自然要出門查看,到時我給您信號,便可趁機遁入。
他們若不出去查看呢?或者衝突引了眾人圍觀不可收拾……察子拱手道,您不必擔心,青樓之中爭風吃醋、醉酒鬧事的狀況常有,不會過於引人注意,此法之前我們也驗證過,院中兩人十有八九會來解圍,若他們實在不肯出來,我們還有其他方案。
關舟再次點頭道,儘快安排,我們等你信號。察子躬身退去,關舟與兩名軍士來到矮牆之下,褪去長衫錦袍,露出裡面的短打勁裝,順手將一粒藥丸含入口中,關舟提前試過,金剛琢並不能完全抵禦迷藥,就好像金剛琢不能讓他千杯不醉。
不多時,便聽得隔壁院門處有吵嚷之聲,一方似要硬往裡闖,一方則在竭力阻攔,又一會兒,方才的察子快步走進院門,對關舟做了一個向上的手勢。關舟拿出面罩套在頭上,轉身扒住牆頭,手上稍一用力,輕盈的翻過矮牆,四名軍士留了一人守在牆邊,另外三名也隨著關舟翻了過來,其中兩人緊跟關舟繞到正房后檐,餘下一名則躲進廂房與矮牆夾角,守住退路。
正房后檐西側有一方小窗,離地大概七尺高,乃是內室沐浴換氣之用,關舟踮腳抬手,用匕首插進縫隙輕輕一挑,小窗便向外打開少許,他屏息聽聽動靜,而後高挑窗葉再次縱身,穩穩站上窗檯,只見室內除了起居用品,木桶香爐,確無一人,一扇屏風隔開東西,屏風那邊該就是正房寢室了。
關舟示意一名軍士守在窗下,自己和另外一人跳入室中,兩人輕點腳尖貼近屏風,關舟畢竟沒有過偷盜、偷聽的經歷,此時難免心跳過速,他輕輕深呼吸幾次,穩住心神,豎起耳朵再次探聽動靜,只聽的那邊呼吸平緩,隱隱有輕微鼾聲,看來皇城司的熏香迷藥起作用了。
關舟再次深呼吸幾下,讓自己放鬆下來,暗自安慰道,若被趙禥撞破,我就撒腿開溜,量他也抓不到我,圍宿衛都是好手,雖身體健碩,卻來去如風,他們更加抓不到;退一步說,即便身份識破,也就是個妹夫聽大舅哥牆根的混事,算不得大事,沒準兒還能趁機拿一筆封口費……話雖如此,關舟仍不敢大意,壓壓手讓軍士守在屏風後面,自己提著一口氣,緩步繞過屏風,進到內室。
內室的裝飾很是講究,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看來趙禥在金盼盼身上著實花了不少錢。關舟輕輕躡到床邊,隱在幔帳之後又聽了一會兒,確定床上的人已經入睡,室中也再無他人,這才慢慢撩開帷幔,微微探頭朝床上看去。
床上兩人幾近赤裸,身上只搭著一層薄單子,那男子正是化名邵公子的趙禥,那女子該就是金盼盼了,讓關舟驚訝的是,這個金盼盼姑娘竟然是個棕色頭髮、白色皮膚的胡姬,此時閉著眼,也不知瞳孔是黃色還是褐色。
敢情這娼妓就是屬螃蟹的,還清倌哩,火候到了立馬就成了紅倌了,不同的是,煮螃蟹用火,泡女人用錢……關舟暗笑著俯下身,探手去解趙禥的頭冠,關舟其實不太會解綁髮帶,來大宋近一年的時間,前面幾個月頭髮不長,浪蕩著像個廟裡的頭陀;後來長一些了,也是自己隨便綁一下,或是小桃幫把手;再後來便有人伺候了,一應裝束多是出自落雁、小蟬之手,甚至趙姝都幫他系過髮帶。
手法不熟,精神緊張,再加上不敢用力,關舟折騰了足有半刻鐘,待卸下趙禥頭冠髮帶,關舟已是滿頭大汗,抬眼看看趙禥,還好,他仍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沒有一點變化。關舟不敢耽擱,身子往前湊湊,用右手食指中指一點點剝開趙禥的頭髮,尋找著想象中的傷疤……
懶搖……白……羽扇,裸袒……裸袒……青林中……好詩……趙禥含含糊糊一句,嚇得關舟趕忙縮手伏身,屏風后的軍士聽到動靜,手握斷刃閃了出來,關舟回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趙禥往外翻個身,抿下嘴唇,攬住金盼盼,便又沒了動靜。關舟抹了一把汗,暗罵一聲這都什麼臭毛病,說夢話都念唐詩,文化人都這德行嗎?
