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光頭在寺中
道隱與道靜就這樣在青山寺當起了和尚。和尚不好當,並不像俗語里所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那樣清閑。兩人年紀雖年幼,雖然也不用撞鐘,但卻必須幹活。
清晨初陽微顯,天不過卯時,青山寺的鐘山已敲響三通。三通鐘聲不到,無論是誰,便沒有用早膳的資格了。
道靜揉了揉眼眸,小腦袋還拚命想往被子拱。可旁邊一雙手卻不容她躲懶。道隱急切道:「道靜,快些,吃飯要趕不上了。」
道靜不滿,氣道:「趕不上就趕不上。不吃便不吃。我困得很。你走開。」
她剛說完,就聽到一個讓她極其討厭的聲音漫不經心道:「道隱,聽到沒有?就說不用叫她起來。便讓她一直睡,睡過時,她願意餓那是她的事。你只管好你自己便行了。走,難道還讓本老祖親自拽了你去。且讓她這一天便餓著吧。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
道靜一聽這聲音,也不知為什麼就不自禁的冒出股寒意,又是這個老禿驢。她一骨碌爬了起來。旁人倒還罷了。只是這老禿驢向來說話算話,不管她如何哭鬧,如何威協,他皆不理會。這是她出皇宮以後才知道的一個道理,這天下原來不是誰都怕她父皇。出了皇宮,父皇有很多很多的事管不了,也幫不了她。
原來出了皇宮,那些總是對她唯命是從奴役們根本不是怕她呀。外面許多穿得還不如奴婢的人,根本就不聽她的。根本就不怕她。根本就不怕她說要打要殺了他們的話。
他們只會拿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她。還有一些婦人會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她,拍拍她的頭,說一聲,「好可憐的孩子。怎麼就瘋了呢?」她想跟她們說不要讓她們的臟手碰她。她會讓父皇砍了她們的手,砍了她們的頭。可是她說出來,她們一點都不怕,只會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讓更為憐憫的眼神看她。這時小小的她終於知道皇宮外的世界與皇宮裡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就比如挨餓這事。在皇宮裡,她從來就不知道飢餓是怎樣一種感覺?在皇宮裡所有人的都怕她吃得少了。哪怕她多吃一口,周圍的人都會露出極其滿意的笑容,好象比她們自己吃更讓其開心似的。
可出皇宮不過二個多月,這個老禿驢說不給她吃的就不給她吃的。她終於知道原來她最看不上的饅頭是如此美味,她不願喝的稀粥也那樣好喝。
道靜拿起僧塌旁的僧衣,手幫腳亂的穿上。雖然還是穿得不太齊整,好歹將衣服穿上了。這也是這一路與老禿驢同行之時她才學會的。
她終於學會自己穿衣了,因為老禿驢沒有帶婢女,又不讓哥哥幫她。
她只得自己穿衣,自己穿鞋。開始之時,她不願穿,於是這殘忍的老禿驢便讓她散著衣,光頭腳走路。她不會梳頭髮,這老賊禿乾脆剃光了她的頭髮。就算是她發誓一定會學會梳頭,他卻根本不理她。
她一次又一次的哭鬧發脾氣,沒有人來幫她。哥哥不敢,父皇不來,就連經常訓她的母后也不來了。出了宮才知道,就算是她最討厭的母后也比這老賊禿好得多。
至少母后不曾讓她挨餓,也不曾剃光她的頭。至少每次母后訓斥她都會告訴她為什麼,告訴她錯在哪裡,還會細心的詢問她要不要改。只要她倔強的說她沒有錯,她不會改之時,母后才會懲罰她。可是這老賊禿,根本就不管她願不願改,他說什麼就做什麼,沒有解釋,不能通融。
那時她在皇宮裡自然是不會聽母后的,因為根本就不需聽,父皇會幫她。父皇永遠站在她這一邊。可是如今呢?這個老和尚說什麼便什麼,讓她做什麼她就必須做什麼。老和尚不會根她商量,更不讓跟她解釋。
於是大齊長公主殿下終於知道這天下並不是她說了算。出了皇宮,她真的什麼也做不了。縱然性子養得有些暴厲,但她終究不過只有四歲多一點。她終於也知道怕了,知道什麼是識時務為俊傑。
就比如現在,縱然還沒太睡醒,她也知道一件事,如果不按老和尚說的做,她又要挨餓了。挨餓可是比挨打更可怕的事,道靜立時睡意全無,起床的姿態極其配合。
道隱看著道靜穿得十分不齊整的衣服,很想幫著整理整理,沒法子,他實在看不下去。可是祖師爺爺不發話,他也不敢。道靜又在兩人的注視下,匆忙漱口洗了臉。了空瞅了瞅小小光頭雖然手忙腳亂,但總算是有些做事的樣子,他微帶笑意的點了點頭。見她忙完了,雖然洗臉之時前襟打濕了一片,漱口之時又不小心的嗆了好幾回,還咽下不少的漱口水,但總是比原先好了一些。了空大師站那一動不動,朝總算是忙完的道靜點了點頭。
了空瞟了一眼道靜,「走吧。道隱,以後喚道靜起床的事便由你來。記住,寺里安排給道靜的事,決不允許你或者任何人為其代做。否則,一經發現,其罪同罰。」
