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雅俗難兼
再到王府,卻已經是氣勢洶洶。
已經入了初夏,女子也開始著薄紗,孟絮遠遠就看見了這邊的美人籠在花叢中描畫,畫完了又像是在題詞,她把侍女留在身後,不許跟著她。
轉眼來到時嵬面前。
面前人正在寫一句,春盡蜂蝶踴,人隨蝶翅忙。
孟絮哼一聲,「你寫的明明不對。」
時嵬放下筆,「嗯?」
「春末,蜂蝶都散了,哪兒還會蜂蝶踴?」
「你……說的不錯。」
時嵬只是略微勾唇,「可,時光夠無情了,我筆下,不想讓蜂蝶也跟著春光的消散而落寞。」
「你以為你反常理寫詩,就是雅緻?」
「孟小姐以為是俗?」
「當然,俗不可耐。」
只是幾日不見,她的態度竟然前後大變,時嵬也不計較,小姑娘,素來喜怒無常,但她還算天真,喜怒皆掛在臉上,不像那些人,深藏心底,久而久之,化為一把利刃。
「雅俗二字,從來不得相兼。」孟絮不客氣。
「這話……」時嵬重新握筆,搖了搖頭。
「我說的難道不對?」
時嵬說是,「你可知俗中三雅為何?」
孟絮是養在深閨的女兒,自然不懂這些集市之話。
「分別為何?」
「書鋪,香鋪,花鋪。」時嵬同她說。
樓閣上,惹塵緩緩合上了窗子,「要屬下去盯著?」
即墨幻說不必,「她應付得過來。」
卻忽然問道,「蓮瑜從前喜歡著紅衣,如今倒是喜歡青衣,這是為何?」
惹塵搖頭,「屬下不知。」
即墨幻笑道,「你去問問馴涅,看他知否?」
「……是。」惹塵眼睫輕顫。
青衣。
從前時嵬的生服多是青衣和白衣。
孟絮還在糾纏她,「這些沾了錢財的東西,俗得不能入眼,當然也配不起雅。」
時嵬沒有把那些無趣的說辭翻出來,想了想,說了些有趣兒的,沾墨寫道:「前世因果,飛蟲走獸。」
孟絮攀著桌子伸脖子看,「什麼意思?」
「開花鋪者,乃蜂蝶化身。開書鋪者,乃蠹魚轉世。開香鋪者,乃香麝投胎。」
「這就是雅?我倒要和你辨一辨。蜜蜂只知採花,不識花中之趣,勞碌一生,徒為他人辛苦。蠹魚但知蝕書,不得書中之味,老死其中,止為殘編殉葬。香麝滿身是香,自己聞來不覺,雖有芬臍馥卵,可以媚人,究竟是孤芳不能自賞。」
「佛下有蓮,侍奉千年,染了佛性。蜂蝶伴花,蠹魚蝕字,香麝佩香,輾轉輪迴,數不清是多少個千年,難道就染不上半分花、書、香的雅?」
孟絮道,「怨不得殿下奉勸我小心著你這位時姑娘,你不只這張臉能惹事,這張嘴巴,更是可燦金蓮。」
說著,分心去觀時嵬的臉色,自己氣得鼓起腮幫子,時嵬一點兒也沒有被她激怒,仍舊一心畫她的畫。
「要不是你,季大人怎麼會不肯專心舉業,都出了學門,也該作大司空了,再不然也要入朝為官,可如今只做一個六學學子。你心思狠厲,王爺竟還縱著你行兇,害得王妃娘娘早亡,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惡毒的人?」
時嵬聽到這句話,才露出了幾分驚訝,說:「我也算是個敢作敢為的人。你方才說的,我皆不認。」
孟絮還想說什麼,蓮瑜從一邊遞來茶水,為時嵬準備了茶湯。
見她只給時嵬茶水,一眼覷著蓮瑜,「我也口渴了,為何不給我備著茶水?」
蓮瑜不看她,道:「不知孟小姐今日會來,故此也沒有備些吃食茶水,王爺不喜鋪張浪費,這府里的東西都是有數的,奴婢也不敢失了分寸不是……」說著風涼話。
氣得孟絮跺腳,「你們兩個,惡主惡仆,我要告訴王爺,讓他罰你們。」
「去唄,大不了讓王爺拿鞭子抽我一頓。」蓮瑜翻了翻白眼。
終於把孟絮氣跑了。
「得罪她也沒有什麼好處,你說話這樣氣人,當心以後她記仇。「時嵬道。
「我是因為十拿九穩。」蓮瑜把筆拿過來,「教我畫畫吧?」
「十拿九穩?在王爺面前,我都不敢說有一穩。」
時嵬嘆息,握著她的手教她畫蝶。