又候片刻,關舟再次探身,繼續驗看,終於在趙禥右後腦偏下的位置發現一道寸許長的傷疤,從結痂形狀來看,確是鈍器所傷!關舟緩緩激動的情緒,開始幫趙禥復原頭冠,束髮比解發可難多了,關舟那雙拿手術刀都不抖的手,此時竟如抽了筋一般,幾乎不聽使喚。
一刻鐘后,總算是完成了這項艱巨任務,這傢伙剛剛春風一度,又猥懶床榻,髮髻歪一些,松一些,也算常理之中,應該不會發現異樣吧,關舟抹了把臉上的汗,自我安慰道。
關舟準備撤了,為確認兩人仍在熟睡,抬頭朝床上看一眼……咦?關舟有些納悶,自己精神緊張,所以臉上發涼,弓著身束髮髻,所以汗流浹背,床上兩人動都未動,為何也面色發白,額頭滲汗?
趙禥身體虛弱是常態,可金盼盼不可能和他一樣的體質啊,關舟好奇心起,也是職業病作祟,竟然悄悄轉到外側,將手指輕輕搭在了金盼盼的腕脈上,片刻,眉頭皺起的關舟又探手幫趙禥把了下脈……兩人的心跳都非常的快,像是服用藥物所致……難道是迷藥的副作用?
關舟環視室內,見一側桌案上擺了一個熏香香爐,此時爐中少有煙霧,該是將要燃盡,他正要靠過去看個究竟,不經意又瞥了一眼床上,發現金盼盼懷中似是也有一個香爐模樣的東西……
回到隔壁院的關舟一邊穿起錦袍,一邊對察子吩咐道,調撥人手,將那個叫金盼盼的看死了,去過何處,見過何人,做了何事,事無巨細全部記下來!
……
落雁雖然躲進了趙府,但她對於妖黨案的偵查方略卻仍在執行。在收到關舟傳來的探查結果之後,馬無車和張世傑興奮不已,馬上開始著手實施下一步方案。關舟則把錢串子和平沙叫來府中,將探查趙禥時帶回的兩包東西拿給他們看。
平沙將紙包打開,端詳一番,又用手指頭沾一點兒捻了捻,而後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指著第一包說道,這個是檀香,聞不出其他味道,但從燃盡的顆粒來看,應該是加過迷藥的,之前在皇城司時我就上報過,浸過迷藥的香料,燒過之後會形成一些不規則的小顆粒,很容易被有心人發現異樣,應該進行改進。
三哥果然是此中高手,關舟讚歎道,你再看另一包里是什麼?平沙向拿包灰燼瞟一眼,伏身聞了聞說道,這是加工過的麻,麻乃是六穀之一,其籽在中藥中稱為麻仁,神農本草經上說,多食令見鬼,狂走;華佗的麻沸散中也含有麻的成分;太平廣記中記載,有僧世尊者,言山中有草,燃煙啖之可以解倦。從諸多記述來看,麻既是麻醉劑,又是致幻劑。
關舟挑起大拇指說道,看看聞聞就知道是什麼東西,還能講出這麼多道道,三哥真乃神人!錢串子不服氣的說道,這就神人了,麻我也認識啊,據我所知,天竺、西域的許多宗教都利用麻來籠絡控制教徒,甚至形成了麻崇拜,我們這邊一般是用來作葯,倒很少用作其他用途。
二哥你也是神人,這總行了吧,關舟笑著說道,我雖認不好這東西,但我對它的藥性卻知之甚詳,麻中含有一物,叫做四氫大麻酚,長期吸食會讓人上癮,欲罷不能。此物在植株干品中的含量為百分之五以下,果實花冠擠壓后凝成的樹脂中含量可達百分之十,麻籽和樹脂經過提純后,含量可達百分之六十,這種加工后的提取物在後世稱作毒品,是被國法明令禁止的。
怪不得趙禥如此死心塌地,原來是染了毒癮啊,錢串子道。關舟搖頭道,不只是染了毒癮,趙禥先天不足,又久病纏身,麻的藥性正好可以緩解他的病痛,而且,麻對於個別人來說,還有助於房事,讓男人更持久,女人更放鬆……
真的!錢串子眼睛陡然亮了起來。關舟一拳打在他肩上,沉聲道,別打歪主意,麻本來就是一種葯,自然會有些益處,但是副作用更厲害!若長期吸食服用,會失去自身防禦能力,如士兵缷甲上陣,一場輕微風寒就能要了命!會損傷心肺,如人溺入水中,呼吸艱難又綿軟無力!會傷身損腦,如瘸腿的螞蚱,站立不穩,手腳打顫!
