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芭蕉的春愁
顧掬塵覺肩上一暖,扭頭看去。卻見步拂花也不知從何處弄了件大氅過來,此時的他正將這件白色貂皮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看著他仔細給她披衣的神情,顧掬塵有些好笑,「這才三月天里,你整這麼件大貂皮往我身上披,這是想將我捂出熱痱子不成。」
步拂花卻難得顯得一股子執拗來,「太醫說了,有孕的人最忌著涼受寒。一旦受了寒,又吃不得葯。到時候遭罪的就是你了,如今你且忍忍,便是多穿些,也免得惹了風寒。」
顧掬塵翻了個白眼,將身上大氅扯了下來,笑吟吟掂腳給他披上,「給你披上試試,看看熱是不熱?你呀,難道不知熱過頭也不行,要不然這世上豈還有熱傷風一說。」
步拂花竟她堅持,只得作罷。卻也並沒放下這份執拗。雖不在她著衣上作文章了,便四下里打量寢殿。還時時吩咐宮人將這扇窗棱關嚴實些,將那扇窗棱的窗縫堵上一堵。轉頭一見雲紗門帘有些透風,又著急命人另換上厚棉簾等等。一時宮人被他知使得團團亂轉。
顧掬塵看他沒頭沒腦的指揮起這些瑣事來,只得搖頭,先任他折騰了。看著面前男子縱指揮千軍萬馬亦鎮定從容,如今卻顯出一股子慌亂出來,唇邊不由帶上點笑意。
看他還要在她突然有孕事上打轉,她轉動眼珠,想起上已節的事,便問道:「風箏之事可有了眉目,是有人預謀,還是臨時起意?」
步拂花此時正命人將門廊的一坐地法郎彩插花瓶搬開些,聽她終於問起這事。見婢子們將那有些礙腳的瓷瓶搬走了,這才作罷。
他慢慢走到顧掬塵身前,在她面前的一隻錦杌上坐下,淡淡道:「應是臨時起意的。賈家的那位姑娘認出你來。她交代是見了你,便起了妒意,亦生了殺心。便吩咐兩個奴才對你進行刺殺……她已飲鴆,那兩個奴才也處治了。只是其父賈長寧的處治還未定。賈長寧原任通政司通政使。如今出了這事,已命宗人俯調查。只是此事原只是賈冀兒自己兒的主意,我不打算連坐了。想著便將他這一支貶為庶人,你覺得如何?……」
顧掬塵沒有回答,卻陷入了自己的回憶里。
印象里這個賈冀兒是個十分嬌柔漂亮的女孩子。當時她在宮裡閑逛,正看著她坐在一株芭蕉樹前,彼時的她聚精會神提筆正在作畫。其畫工精細,畫藝不俗。那株雨打芭蕉畫得栩栩如生,雨滴如珍珠。她還記得當時賈冀兒用秀氣的瓚花小楷寫的那首關於芭蕉的詩。想起舊事,她不禁喃喃將當時的那首詩念了出來。
一片春愁待酒澆。
江上舟搖,樓上簾招。
秋娘渡與泰娘橋,風以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
流光容易把人拋,
紅了櫻桃,
綠了芭蕉。
這是什麼?步拂花聽她念的這首詩,其間凄楚春愁與這大好春光十分的不協調,他眉頭微皺,面帶疑惑,「阿塵何故念這等彷徨四顧,傷春怨情之詩。」
顧掬塵白了他一眼,嘆道:「你剛才不是提起賈冀兒嗎?我第一次見她之時,她便在一株芭蕉下寫詩作畫。這首詩正是她提在那畫上的。那你說她這怨情傷春的詩為誰所作?」
步拂花清咳了數聲,頗為尷尬。顧掬塵見他這樣一副囧樣,有些好笑。卻也為生命之易逝有些感傷。
她似笑非笑看向步拂花,「昭明,你說一個人因為愛慕另一人,得之不到,思之不絕,便舍了自己的性命。嗯,不,她不但舍了自己的性命,竟是連家裡父母姐弟都舍了。你說這樣可值得?」
步拂花長睫低垂,又清咳了一聲,沉凝半晌,這才道:「阿塵想差了……」
顧掬塵挑眉,「難道不是她因為你而對我生妒,這才衝動至極的臨時起意對我動手的嗎?以她這樣拙劣的行刺手段,你就是說她不是臨時起意,我都不相信。因為這手段實在太幼稚了些。說她是找死也沒什麼區別了。」
「她是找死沒錯,但想來她一時衝動之時,定然沒想到後果。她那天原是作好準備離家的。據宗人俯傳來的消息,那賈冀兒自出了宮外,她父親賈長寧便欲將她許給散秩大臣趙德興。哎,……」講到這裡步拂花看向顧掬塵,「那趙德興已是年逾七十的老翁,那賈冀兒如何願意。只是無論她怎麼反抗,其父卻是鐵了心思要將她送與那趙德興作妾。賈冀兒見事情無可改變,便想借著上已節之時,家裡對她的監護鬆動之時,逃離家裡。只是她確實逃離了家中,只是經過梨花河之時,無意間看到了你……」