想沒過片刻就有人來喚蓮瑜。
時嵬問他:「是王爺讓她去?」
老僕回話道:「正是呢,王爺……」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
時嵬聽見,有些失色,說:「你不要去,我去見他。」
蓮瑜道,「果然是那個小丫頭去告狀,她也就這點兒出息了,不必擔憂,我倒要看看她能在王爺面前說些什麼壞話。」
時嵬心中七上八下,還沒攔住她,就看著她跟著老僕走了。
不多一會,時嵬也走上樓來,向著王爺見過了禮,問:「王爺讓蓮瑜站在下面做什麼,日頭毒,她也不常去光下,站久了,怕要曬出斑。」
孟絮雖有滿懷怒氣,在即墨幻面前卻不放一毫上臉,「一個侍女,也讓蘇姑娘這般在意?」
時嵬眼刀掃過,嚇得孟絮急忙閉嘴。
即墨幻笑道,「你這樣照拂她,倒不像是養一個侍女,像是……罷了,她原先是我的人,總是喜歡去你那處找你,本王也沒有說什麼,可今日,她竟然對府中貴客無禮,傳出去,實是丟了即墨家的顏面。」
下面已有人綁上了蓮瑜的手,猛一踢她,將她按在地上,因是王爺的人,她也沒有反抗,一動不動跪在地上。
時嵬喉嚨發緊,「王爺,她跟著我,是我平日里沒有約束她,讓她沒了規矩,要是王爺生氣,就罰寧兒和她一起受罰。」
「你是什麼身份,她又是什麼身份?」即墨幻側頭冷眼道。
「就是呢,不要放過她……」孟絮小聲叨咕。
「絮兒有氣,本王若是讓人代為處罰,難免不能消除你心頭之火,不如絮兒親自動手。」即墨幻對孟絮笑道。
「啊?」孟絮指著自己,「我……我怎麼動手……我從來沒有打過人,這樣不好吧……」
「方才絮兒不是還說,這個刁奴實在可惡,殺了也難解心頭恨嗎?」
「我……」剛才是在氣頭上,孟絮心想。
沒等她反應過來,即墨幻已經讓人把鞭子交給了她。
孟絮推開鞭子,「我……我不會用鞭子……我不行的……」
時嵬知道在他面前,說的多,便是錯的多。
也猜出了即墨幻已經知道她和蓮瑜的事。
只好一言不發。
「這樣吧,你不會用鞭子,就用石頭。」說著把手裡盤的奇石放在了她手心。
石頭還帶著王爺的手溫,孟絮卻覺得十分寒冷,她不住地發抖,向時嵬求助,眼神遊離。
「不用怕,你就用石頭砸她一下,當做給她一個教訓。」即墨幻哄著道。
他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像是吃了迷魂藥,孟絮轉身,猛地把手裡雞蛋大的圓石頭砸在了蓮瑜身邊,只她力氣小,到了蓮瑜面前石頭便落下了,沒有傷到她分毫。
即墨幻拍了拍她的頭,「絮兒沒有做到,也不必氣餒,本王讓旁人代勞。」
他輕輕抬了抬手指,惹塵已經站在了蓮瑜十步之外,時嵬當即跪下,「不……不要……」
即墨幻將手上的扳指轉了個轉,也不去看地上跪著的人。
惹塵手中皆是雞蛋大的石頭,一揚手,石頭朝蓮瑜的額頭飛去。
一下,血光飛濺。
時嵬聽見那沉悶的擊打聲,幾乎喘不過氣,從喉嚨深處似傳來有魚腥氣,「別殺她,我只有她了。」
這幾個字,沾著她的血,從口中吐出,字字甜腥。
又是一下,蓮瑜臉上已經看不出神色,滿臉是血。
惹塵心中有數,只讓她受了皮肉傷,並沒有碎了她的頭骨,否則第一石,她的腦袋就會開花。
「孟姑娘,天色不早了,府中應會尋你,王府外有馬車,恕不遠送。」即墨幻變了一副面容,再沒有方才的溫和。
孟絮猶豫,走了幾步轉身看這些人,時嵬的眼睛那樣悲傷,簡渠說,她是這個世間最壞的人,這話是真的嗎。
「是我引誘她生情思,你該殺我才是。」
「蘇芷寧,我現在知道,為何只有你一人能入我的眼,你自己知道嗎?」
「不知。」
他從她眉尾撫至眉峰,在她眉心寫道,「山鬼。」
她是一隻被薜荔,帶杜衡的山鬼,含睇宜笑間便能亂人心曲。
是賞花的人動了念頭,他覺得,沒有處罰花的理由。。