錢串子抹了把汗,乾笑道,那還是算了,再說咱也不一定屬於你說的個別人是吧,別肉沒吃到惹一身騷。平沙問關舟,你說得個別人是什麼意思?關舟笑道,怎麼,三哥對這個也感興趣?
平沙憨笑道,聽二哥四妹說,你是來自後世,泥娃娃、發電機等等都是那邊的東西,我對你多出來那七八百年見識很感興趣,還請多多賜教。關舟拍拍平沙肩膀說道,三哥不必客氣,正因為有你這般高人,才讓我有了用武之地,否則我腦子中的這些玩意兒也成不了現實。至於麻有助於房事一說,就後世數據來看,只適用於百分之十四的人,估計趙禥和金盼盼就在此列。
若有配方,給我一份,平沙直截了當說出訴求。錢串子搶著道,我也要!我也要!關舟笑罵道,滾!三哥要這東西是用於研究,你要來做什麼!你房事不濟嗎?不是告訴你了這東西很危險嗎!
錢串子尷尬的摸摸鼻子道,好奇啊,好奇而已……關舟正色道,很多人都是因為好奇才誤入歧途,二哥,答應我,一定不要碰這東西!錢串子鄭重的點點頭,好!我答應你!那麼,把配方拿出來吧,開開眼總可以吧。關舟搖頭道,我沒有配方,不過,金盼盼姑娘應該會有吧……
錢串子用手指點著關舟道,以你的做事風格,如今那個金盼盼也該鑽進網裡了吧,壞人啊,趙老神仙說得不錯,其實你才是這世上最壞的啊!
趙老神仙是這麼評價我的嗎?
怎麼,你還想爭辯嗎?
那他老人家為何還要將侄女嫁給我?
不嫁給你,難道要嫁個吟詩作對的窮書生?書生是老實,可沒你有錢啊,別廢話了,記得多備聘禮,我們哥仨可都準備換大宅子呢,光靠俸祿可不行,就指望你這妹夫了!老三,你說是吧?
那個自動步槍的構件我做的差不多了,保密起見,確是需要一處大宅子,也好作為實驗場地,平沙木訥一笑道。
一個舅哥倒下去,兩個舅哥站起來,關舟有些懷念那個獨生子女當道的時代……唉,不對啊,姝兒和染兒可都是獨生女啊,還是老婆娶太多了啊……
……
趙姝將公主府收拾的井井有條,就等著姐妹進門了,對此關舟很是過意不去,接連幾日都是小狗一般在趙姝周圍獻殷勤,想以此抵消心中的愧疚。
相公不必愧疚的,趙姝撫摸著隆起的小腹說道,我是主母,這些事本就該我做啊。關舟挽上她的胳膊道,總該一心一意,用情專一才是,你越是這般不計較,我心裡越不好過。
趙姝抬頭白了關舟一眼笑道,少在這裡貧嘴了,且不說這是我之前應下了,單說已到了這一步,難道還能退回去嗎,再說染兒面前我是做姐姐的,又怎好虧了她……話說回來,染兒為何一直沒有動靜?