顧掬塵冷笑,「這便怪了,她要跑便跑了,沒準還能跑出一段新的人生來。可為何又要跟我這個與她八杆子也打不著的人過不去?」她搖了搖頭。
步拂花輕嘆,「的實,有時我也搞不懂這些小姑娘的小思是如何生的。這麼大膽,這麼衝動。……其實她琴藝繪畫皆是了得。我是聽過她奏的琴曲。……據宗人俯傳來的消息。她說是偶然見了你一面,頗覺蒼天不公,天地不仁,便對你生了妒恨。因此臨時起了殺意。」
顧掬塵點了點頭,總算是知道上已節那一場無妄之災的因果了。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看著步拂花。
步拂花被她古怪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也不知為什麼,他明明與那個賈冀兒什麼都不曾發生過,此時被顧掬塵這一看,竟有些心虛。
只聽顧掬塵道:「她談琴很好聽?」
步拂花眨了眨眼,心想壞了,他怎麼一不留神將聽過賈冀兒一曲琴音的事說了。雖然阿塵一向大氣,不會為這點事跟他計較。可如今阿塵有了身子,陳太醫曾叮囑過有孕之人是不能動氣的。
如此一想,他便有些不放心,忙向顧掬塵賠不是,「阿塵莫多想。不過是偶然聽過罷了。……那一天我路過這御花園,聽了一耳朵。至於好不好聽,我哪裡還記得。……畢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忒不懂事,不但害了自己還害了家人。你切莫多想了。如今你心裡不要藏這些事,免得傷了身子。」
顧掬塵見步拂花因這點事竟額角生了汗,不禁有些好笑,「急什麼?你難道以為我還會為這事與你生嫌隙不成。不過是感嘆小姑娘將自己的命看得輕,也將他人的生命看得輕。哎,大好年華卻死在最是春光爛漫時,又何必呢?」
步拂花嘆道:「自古人心最難測,無外如是吧。」
顧掬塵聽步拂花嘆氣,頗覺氣氛有些過於沉重。她側身定定看了他一會,竟笑盈盈的抬起他的下巴,悠然吟道:「……只嘆你這傾國傾城貌呀,非花非霧,春風十里獨步。勝如西子妖嬈,更比太真澹濘。鉛華不御。……曾被風,容易送去。曾被月,等閑留住。似花翻使花羞,似柳任從柳妒。不教歌舞。恐化作、彩雲輕舉。……」
步拂花打掉她的手,眼底卻藏了笑意。竟然阿塵有心思調笑他,定然是不生氣了。這一樁子事總算是過去了。
顧掬塵也心有所感,轉身在一亭子坐下,命人拿來了紙筆,磨墨提筆,寫了一篇悼詞,算是悼念這位才華不俗,卻心思狹隘的美人了。
可看著白紙上的這一篇悼詞,隨又想著這位美人無緣無故便要殺她,真的有點神經病。而她還在這些做這些無所謂的傷感,頗有點白蓮花似的莫名其妙。便又將這悼詞撕了,那碎紙隨風飄散開來。
步拂花早就聽說有孕之人很多人會變得脾氣古怪,他也算有了心理準備。見顧掬塵一會兒寫悼詞,一會又將撕了,便不以為意了。
步拂花見她臉上平靜了很多,於是將她的手裹在他的手心裡,攜了她在在抄手游廊里慢走。顧掬塵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又看了看認認真真扶著她走的步拂花,唇角挑了挑。
路過那株綠芭蕉之時,賈冀兒的樣貌在她腦中一晃而過。想起當時她給她請安之時,是規規矩矩,安安靜靜的。那時候,她並沒有從她身上感覺到任何厲氣。
雖然那時的她進宮也只有兩三月,但以她好動的性子,這皇宮裡裡外外她卻走了好多遍。這宮裡有些什麼人她早就混了個臉熟的。那時候她還對這個賈冀兒頗多好感的,總感沉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就該有一段美麗的人生才對。可沒想到原來在她的認知里,她的人生里只有除了她顧掬塵,才能美麗得起來了。她有些無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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