道隱翻了個白眼,還是點了點頭,道靜瞪了空一眼,低著光頭沒作聲。
轉出僧房,立時看到從一排僧房裡跑出的小光頭。他們皆是有些目光迷離,畢竟一個個皆年幼。
道靜看著他們每人手裡皆拿著一雙箸一隻缽。道靜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道隱,「哥,嗯,喲,道隱,咱們怎麼沒有碗?」
道隱還沒回答,了空就接著,「你們是新來的。等坐到食案邊,自有雜役僧將缽與箸拿給你們。記住了,自己的缽箸都要自己清洗,洗凈用完放到固定的地方。若是損壞了,另有懲罰。所以……」了空轉身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的兩小光頭,似笑非笑,「所以啊,你們倆個可得拿穩了自己缽,莫要手不穩給打碎了。打碎了,就沒得飯吃,還得挨罰。」了空大師一本正經的警告。堂堂一代聖僧混到威協兩個小屁孩,嗯,也是醉了。
道隱和道靜忙點頭。
三人來到後院的食膳堂。了空將兩人交與一灰袍清瘦僧人便離開了。坐在另一旁的食案旁。小沙彌與寺里的僧人雖然食用相同,但卻是分開的。
那灰袍僧人來到兩人面前,雙手合什,先道了聲佛號,「兩位小僧,貧僧寂無,是食膳堂的管事僧人。兩位隨貧僧過來吧。」
一向愛鬧的道靜看著周圍幾十個小光頭皆安安靜靜,一向膽大的她居然沒敢出聲反對,反而自然而然的跟在寂無身後。真是難得的乖巧,以前她也只有在父皇面前才這樣乖巧的。有些改變在不知不覺中,自然而然。
待寂無領著兩人在長長的食案邊坐下后,食案上已擺好了他們今天的早膳。不過是每人缽里一碗粥,還有食案中間擺著一大盆的饅頭。
道靜低頭,看著粥里居然有些瘦肉,她心裡竟然有些開心。啊,有肉吃,看來當和尚也沒那麼糟糕。如果此時她的這想法讓她父皇知道,定然會瞪目結舌。或許他的父皇也明白,食物最美的滋味,只有最飢餓的人才能品出來。但步拂花就算是知道這個道理卻決對捨不得讓他的閨女挨餓,而了空大師卻沒有此顧慮。
在了空大師看來,如果不是這小嫩丫頭實在不經打。就她那鬧騰勁,他恨不得將她一憚杖拍飛了。只讓這丫頭挨挨餓,光腳走走路,實在是佛門慈悲,我佛慈悲了。
道靜剛端起缽,剛抿了一口粥。就感到旁邊的道隱捅了捅她的胳膊。她一抬頭,就見剛才還滿滿的一大盆饅頭,居然眨眼間就只剩下一小半了。
她左右看了看周圍狼吞虎咽的一眾小光頭,立時明白哥哥的意思。忙伸手拿了一個。她這裡剛拿了一個,對面的小胖和尚,三兩口將饅頭塞進嘴裡,又伸手拿起一個。與他一般做的還有幾人。
道隱向來不甘示弱,忙將嘴張大,將才咬了一口的饅頭,先放到嘴裡,出手極快的再拿了一個。待他伸手想幫道隱再拿一個之時,一根黑黢黢的戒尺在他伸出的手上重重打了一個。
道隱「哎喲」一聲,差點將口裡饅頭吐出來。他搓著手,看向打了他一戒尺的寂無。
寂無面無表情,「本堂規矩,吃完一個,再拿另一個。如有再犯,決不輕饒。今天午膳不用吃了。且長些記性。」
道隱看了看將饅頭塞滿嘴的一眾人,點了點頭。明白了,只要塞到嘴巴里,就算是吃完了。這樣就可以再拿第二個饅頭。他張了張嘴。嘆息一聲,只恨爹娘沒給他生個大嘴巴。最好是一張嘴,能塞進四五個饅頭的那種大嘴巴。
道靜倒沒怪自己嘴巴生得太小。實在是饅頭不小,她吃上一個就夠夠的了。看了看一臉心不甘的道隱。她將饅頭掰了一半遞給道隱。
道隱一愣,看著她遞來的饅頭,擺了擺手,並沒有接,「不用。你吃。對了,妹,嗯道隱,你得多吃點。一會要幹活。不吃飽,沒力氣。」
道靜搖了搖頭,指了指滿滿一缽的粥,小聲道:「我還有粥。這麼多粥,我都吃不了。」道靜不知道,這是小小年紀的她,第一次有了想幫幫哥哥的意識。反正以前的決不會有這樣意識。以前的她看到自己風風火火的哥哥就沒好臉色。誰讓母后總說哥哥好。這樣她十分的不服氣。
道隱搖了搖頭,板著一張臉道:「吃不了也得吃,要不然你一會又要累昏了。師爺說了,你就是吃得太少了。否則怎麼會接二連三的哭昏了。我說道靜,你可得爭點氣,不能再哭昏了。現在祖爺爺要靜修,沒人管咱們。」
聽道隱這麼說,道靜想了想點了點頭。老禿驢雖然可恨,但還是有兩下子的。她路上發了傷寒是他治好了,她光腳走路,腳痛也是他治好的。就是那葯實在太苦。
本以為喝不完的粥,在周圍人狼吞虎咽的一群光頭陪襯下。她突然覺得缽里的粥實在是很好吃,手裡的饅頭也好吃得緊。雖然肚子已經很飽了,還是捨不得便家對面那個胖和尚。要是讓給道隱她還不會心疼,可是給旁人吃她就捨不得了。
她看對面的小胖和尚連吃兩饅頭后,喝光了缽里的粥,還眼巴巴看著她的粥和饅頭咽口水。她看小胖和尚只比她高那麼一點點,她能吃兩饅頭,她怎不會一個饅頭都吃不完。這樣也太沒面子了。
可是為什麼在皇宮裡她看一眼都不屑的東西為什麼會這麼好吃呢?皇宮裡出來的長公主殿下不明白。不明白沒關係,反正她胃口很好,吃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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