什麼動靜?
裝傻是嗎?
額,就這件事來說,個人努力自然重要,機緣卻也不可或缺,老天爺不給,任誰都沒辦法啊。
不害臊!趙姝嘴上說著,手卻再次扶上肚皮,一臉的知足。關三輕手輕腳的溜邊兒走過來,躬身道,啟稟殿下、老爺,霍言啟霍公子、吳正雨吳公子在門外求見。
先生救我!先生救我!霍言啟進到書房,撲通一聲跪倒地上,邊磕頭邊喊道。吳正雨侍立一旁,面色極其難看。關舟伸手拉霍言啟,霍言啟卻執意不肯起身。
兵部侍郎霍允之被皇城司請去喝茶了,侍郎大人不在府上,家裡缺了主心骨,難免會有小人趁機作祟,皇城司很好心的調了一對察子,將侍郎府保護了起來,不許進,也不許出。
有交好的鄰里偷偷跑去書院,將這一消息告訴了霍言啟,囑咐他千萬不要回家。霍言啟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應對,吳正雨安慰他稍安勿躁,說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否則皇城司一定會來書院拿人,不會只抓叔父了事。是時,馬天驥進了房間,接話道,皇城司不是沒來,而是被老夫擋了回去,據差人透露,霍大人牽涉通敵大案,老夫這點兒面子怕是擋不了多久,你若想救父保身,須找個大廟,請尊大神。
關舟暗嘆,染兒的謀略一向大巧若拙,一如她的刀法,這一招看似是敲山震虎,實則是計走連環,她像一隻蜘蛛一般,將所有嫌疑人都拉進了一張事先織好的網,不吃,光看著,看得你發毛,看得你心虛,慢慢尋找你的破綻,可憐霍言啟這個小螞蚱,估計魂都嚇沒了,不知他老爹會不會堅強一點。關舟強拉起霍言啟,正色道,霍大人若是被冤枉的,我定儘力將他救出;但若真的牽涉案中……
不會!不會的!家父向來循規蹈矩,奉公守法,絕不會參與有通敵之事!霍言啟搶著說道。關舟點點頭道,那我便隨你走一遭,幫你尋個申辯的機會,也順便聽聽皇城司的說法。
……
皇城司正堂很深,陽光都照不進來,兩班衙差身穿皂衣,頭戴高帽,矗立在陰影里,如同鬼使一般,馬無車高坐在帥案之後,方面闊臉,虯髯虎目,陰著臉很是瘮人。
我皇城司乃是官家親軍!所查皆是謀逆、通敵的大案,樁樁件件都通著天,不敢有一絲紕漏,所以,寧抓錯,不放過!證據?那是縣衙才要的東西,我們這裡不需要,只要有些風聲就可抓人!馬無車坐在堂上囂張的說道。
霍言啟躬身堂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結結巴巴的為父親辯解,想要以自身性命做保,請馬無車開恩,先放他爹爹回家,霍家上下一定嚴守科律,在案子查清之前,絕不走出家門一步。
你的小命不夠斤兩,做不得保,再說你父若定了案,那便是滅門之罪,你連自己都保不了,又怎麼保你爹!今日有關伯爺的面子,我便不拿你了,回的家去閉門思過,等待案子了結吧!馬無車板著臉說道。
霍言啟撲通一聲跪在堂上,再次出聲哀求。吳正雨也屈身跪倒,很仗義的說願為霍家作保,希望馬大人網開一面。馬無車似笑非笑的說道,吳家小子,據本官所知,當初你在街上,可是要用自家娘子換關伯爺的妹子的,這般德行也敢出來作保?還有你,霍言啟,去年七夕之夜還記得嗎?董總管的糖水可還好喝?哈!你倆還真是一丘之貉!
關舟坐在一側,歪頭瞟了一眼馬無車,這傢伙今兒有點兒喝大了,方才這幾句不是預設的台詞……眼前這兩個調戲過小桃的紈絝,近幾個月來的表現還是不錯的,至少不像從前那般浪蕩街頭胡作非為了,這或許就是科學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